《若安三十》行行复行行

1、第 1 章

　　初入江湖，且听风声。
　　连城是隶属于齐国的一处边陲小镇，说大占地比不得其他县城，说小又不乏繁华奢靡，在世人眼中不乏重量，大部分原因是城外的山。
　　杨夫人的生意围绕天南海北，中心就驻扎在连城外的群山。孩童时就在江湖混迹，在人际中摸爬滚打，此间无机缘巧遇，无假手他人，无坐收齐成，少了几分传奇色彩，一手铸就如今的一切。
　　天地之间，不论是江湖，还是官场，有人的地方就有声音，就有秘密，她的营生就是买卖消息。
　　听起来有些上不得台面。然这世间大多都在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自身产生许多龌龊，又想探知别人的隐秘，以此达到对自己有利的局面。
　　好在还有干净的人儿存在，不至于整日见这世道的阴暗，也因此可以冠冕堂皇披上华丽外衣，成为一个小有规模的帮派，她也不大不小算个人物，人们尊称为杨夫人。
　　不知其名，出身不详，有过婚约，却未有人见过其夫家，只知姓杨。夫人如此强势，做出什么都不足惊诧。
　　杨夫人这个称呼成为行业的代名词。有名声有实力，这买卖就算做大了，不用出门，就有四面八方的生意约谈。她总说自己岁数大了，原地将养是再好不过的。
　　少有人知杨夫人具体年岁，每次必以面纱示人，隐约看得出样貌端庄气质不凡，若年轻几岁，必定风华绝代美艳动人，现在依旧皮肤紧致白皙，更增添几分韵味，看着最多不过二十八。
　　江湖上有传言已然过四五十。
　　其养的孩子最大已经十七，名为杨晴雯，那是个漂亮机灵的姑娘，可以出面打理部分生意，在阁内的地位不低，故而一到出嫁成亲的年龄，不少人都有意攀上这门亲事。
　　也许是世面见得多，杨夫人对此十分开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存在，儿女自己看得过眼才是真的合适。
　　对于女子十六七婚配，这般年纪的孩子实属正常，奇怪的是，人们都称她为二小姐。
　　故而有传言说，她身边常年跟随一男一女两个二十多岁的属下也是杨夫人生养的，非要找证据嘛，就是这一家子脸蛋都长得漂亮。如此正好能佐证年龄之差。
　　听着越不可能的事情越有人相信。
　　私下杨夫人闻此，只道，多谢谬赞。
　　坊间还有一路消息备受推崇，杨夫人颇有气质身子却羸弱，据说是少年时惹了不得了的人物，就被挑断手筋脚筋，遍寻名医救了三天三夜才勉强留下一条性命，但身子从此就算废了。
　　人嘴两张皮，做的就是这生意，倒也不会挂在心上。
　　灯火已上，繁华地段，高亭处，美貌女子看着下方人来送往车水马龙，心生愉悦。她闲来无事时就爱看形形色色的人行走、碰面、在转角消失。
　　也许是前半生走眼太多，故而之后的路都走得谨慎些，不能一直跌跌撞撞，拿周围人的命运和她一起赌，又不是热血方钢的年纪。
　　人转到幕帘后重新斟了茶，“夫人，这一单生意如何？”
　　刚才到来之人，所求之事难度不大，绝密程度不高，价钱却高得出奇。
　　“有点意思，像势在必得。”
　　“接吗？”
　　“人物关系因果利害调查清楚，再决定怎么答复这位客人。”
　　“好，属下去办。”
　　她觉得这人用意不浅，如果断然拒绝，说不定还会有下一次，试试也不算坏事，承风阁也不是一点冒险都担不起。
　　走下楼梯，马车拐了几个街口，到了家门口，一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厅内，“娘亲回来了？”
　　十二岁的五女儿，杨知夏。
　　“怎么还没睡？”她今日有事商谈，回来算晚的，原本以为除去守夜，所有人都该歇息了。
　　“弟弟妹妹们都睡了，女儿想着留盏烛火等娘亲。”
　　杨夫人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晚饭吃饱了么，现在饿不饿？”
　　“垫了几口糕点，不饿。”
　　“娘亲已经回来了，你也早点休息，夜里天凉易起风，窗缝关小些，晨起夜出多穿些单衣。”
　　“是。”女孩把灯笼交给身边的人，回去了。
　　像寻常母女间那样唠叨，低声说着体己话。
　　杨夫人欣慰地看着她的身影，觉得人生做到这个地步，儿女成群，深夜家里有人等，已然是福气，无憾无求。
　　安之走过来，知道许弈陪着杨夫人一起离府，看见他不在已经十分习惯，“燕国来信，时机成熟。”
　　“给那位去信，可择日启程。”
　　“是。”
　　杨夫人看着灯笼里火光摇曳，自言自语道，“风凉了。”
　　天空褪下黑色轻纱，人声渐渐响起，枝头的鸟被惊飞。
　　未戴面纱煮茶，许弈进了门，拍拍身上的朝露寒气，上前耳语一番。
　　“有意思。”摆了摆手，人退出去，言之上前。
　　五里镇，与连城相隔不远。
　　承风阁的生意涉及范围不可估量，自是多些规矩，比如连城周边地域不设交易地点，到这片地域想知道消息，就要亲自到连城一趟。自然，已经奔赴这边缘小地的人，目的不言而喻。
　　“九哥，消息送来了。”萧风遥从袖子里拿出一沓纸，神秘兮兮，洛桥兴致冲冲跟着进了院子。此番关联甚广，动了些人脉，几日便得到消息，着实是意外之喜。
　　三人围在书案旁低声交谈，手执毛笔蘸墨不时圈点。
　　萧风遥，伯父在朝为官，家风清廉，身有功名闲职，平日喜欢跟在白九居身边。洛桥，从小跟随亲人走南闯北，江湖侠义，轻功舞剑一把好手，一次偶然拜人为师。
　　“九哥，万事俱备。”
　　白九居微微点头。
　　与此同时，一辆寻常马车出连城城门向北行，驾车的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
　　次日，钦差大人提腰牌带官兵封了县衙师爷的家，一干人等押入大牢，第二日将于堂上问罪。
　　此消息一出，五里镇一时热闹非凡，百姓奔走相告，有贪官污吏被正法的痛快，也有对钦差大人的担忧。
　　五里镇地方不大，只是地理位置特殊，是许多路线的必经之地，因而带动地方商贸，只要做点小买卖就可以养活一家人，本是福地。
　　后来前师爷告老还乡，上面就派下来一位，名为田敏。学识涵养不见多高，收刮钱财的本事远近闻名，压榨民脂民膏收过路费私藏朝廷拨款，无所不用其极，就是从空中飞过一只燕子，他也能给扯下几根毛。
　　田敏不好酒不贪色就贪财，往来不是没有大户人家，人家不在乎钱财，能用钱摆平的事都不叫事，而且交过钱，出入城手续什么的，办得特别痛快。
　　俗话说，小鬼难缠，可以畅通无阻，往往求之不得，因这层关系，原本不合规定的货物运输队伍也可以使用这条道路。
　　百姓告官，不能越级，在五里镇的县衙，师爷权力比县令还大，状能不能告成两说，人当场就会被打大棍丢出来。
　　没有苦主，加上官场有人，只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一任县令是个心怀百姓的，却落了个失踪的下场，名义上是这么说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尸骨无存罢了。
　　田敏稳坐这个位置很久了，百姓隐忍惯了，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朝堂动荡，田敏效命的大人物陷入党争，有人查出五里镇的事，才有圣上钦派官员前来查案，来人据说是皇子的心腹。
　　田敏在这一方天地只手遮天还有个因素，做事谨慎，就算那些事五里镇的百姓们心知肚明，但毫无证据可言。
　　重刑告状之人，他可以说是刁民闹事。查账，没问题，师爷做得一手好账。
　　早有消息说钦派查案，迟迟没有动静，百姓都以为这位大人知难而退了，那一点点希望也快殆尽。没想到一亮相就把人都抓进去了，一干党羽明的暗的，沉默的邻家菜农，对街卖年糕的小贩，等等熟悉的面孔，一朝被告知是贪官的眼线，什么感觉。
　　田敏真的很会把握人心，在民间游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思想，磨掉百姓反抗的意识，秘密组织的行动为什么总会被发现，越来越多想不通的事情都有了答案。
　　百姓还是淳朴的，从来没有怀疑过身边人，却不知自己早在算计之中。
　　人们都没有心思卖货种地，准备明日早早来占个地方，五里镇生死存亡的时刻，心里隐隐盼望着可以看见贪官落马。
　　“夫人，到了。”
　　不起眼的客栈门前，一位年轻女子，长发高束身侧戴着佩剑，扶着年长些的女人下车。
　　“来得正巧。唯希，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也去看热闹。”女人梳着成过亲的发髻，一举一动颇有一家主母风范。
　　夫人容貌秀美气质清冷，不少过路人都会多瞧上两眼。
　　“是。”被唤作唯希的女子应道。
　　第二日，天微亮，街道上人声起，人们不是被鸡鸣唤醒，多数激动到一夜没怎么睡。县衙门前已是乌泱泱的人头，不断有人往这边赶，后到者扬着脖踮脚尖往里看。
　　夫人坐在稍远的茶楼，点了一壶好茶两盘糕点，女子拎了两纸袋热腾腾的包子走上梯间，“唯希，午间饭菜订了吗？”得到肯定，语气愉悦，“好久没离热闹这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