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在野》渝辰

6、突袭

　　山上的气候总是要比平地偏冷一些，纵使现在已是天光大亮，山林间的薄雾也没有完全消散，而是轻轻绕绕地缠在粗壮的树干周围，被微风一吹，才不情不愿地藏到山岩身后，像极了一个爱撒娇的小女孩。
　　铃伽在这晨雾缭绕中踩着陡峭的山壁落下，一脚震散了方圆百米的雾气，露出这片山林本来的面目。
　　只见距他们十步开外的地表成片塌陷，其上附着的碎石树木无一幸免，通通被这个巨大的空洞给吞噬殆尽。
　　除了一根紧紧缠绕在因地陷而变得摇摇欲坠的小树上的金线。
　　这金线在场众妖都认得，是一种用法阵和符纸炼出的降妖法器，杀伤力不大却十分实用，编成缚妖网投下时，别说是刚化形的小妖，就连修炼五六百年的大妖都要被困上个把时辰，且周身动弹不得。
　　而此时，这道金线正以残破不堪的姿态挂在树梢上，末端有明显的被外力扯断的痕迹。
　　苏谌取下那根金线，捏在鼻尖嗅了嗅，道：“果然，并无妖气。”
　　说完，他的眉头又再度皱起：若非妖类，又是什么能弄出这么大动静？
　　铃伽和谢淳也有同样的疑惑。
　　“缚妖网已破，可见元凶绝非妖族，”谢淳顶着一张虎脸，说话的时候胡须一抖一抖，像是在摇头晃脑，“也绝非半妖。这东西只要碰到一点妖气，就缠得奇紧无比，每根金线上都刻有符文，能压制住本体七八成妖力，不可能被这么轻易地毁掉。”
　　他言之凿凿，对缚妖网这一法器有着非同一般的深刻认知，令一旁的铃伽不禁侧目。
　　在龙君手下五大将中，她是最后一个进入龙栖滩的。早在她之前，苏谌和谢淳就已经在龙君身旁侍奉多年，过往来历皆不可溯，即便此后朝夕相处，她对这两人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脾性与原身这两点上，其他的便再不得知。
　　如今听谢淳提了这么一句，她倒是又来了点兴趣，问：“这东西竟然是千百年前就有的？”
　　“千年倒不至于，最早也就七八百年前才面世。那时候我尚未成年，即使身上有一半人类血脉，在金网下也免不了受一番皮肉之苦，幸有龙君庇护，我才得以保全性命。”谢淳说着说着话就转了个方向，“说起来，你怕是未曾得见，龙君当时真乃天神降世，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鸾姿凤态，身形不动，便已威震八方！若非嗷嗷嗷嗷嗷——？！”
　　见谢淳嘴里再吐不出一句人话，玄御才将手重新收回袖中，看也不看地往前走去：“聒噪。”
　　谢淳：“……？？？”
　　完全没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的谢淳，在口不能言的情况下，只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苏谌。
　　作为唯一能贴身侍奉龙君的妖族，苏谌对玄御的了解堪称是龙栖滩五大将之最，哪怕只是一个与平日没什么两样的眼神，苏谌都能从中解读出不同的意味。
　　故而早在谢淳说出那句“鸾姿凤态”时，他就心知要完，当即往前探出大半个身子，装作正在认真查看这深不见底的空洞中的状况，任由背后的两道目光越来越灼热，也丝毫不为所动。
　　他就想不明白了，同为龙君手下大将，怎么就这一个死活学不会“察言观色”呢？
　　好在此行并非只有他们二位，铃伽也猜出了其中缘由，只是她向来脾气不好，说话的语气总会带着些许嘲意，听得谢淳浑身不得劲。
　　但是眼下他又不得不听。
　　他十分不情愿地支棱起耳朵，只听铃伽轻嗤一声，待玄御走远后才道出真相：“你跟随龙君这么多年，怎么忘了龙君生平最厌恶凤鸟一族？居然用‘鸾姿凤态’来形容龙君，你是想被剥了皮做成虎皮褥子么？东北傻大个。”
　　谢淳：“……”
　　他不会说话是真，但怎么也没人来教教这条小不点蛇好好说话？
　　面对铃伽的嘲弄，谢淳很想气势汹汹地反驳两句，但他憋了半天也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嗷”，换来的又是对方的一阵嗤笑，令他羞恼不已。
　　“谢淳。”
　　正在这时，已经走到巨坑边上的玄御突然对他唤道：“过来。”
　　谢淳想也没想，立刻收起那副怒容，往前小跑了几步后便跪伏在玄御身侧，途中还不忘梳理好背上的杂毛，以待龙君落座。
　　不同于其他妖兽，谢淳乃是妖与人结合而生，原身比同类大妖要小上一圈，但身形较之更为敏捷，在这近乎垂直的巨洞坑壁上攀落自如，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带着背上驮负的玄御一同稳稳落至洞底。
　　苏谌、铃伽也紧随其后，分立于玄御两侧。
　　此时日光熹微，只浅浅地在洞口勾出一道光圈，而洞底仍然是漆黑一片。
　　苏谌从怀中掏出一颗掌心大小的夜明珠，施法令其悬在半空，才勉强照亮了他们身处的这片区域。
　　若非亲眼所见，常人是很难想象这偌大的山体之中竟然有如此广阔壮观的溶洞奇观——造型各异的钟乳石从山壁伸出，或悬挂、或直立，疏密交错地分布在这条由天地自生孕育而出的天然隧道中，日复一日侵蚀着山体岩石的水流汇成一处，在夜明珠的幽光的映射下，闪烁着细碎的光点，仿若从云层落下的琐细星尘。
　　饶是苏谌、谢淳这等不知见过多少名山大川的妖类，也被眼前难得一见的景色给吸引住了，足足愣神了三秒才迈步向前走去。
　　也许是这处溶洞隐匿于深山之中，尚未被人类开发，越往深处走，灵气就越充沛，等玄御一行走到洞穴中央时，浓郁的灵气已经凝结成雾，丝缕不断地围绕在身侧，将他们层层包裹起来，五六步开外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几团模糊的轮廓。
　　苏谌上次见到这种浓厚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灵雾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当时还是在极北之境的圣山脚下，整个山谷里都弥漫着人间罕见的纯净灵气，光是吸一口入体，就感到四肢百骸都被洗涤了一遍。
　　这类的宝地可遇不可求，在跟着玄御四处游历的这千年间，苏谌也只见得极北山谷有过，没想到在这西南深山中竟然还有一处。
　　就在他暗自感慨的时候，一旁的谢淳已经张开嘴大口地吸取萦绕在周身的灵气了。
　　——即便是修行已久的大妖，骨子里仍然对天地间日渐稀薄的纯净灵气有着强烈的渴求。
　　不知不觉沉溺在灵雾中的两妖并没有发现，比他们年岁更小、本应从踏进这里的第一步起就被这灵气迷得神魂颠倒的铃伽，直到现在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缀在玄御他们身后，平日里总是高昂着不肯压低半分的头颈，此时竟微微垂下，被雾气一遮，教人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
　　“铃伽……铃伽……”
　　“铃伽……神……救救我们……救……”
　　“铃……”
　　从溶洞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碎语，其中隐约还夹杂着属于孩童的泣音，顺着萦绕的雾气一声接一声地钻进铃伽的耳中，在她昏沉的意识里来回搅动。
　　她茫然地抬起头，眼前的白雾越来越浓稠，几乎要黏成一块密不透风的幕布，将她与玄御他们隔绝开来。
　　眼看玄御和苏谌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铃伽情急之下伸出手去，却发现手臂仿佛有千斤重，任凭她用尽全力也无法抬起半分。
　　不光是双手，她的两条腿也像是灌了铅一样，直直杵在地上纹丝不动，这让她想到许久以前在巫术下逐渐石化的那些踏上这片土地的外来人。
　　久违的恐惧顺着脚底爬上她的脊背，全身的感官仿佛在这一刻通通失灵，她不由得倒吸口冷气，紧接着便看见自己嘴里赫然探出了一截顶端分叉的鲜红长舌。
　　下一秒，这条蛇信就化身为一把利刃，对着她紧绷的神经一斩而下。
　　“铃……伽……”
　　“嘶——嘶——哈……啊……”
　　“——铃伽！”
　　苏谌的吼声破空而至，如一根定海神针将铃伽仅存的理智钉在了原地，原本涣散的意识也重新聚拢起来，无神的眼眸里渐渐升起了亮光。
　　她动了动身体，脖颈上却传来一片冰凉的触感——一柄刀锋锃亮的短刀正紧紧贴着她的咽喉，刀刃上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由法器雕刻的符文，与他们之前在洞口捡到的金线应是同出一脉。
　　在铃伽脸侧冒起的蛇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后，一直握着刀柄的人才从她身上收回视线，略显凌厉的眉峰往上一挑，一双桃花眼在雾气环绕的洞窟中竟是异常慑人。
　　他周身气势极强，说话却语带三分笑意：“我没记错的话，督察司曾发密令，逢督察司并国安局下特调组出行，修行五百年以上的大妖皆要避让。有违此令者，将上报龙栖滩，夺丹灭魂。”
　　“敢问，诸位妖君来此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