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阙不及》执安偏隅

4、小产

　　姬涣棠不敢贪多，每次只是尝了个味。加上之前去往寺庙的路上小睡了一会，因此往城中赶时并不困倦，也由此小腹穿来的隐隐冷痛也能清晰感知。

　　但姬涣棠碰了酒精，脑子便算不上灵光，还以为是同往常一样正常发痛，从怀里取出药瓶又吞咽了两粒药就不再多想了。

　　一直挨到进了城小腹却越来越痛，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姬涣棠攥紧衣衫，疼得周身簌簌发抖。又是一猛烈的阵痛，只感觉身体里有股力量要将他拆分开才罢休。

　　好不容易挨过以后，姬涣棠费力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在尝到嘴唇干裂渗出的血腥味后，不由自主的剧烈咳嗽起来，他只觉得浑身冰冷，毫无力气。

　　“咳咳…咳咳咳咳。”姬涣棠胸膛起伏不定，待咳嗽稍微可控后，努力使自己声音放到最大，“停下!崔由，今日宣太医可否休沐?”

　　崔由察觉到姬涣棠的不对，着急开口：“大人可是不舒服?今日宣太医不休沐啊这可怎么办!小的这就去宫里请宣太医!”

　　宫里的太医除了办事出宫以外便只有太医各自的休沐日才可出宫回自己家住，平时为了方便都是住在宫中的。若宫外需找太医出宫看病除了有各府大人的名帖还要等宫里批准。

　　之前宣抒锦能出宫给姬涣棠看病没有递名帖是因为那是皇帝安排的，算是公差。

　　就算现在姬涣棠拿了名帖，这个时辰宣抒锦是否有空闲时间出宫给他看病还未可知。

　　“罢了。”姬涣棠没有应允崔由的主意，忍着腹中索命般的疼痛重新吩咐道：“去东街的医馆吧。”

　　“是。”

　　崔由听了吩咐，便去转告车夫了。

　　马儿甩甩头，踏着马蹄往医馆行去。

　　“大人?”崔由以为姬涣棠还在休息，自然放轻了声音，却不知道姬涣棠疼得连喘气都难，根本没法休息。

　　就在崔由等待的时候，姬涣棠撑起身子，慢慢扶着马车内壁掀开了车帘，崔由见状连忙上前相扶。

　　“我去去就回。”

　　崔由不放心，“大人，还是小的陪你去吧。”

　　姬涣棠刚想拒绝，口还没张开下腹又传来一阵绞痛，就像有只无形的大手在腹中搅动，扯得整个腹部都疼痛难当，他只好默认了崔由。

　　两个人慢慢往医馆门口走去，崔由扶着姬涣棠只看着脚下的路没有注意到医馆门口正走出一人，姬涣棠更是心无其它。

　　“大人小心!”两人都没有留意到，门口处恰巧又是转角，正离开医馆那人也没料到会有人转过来，撞了个正着。

　　崔由注意到时已经为时已晚。崔由扶着姬涣棠，次了半步没有撞到，姬涣棠就不好说了，撞他那人身高比他高了半个头不止，也比姬涣棠健壮不少，半边身子直直与姬涣棠擦过，姬涣棠被撞得猛的向墙上砸去。

　　然后，光荣跪地。

　　“大人!”崔由不知所措。

　　姬涣棠也憋屈啊，自己倒是想应答，但是……

　　“噗!”刚刚答不了话的罪魁祸首喷涌而出，姬涣棠只能无奈的想怎么压了半天还是没压住。

　　还有就是，今天真是倒霉。

　　“咳咳…咳咳”姬涣棠伸手给崔由，“扶，扶我起来。”

　　“血!大人你吐血了!”

　　崔由不敢怠慢，奈何力气不够，加上姬涣棠现在根本使不出力气，试了几次都扶不起来。姬涣棠几次试图站起来都失败后，身体颤抖地更厉害了，面色白到发青，冷汗也已打湿了整个后背。

　　撞了姬涣棠的男子似乎被崔由惊呼出的两声大人定在了原地，又被他们徒劳的努力唤醒了，准备伸手将姬涣棠扶起来。

　　但崔由是背对他的，没有注意到他的意图，见扶不起姬涣棠，突然转身对着男人就下跪，焦急请求，“求求你!救救我家大人吧！”

　　姬涣棠顺着崔由往上看，看清男人的脸后他的神色愈发难看了。

　　崔由也抬头看清了男人，只是一瞬，马上更改了姿态，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嘴里还在请求：“衍王殿下!求求你救救我家大人吧!小的知道您不喜大人，但，但看在往日的情分，帮帮我家大人吧！求您。”

　　衍都夜也没料到会在此处与人相撞，更没想到会撞到姬涣棠。

　　他被眼前这样的姬涣棠吓到了。

　　很快衍都夜绕过崔由，靠近姬涣棠蹲下身子，将姬涣棠打横抱了起来就进了医馆，动作一气呵成，起身的一瞬间衍都夜墨黑的长发自肩后滑到胸前，行动间，发丝扫在姬涣棠脸上，与他嘴角残留的血迹紧紧贴在一起。

　　“放我…下来。”姬涣棠被打横抱着，被迫压着肚子，加上自己紧张万分不自主收紧腹部肌肉，别提有多痛了。

　　见衍都夜不放，姬涣棠也没再重复请求，他想或许刚刚是衍都夜没有听到也说不准，不再重复不是不想，他只是，没有力气了。

　　好痛。好累。好…算了

　　姬涣棠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看向衍都夜不再躲闪，兴许是幻影呢？他强忍着生理泪水，喉咙哽得生疼，不知道从何开始，两小无猜走到了现在这样无可挽回的地步。

　　姬涣棠慢慢抬起手，想往衍都夜脸上靠，还没有彻底抬起来，被猛烈的咳嗽逼着放下了。

　　觉察到怀里人动作的衍都夜低头看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往柜台赶去。

　　他将怀里人拢得更紧了，丝毫不在意被姬涣棠衣服上刚咳嗽又呛出的血渍弄脏衣服。

　　“快来人!”

　　医馆见刚刚离开的衍都夜又返回来马上就放下正在配的药，赶上前来接，在看到他怀里抱着的姬涣棠后更不敢怠慢，边招呼伙计边吩咐道：“快!快带衍王到后院客房，我去找宣大人帮忙。”

　　在店伙计的引路下，衍都夜将姬涣棠稳稳放在床上，刚放下，宣抒锦就和老板一起跟了进来。

　　“涣棠!”宣抒锦直奔床前，伸手为姬涣棠把脉，脸色没比姬涣棠好看到哪里去。

　　宣抒锦转头对医馆老板说：“李大夫，劳烦您取点百年参片来!”

　　李大夫就是这医馆的老板，早年在宫里当太医，辞官后就在东街开了家医馆，同时做些药材买卖生意。与宣抒锦关系一直不错，宣抒锦有时负责太医院药材的采办，今日正好出宫补几味药，便到了此处，因为宣抒锦医术高明便被李大夫叫来帮忙诊治。

　　待看清床上躺的是姬涣棠的一瞬，宣抒锦整个人都不好了。突然就很感激今日等药材补货到现在，又被拉来帮忙诊治。

　　若是他今日不在，那姬涣棠…他简直不敢想。

　　李大夫很快送来了参片，宣抒锦取出一片给姬涣棠含着，又拧了帕子将姬涣棠额上的汗擦干净，回头将屋子里的人都清了出去。

　　衍都夜不想走，宣抒锦冷冷出口：“他迟早因你而死，你究竟想害他到哪一步?”

　　“出去，耽误了我救他，我要你命。”见他不回答，宣抒锦强行扯过人关在了门外。

　　宣抒锦拿掉姬涣棠含着的参片，替他将唇边的血迹也擦干净，才开口询问：“是不是他又派人找你麻烦了?”

　　姬涣棠摇摇头，“是我腹中太痛，想来医馆拿点安胎和止痛的药，没有注意与他撞上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宣抒锦话到半截，靠近姬涣棠闻了闻，厉声质问：“你喝酒了?!你不要命了吗?!”

　　“是果酒。我没有多喝”姬涣棠声音越来越小，“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宣抒锦叹气，得，说到底，还是与衍都夜脱不开干系。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体。”宣抒锦放缓了声音，解释道：“你当初受伤本就因为顾忌孩子用药受限，留下了病根，后来又为了留稳孩子，不惜用自己精血为代价，强行转命，气血不足，心脉受损，如今还敢饮酒?你可知…算了，你决定吧，孩子小产了，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

　　“要保住它。”姬涣棠几乎是恳求的。

　　“你想好了?”

　　“想好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它。”

　　衍都夜听不到里面的声音，焦急地在门外徘徊，一遍一遍琢磨宣抒锦的话。

　　“啊!!!”姬涣棠惨叫出声，衍都夜推门而入，只见姬涣棠躺在床上，汗水混着眼泪在脸上止不住的肆意流淌。

　　宣抒锦又取出一根银针，对准穴位刺破血肉转进了肉里。随着宣抒锦动作，姬涣棠双手抓着袖上散开的布料，白皙的手背青筋清晰可见。仰头嘶喊时脖颈处青筋暴起，银针扎稳后又卸力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喘气，样子狼狈不堪。

　　姬涣棠已经取下斗篷，还好孩子才四月有余，还不算显怀，衍都夜才没有发现，他想再靠前，宣抒锦就像背后长了双眼睛一样，在他迈步之前出声阻止：“出去!”

　　等衍都夜第二次被赶出门外时，他才发现自己手心竟全是汗，整只手还处在用力过后的充血状态。

　　姬涣棠，你不能有事。

　　姬涣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真的都是因为我吗?

　　“你又是何苦呢，为了留住孩子，硬生生抗下这银针之苦。”宣抒锦早已看不下去，心有不忍，“这个方法虽然能留住孩子，对你的身体无疑是伤害巨大的，你干什么不好，非要与自己过不去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姬涣棠不再想着什么时候能结束而是就这么死了算了，久到宣抒锦不断乞求自己能替姬涣棠来受这苦，久到衍都夜目光空茫的蹲坐在门口，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周身堆满颓丧。

　　这场酷刑才终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