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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屋檐上的雨如断了线的珠帘一般倾泻下来,嘈杂交错的雨滴,一颗一颗清脆地打在台阶与地面之上。

      一个衣着绿袍的小太监站在门外,犹豫了很久才踮着脚走了进去。大殿内年轻的皇帝正靠在御座之上翻阅奏折,只见他身穿一袭黑色的袍子,裹得严严实实,显得稍许有些臃肿。头发半挽了个髻,其余松散的披在肩上,因着他头发即多且密,倒衬得脸十分小巧。一双眼睛微微上挑,看起来似眯非眯。脸颊瘦长,面色虽白却无甚血色,带着一种病态。

      看这面容、身量,确实不过二十出头,但表情却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威严压迫。即使他此刻懒散地靠着,也让人感觉是在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神色之严肃,甚至比许多中年人看上去都要成熟。

      小太监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喊了句:“参见陛下。”

      皇帝头也不抬,直到他把手中那本折子看完扔到一边,才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何事?”

      小太监本来想扯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却因为害怕跟为难而使那个笑容愈发苦涩,甚至苦涩地瘆人了起来:“还是太后娘娘她……想见陛下一面。”

      皇帝手中的动作一滞,旋即便恢复了正常,继续拿起一本新的奏折:“北方战事吃紧,朕没空见她。”

      小太监却没有离开,而是从袖口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锦袋来,双手托过头顶:“太后说知道陛下不想见她,所以让奴才把这个东西交给陛下。”

      皇帝看着手中的奏折,心思早已不在那些墨迹之上,他看了那小太监一眼,不动声色地放下奏折,接过锦袋——那袋子里面装的是一枚玉佩。

      皇帝仔细地打量着这块玉佩:通身洁白,不带半点杂质。一看就是上好的羊脂玉,莹润通透,触手生温。其上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玉龙,连鳞片上的纹理都清晰可见。皇帝端详了片刻,脸上神色复杂,漆黑的眼眸像是一块尚未化开的浓墨一般,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蓬莱殿内,王芷君躺在床榻之上,看着头顶紫色的帷帐。上面用暗金色的细线绣着蛟龙鸾凤、龟蛇鸾雀,皆腾于祥云雾气之中,宛如仙境。再饰以珠翠,泫然晃若明星之连缀。可此刻在她眼中却像是不可见底的深渊,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撕扯进去。

      王芷君只觉得口干舌燥,无力地咳嗽了几声。太医说她没什么大病,只要精心调养即可,但她心中清楚:失去了赖以维系的权力,她整个人的生命正在被迅速地抽干。枯木或许尚能逢春,断壁残垣之中也可再有百尺高楼拔地而起。可她王芷君,却是的的确确行将就木、活脱脱的一副行尸走肉,再也没有多久的活头了。

      王芷君昏昏沉沉地想着,忽然听见门外一阵响动,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站在她的床边。

      王芷君透过纱帘,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像是松了口气,一张口却是沙哑之极,差点说不出话来:“皇帝终于肯见哀家了。”

      皇帝没有应声,伸手掀开帷帐,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瞬间呆住了——面前的女子瘦的几乎如同一具枯骨,浑身上下都能清晰地看出关节的形状。脸上虽然还有些肉,也是勉强扒在骨头上一般。她的鬓边又长出了许多白发,混在如瀑布一般的青丝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王芷君自觉面容憔悴,连忙转过头去。这个动作落在皇帝眼中却更加刺眼,他只觉得心口猛然一缩,话到嘴边更是酸涩难言,半晌才能艰难地挤出一句:“几日不见,为何母后竟衰老至此?”

      “皇帝长大了,哀家岂能不老呢。”王芷君咳嗽了两声,有些苦涩地说道:“哀家就知道看见那块玉佩,陛下一定会来的。”

      皇帝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在塌边坐下,伸出手来顺着王芷君鬓边的头发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太医不是说过要母后好好休养吗?”

      王芷君黯然地闭上眼,侧过头去,一滴眼泪立时从她眼中滑落下来:“哀家知道皇帝怨我,走到这一步,都是哀家害了陛下。”

      听到这句话,皇帝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紧紧抿着双唇,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眼神之中,似有波光闪动,又好似根本不曾有过什么变化。过了许久,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朕不怨母后。”

      “皇帝与哀家走到现在这一步,罪责全在哀家。如今哀家成了这幅样子,全是咎由自取,绝无半分怨言。只是北成性情温良,着实无罪,万望陛下垂怜,放他一条生路。”王芷君转过脸来,伸手抓住皇帝的手腕,蓄满泪光的眼中满是恳切。

      看着王芷君眼眶微红、泫然欲泣的样子,皇帝心中也不禁有些触动。他回握住王芷君的手,充满怜爱地低声劝道:“你只管好好休息,朕并没有说过要削去王北成的爵位。”

      如今自己一息尚存,北成自然无忧。可自己死后,谁还能庇护王家呢?王芷君张了张嘴,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终究是叹了口气。她重新盯着头顶的帐子,紫得更加紫,金得愈发金,落在她眼中都成了一片漆黑。

      “十八年了,朕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母后的样子,不知道母后忘了没有。”

      王芷君转过头去,注视着空荡荡的大殿。月光照在漆黑的青砖之上,如有水银泄地,婉转凄凉。雨声淅淅沥沥,间作间止,十八年前那些已经模糊的记忆又重新涌上心头……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梧桐叶在冷风的吹拂下发出呜咽之声,令人毛骨悚然。月亮半隐在云内,倒映在枯井中成了浮玉般的残影,隐隐绰绰。不大的院子内挤满了人,却谁也不敢做声,空气中只剩下一阵阵渗人的哭喊在不断回荡。

      郑寒雨被人按着趴在地下,一身单薄的素白纱衣被鲜血染透,几乎快要辨认不出本来的颜色。发丝混着汗珠凌乱地披在身上,张牙舞爪,犹如枯树的树枝。她早已疼得嘴唇发白,浑身上下一个劲地打着颤,口中尚且不肯低头,一个劲地骂道:“王芷君,先皇尸骨未寒,你就肆意屠杀宫妃,不得好死。来世尔当为鼠我为猫,誓要生啖汝肉——”

      王芷君坐在众人簇拥之中,身着一袭白色的袍子,用银线绣着繁复的花纹。斗篷上一圈白色风毛,更衬得她肤如凝脂,眼如点漆。一头青丝如瀑,高挺的鼻梁下一双饱满的嘴唇,妩媚动人。偏偏眼角微微向下,平添了几分单纯无辜、楚楚可怜的意味。光洁的皮肤上,连一颗微小的痣都找不出来。看上去虽然只有一二十岁,然而神态自若,更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雍容华贵。

      此刻众人听着如此恶毒的诅咒,都不禁心里发毛,她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笑容,不急不慢地说道:“贵妃这是哪里的话,哀家整治后宫,本分而已。再者说,你跟哀家斗了这么多年都占不了丝毫便宜,现在被哀家踩在脚下,指望着下辈子就能翻身么?”

      “如今新皇还未登基,你算哪门子的太后?竟敢自称哀家。”郑贵妃的声音愈发尖利起来。

      “哀家素知贵妃人蠢,没想到连这个弯都转不过来。”王芷君脸上笑意更浓,语气中不无得意:“哀家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无论何人继位,早在先皇驾崩那一刻,哀家就已经是太后了。”

      “你不过仗着你哥哥手握兵权,才敢这么肆意妄为。”郑贵妃狠狠地盯着她,眼中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先皇驾崩时尚无子嗣,其弟齐王年少有为,素有才干。你放着他不立,却要找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继位。狼子野心,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

      “我哥哥镇北将军威震海内,他愿意护着哀家,不劳贵妃费心。至于何人继位,自有朝臣商议,祖宗家法为例,还轮不到你说话。”王芷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缓缓上前走到郑寒雨面前。俊俏的脸蛋因为从不为人知的阴险而微微扭曲,带着自负的得意、高傲的嘲讽夹杂着狠毒,居高临下地说道:“哀家早就告诉过你,不听哀家话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你偏不信,当年还妄想教唆先皇废掉哀家。哼,如今走到这一步,全是你这贱人咎由自取。”

      “只恨本宫心软,没有趁你在冷宫时就毒死你。不然,何至于有今日?”

      郑贵妃的话语再怎么狠毒,表情再怎么凶恶,在王芷君眼里也不过是手下败将死前无谓的挣扎罢了。她不屑地冷笑一声,伸出手来到自己面前。只见那两寸长的指甲有如葱管一般,晶莹透亮。她一面细细端详,一面仿若轻描淡写般说道:

      “来人,把她投到井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积极改文中,希望大家多多评论,提些意见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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