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在野》渝辰

8、救援

　　龙君玄御，龙栖滩之主，乃是世间唯一一只金龙，上承天道、下驭万妖，于混沌开元之初，应天道所求，化为人形守护这片苍茫大地，时至今日，已有数千年。
　　曾有传言说，得窥龙君真颜者，无一不为龙气所震，皆心生敬仰、俯首称臣。
　　早在刚进特调组的时候，秦樾就从前辈那里听过关于龙君玄御的种种事迹。当时他认为这都是别人夸大其词的说法，对此常常一笑而过、不以为意，而如今他亲眼见到了玄御，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龙气所震”。
　　在场众妖见秦樾突然跪倒在地，接着又莫名其妙地道出龙君名讳，全都是一头雾水，只有玄御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孙廷褍是怎么请动龙栖滩这尊大佛的，秦樾猜不出来，但毋庸置疑的是，有玄御在这里，其他妖异绝不敢造次，他手下两队特警的人身安全也得到了保障。
　　而眼下将这些特警平安送出去才是最要紧的。
　　思及此处，秦樾再无暇顾及自身的异常反应，率先往溶洞深处走去。在他的带领下，玄御一行很快找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
　　当看见地上成片的血迹和角落里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伤员们时，苏谌等人才明白之前秦樾话里的犹豫从何而来。
　　在场的幸存者只有八人，几乎每人身上都有一道致命伤，大多都在腰腹及大腿一带，有的伤到了心肺，别说站起来，光是呼吸都十分困难。
　　其中一个伤势较轻的特警见秦樾回来，忙道：“秦组，小刘伤势恶化，刚刚昏迷了几分钟，醒来后又吐了回血，恐怕……恐怕……”
　　他说到最后实在是说不下去，年轻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绝望。
　　秦樾听他说完情况，立即从腰带上的暗扣中拿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褐色药片，塞到对方手里：“先拿这个试试，让他含着别咽下。我找来救援了，大家多撑一会就能出去。”
　　那人一听救援来了，先是一愣，随即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眼瞳里有一团亮光缓缓升起。
　　“好、好！”他连连点头，“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说完，他一瘸一拐地往人堆跑去，顾不上右腿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一刻都不耽误地将这一喜讯告诉了所有人。
　　秦樾往四周看了一圈，又问：“江北呢？”
　　“您刚走没多久，我们就听见那边有人呼救，江副组让我们在原地待命，他一个人过去探查，”那个年岁稍小的特警顿了顿，“可是，这都去了快一个小时了，怎么一点回信都没有？”
　　秦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片浓郁的雾气，像是厚重的帷幕，又像是层层交错的茧丝。
　　答话的特警突然“咦”了一声：“这雾，好像比之前要更大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处溶洞里的雾气越来越重，方才的来路此刻也被白雾掩住了。
　　玄御一行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
　　苏谌和谢淳对视一眼，谢淳晃了晃脑袋，苏谌则凑到玄御身边，低声道：“龙君，灵气确实稀薄多了。此外……其中还有一丝奇特的气息，我和谢淳都辨不出来。”
　　玄御手下属苏谌与谢淳二妖修行最久、见多识广，若他们都分辨不出这雾气里究竟藏了什么，那情况可能比预料中的还要棘手。
　　玄御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不远处那帮负伤的特警，目光从每个人头顶扫过，最终落在正中央的秦樾身上。
　　秦樾似有所感，转头正好对上玄御的目光。只见他跟身边的特警又交待了两句，便直直朝着这边走来。
　　他走到玄御跟前，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又道：“这溶洞的更深处有什么现在还不清楚，不好贸然行动。只能麻烦你们先把这些特警送出去了。”
　　玄御不答，苏谌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说：“这几人倒是好办。不过听你言下之意，是另有打算？”
　　秦樾也没想瞒着他们，闻言便答：“江北虽然性格冲动，但实力并不弱，到现在都没有一点音讯，只能是他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你们带着伤员先走，我去找到江北把他带回来。”
　　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将所有伤员一一带出这几十米深的溶洞的，但面对未知的前路，他并不打算把龙栖滩的这几位妖异当做问路的石子——比起依靠别人，他更习惯自力更生。
　　再者，此行吉凶难测，他作为领队，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将损失和风险降到最低。
　　若是放在以往，苏谌断不会去管这些人类的死活，只要能回去交差，多一人少一人都无关紧要。可这是百年一遇的乾卦。自他服侍龙君以来，这千年间也只出过一次乾卦，如果就此草草了事，只怕之后会有不小的反噬。
　　苏谌这样想着，把目光投向了玄御。
　　有龙君在场，那他们只用遵循龙君命令便可。
　　玄御的视线在秦樾脸上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被那双黄金竖瞳注视着的感觉有些怪异，但不再像之前一样让他全身沸腾、喘不过气来了。或许是已经适应了的缘故，秦樾再次对上玄御的目光时，反而觉得那双眼眸金光流转，漂亮极了。
　　这时，玄御突然开口，唤回了他远行的思绪：“这些人便由谢淳送回，我与苏谌、铃伽同你一道前去寻人。”
　　话音落下，不仅是秦樾，连一直没说话的谢淳和铃伽都露出讶异的神色。
　　谢淳一听自己竟是要被调离龙君身边，急得不行，想劝玄御三思，却忘了自己早被下了封口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原地“嗷嗷”叫。
　　而铃伽向来对玄御敬重非常，一贯秉持着“龙君自有考量”的信念，对玄御的安排和命令从无异议。如今也只是惊讶一瞬，之后便全然听从玄御吩咐了。
　　但她实在是被谢淳“嗷呜”得烦了，伸手就往虎头上重重一抹，差点没把谢淳连毛带皮一起给薅秃了。见谢淳疼到不吭声，她才道：“有狐狸和我在，定护龙君周全。”
　　在谢淳的印象里，铃伽鲜少会用这么郑重的语气说话，像是在向他做保证，又像是在自顾自地下定决心。
　　既然对方已经做好部署，秦樾自然不会去做一些不识趣的规劝。他让先前那位特警过来做谢淳的帮手，按伤情轻重将这些伤员排序，以便于谢淳在背运的时候避开伤处，不会造成伤口撕裂。
　　在经历过之前的怪物袭击后，幸存的特警们见到谢淳时则淡定了很多，甚至听见解禁后的谢淳口出人言也见怪不怪，不时还能和这只金毛虎聊上几句。
　　运送伤员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秦樾从地上散落的背包里搜出一些照明弹、冷焰火，还有几把军用匕首和两支解毒剂。
　　他把冷焰火和解毒剂收在腰间，匕首则放进右脚的战地靴里，又给系在小刀末端的金线重新镀上一层药粉，空气中令谢淳倍感不适的气味瞬间消失了。
　　等做好所有准备，秦樾和玄御一行便往溶洞更深处行去。
　　与刚入洞穴时不同，他们发现从溶洞中心越往里走雾气越重、灵气越弱，半小时后，白雾中的灵气已经变得微不可寻了。
　　秦樾对灵气的感知力远不如苏谌这些妖类，在一片白茫中，他只能用特调组内部独创的法术，折了一只联络纸鹤来引路。
　　纸鹤在前方摇摇晃晃地飞着，跟在后面的秦樾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氛围，他开口说了一句：“多谢。”
　　苏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玄御则语无波澜地道：“我只应天道行事，要谢便谢那副乾卦罢。”
　　他口口声声说着应天道而来，秦樾也不反驳。不管是自愿还是不得不为之，龙栖滩的这几位妖异总归是救了他和他手下的人，于情于理，这份恩情他都得记住。
　　秦樾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瞥见带路的纸鹤悬停在半空中，翅膀还在一下一下地扑扇着，但却不再往前挪动半分。
　　秦樾走到纸鹤停留的位置，一只紧紧握着金线串珠的手被掩在重重白雾中，珠子上绯红的光泽引人注目。
　　他连忙蹲下身，在身后高悬的夜明珠的照射下，找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是江北，”秦樾两指贴在这人的颈侧，“还有脉搏，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说着，他掐了几下江北的人中，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让我来吧。”
　　见状，苏谌不用玄御吩咐，径直上前半扶起这个人事不知的人类，低头凑到他的唇边，缓缓地渡了一口气过去。
　　强大的妖气甫一入体，便沿着血脉上下游走，冲散了肺腑间的郁结之气。不过片刻，江北的嘴唇动了动，紧接着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真是不中用，”苏谌以袖掩鼻，转眼便往后退了好几步，“吸入了那么多灵气竟不会周转吐纳，白白浪费了这上好的宝地精华。”
　　铃伽也嗤道：“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吃足了灵气撑的。”
　　这一狐一蛇说话间，江北已经醒转。他瞧见秦樾先是一喜，但在看清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妖气浓郁到遮都遮不住的“人”后，那点喜色立马变成了十足的戒备。
　　他强撑着从怀中摸出两张纸符，夹在指间，目光紧紧盯着苏谌和铃伽：“秦哥，这些妖怪是什么来路？”
　　秦樾见他手抖得不行，直接缴了那两张符纸，只剩一串玛瑙样的珠子任他捏在手心，说：“龙栖滩的。是孙局请来救我们的。要不是他们在，你估计还得再昏迷几个小时。”
　　江北一听自己竟是被妖怪给救了，脸色骤变，半晌哼出一声：“龙栖滩上的妖怪竟然会这么好心？恐怕是另有所图吧。”
　　“早说人类忘恩负义、不识好歹，偏偏花朝那丫头还不信，”铃伽冷笑道，“连将灵气吐纳吸收、化为己用都不会，这种庸人，拆皮去骨了送到我面前我都不屑。”
　　江北讥道：“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用两句话一激便显出原形了。看来龙栖滩上的妖也没什么不同，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铃伽道：“我们这些妖类或许不如何，但你们国安局也好不到哪里去。前有是非不明就拳脚相向的莽夫，后有受人恩惠还倒打一耙的白眼狼，看来都是一脉相承的货色。”
　　江北面色一沉：“你！”
　　“行了，”秦樾一手按住江北，示意他别再多言，一边看向玄御，“江北年轻气盛，说话做事有不妥的地方，还望龙君见谅。”
　　他这话虽然是对玄御说的，却令苏谌、铃伽神色稍霁。
　　龙栖滩自建立以来一直声名在外，明里暗里挑衅滋事的人数不胜数，若是一个个的都要计较，不仅是浪费精力，更重要的是还跌了龙君的身份。
　　因此，龙栖滩众妖向来都不愿理会这种狂徒，更不愿自降身份与之争论。
　　也正因为这样，秦樾才铺下一层台阶，等着对方顺势踏下。
　　谁知玄御却一反常态，淡淡道：“若我不愿呢？”
　　秦樾一愣。
　　“龙栖滩统帅天下众妖，不是谁都能来踩上一脚的。”玄御道，“哪怕是督察司、国安局，在我跟前，也得按规矩办事。”
　　秦樾听出了一点门道：“敢问龙君的规矩是什么？”
　　玄御唤道：“苏谌。”
　　苏谌接到了玄御的示意，从袖中抽出一片玉简，清了清嗓子，念道：“据五十年前龙栖滩与督察司一致协商签订的《龙栖滩管理条例》第十二条：当面有辱龙栖滩者，或罚金百万，或入龙栖滩服劳役半年，期间生死不论。”
　　念完，他将浮在空中的玉简推至秦樾和江北二人面前，让他们看清其上的每一个字，以及最后督察司、国安局同龙栖滩三方的印契。
　　秦樾：“……”
　　江北：“……”
　　在龙栖滩的加密档案里怎么没有提到过这个？
　　有这么坑自己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