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录》何葭烟

1、梦里怎知身是客

　　耳边的喧闹终于远去，夜晚变得沉寂起来，远处的蛙鸣悠悠地飘来。齐浪躺在床上，感受着隔着窗户的白花带给他的刺骨寒冷。其实，这样的夜晚他不知已经历过多少个，个中就数这一个最让他难眠。
　　他的脑海里始终徘徊着这样一个名字——五英。
　　那是他爷爷嘴边经常提到的名字，若按辈分来算，应当是他的姑姑。只是，他打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未见过这个人。
　　据说，他的这位姑姑是个女中豪杰，当年为了逃婚，孤身出走，再也没回来过。爷爷想念了她一辈子。
　　齐浪眨眨眼，泪水不由他控制地落下。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只是那一刹那，他想要这样表达内心无以言表的情绪。为父女恩情吗？似乎是的。为人事无常吗？似乎也是的。
　　他从床上坐起来，卸去了罩在身上的外套，随意放在被子上，缩了缩双腿，沉下身去，就躲进了被窝里。
　　一大早，齐浪被门外的声音吵醒了。那个声音很年轻，比他还要年轻，明明是个大小伙子，却透着三岁小孩的稚气。说实话，他挺不喜欢不成熟的人的。不过，那个声音似乎来自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他不想在旁人面前没了面子，只好懒着身躯起了床。
　　一声哈欠无声地打出，他的面前泛起一阵白雾，他无聊地用手挥了挥。虽说这一出门是要见外人，可他还是不愿意换上日常的衣服，一身睡衣刚套上，他爸就敲了敲他的门，喊他起床。
　　他觉得有些羞窘，内心懊悔着自己刚才动作慢了，不然哪还有他爸这一催，真是没面子极了。他不知道那位年轻的客人坐在哪里，但总归不会在他家那象征着富贵的沙发之外。
　　他颇有些睡眼惺忪，双眼眼皮耷拉着，还有些肿。但他并不知情，一觉起来，他可把昨晚之前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脑子里空荡荡的，装进点水就能养鱼了。
　　推开门，果然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人，可惜那人侧着脸望着他父亲，他根本没看清他的模样，只是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他揉了揉眼睛，找了个空位坐下，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又暼了眼暗红色的皮沙发，第无数次默默吐槽自家老爸的审美。
　　他父亲是个热情的中年人，啥都好，就是话唠，还有审美没长在他的点上，后者最让他难受。
　　他听着自家老爸的语调，察觉他即将把话题引向自己，立刻端正坐好，眼睛里清明一片，丝毫不见刚才那没睡醒的模样。那人顺着他家老爸的指引，下意识看向他。
　　齐浪看见了一双黑亮的眼睛，果真是目光如电，目如点漆。接着，他看到了一张白得过分的脸，不是苍白，倒像是天生如此，透着一层蜜罐子里养出来的香腻。脸上还挂着笑，但就是这一笑，把那双眼睛的光芒给彻底掩盖住了，整个人都似乎被二、傻、愣占据了。他心里哀叹了一声：真是白瞎了一双好眼睛。
　　他爸可没有看出他有什么不妥，急忙把那人的来历说了个明明白白。得，原来是从外面捡回来的。
　　“我今儿个出门早，看见这娃子睡在屋门口的树下面，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这边封起来了，他没位置可以去，只好睡在那里。我看他一个人可怜，就把他带回来了。”
　　他爸一说完，就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发表一下见解。可他约莫猜出了个中缘由，因为这娃子，和他有几分相似。果然，他爸如梦初醒地拍了拍大腿，大声道：“哎呀，你俩好像的！”
　　那娃子有些惊奇地看向齐浪，齐浪倒是早有知觉，表面上毫无动荡，还问道：“你叫么子？”
　　对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叫白遇，遇见的遇。”一出口就是带着少许更南边方言音的普通话。
　　齐浪正要说出自己的名字，他爸就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指着他说：“他叫齐浪，浪潮的浪，你俩差不多大，可以先聊着，我先下去了。”他爸似乎还有事要去忙，急忙起身下了楼。
　　齐浪被抢走了要说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候，白遇突然十分正经地说：“要是你的皮肤白一点，咱俩面对面估计就跟照镜子似的了。”他大概不确定“似”字的音，先平舌说出来了一半，又转成了翘舌。一句话的气势，就这样被说话者本人给毁了。
　　齐浪其实不太愿意在家里面对陌生人，工作时见到的陌生人已经够多了，在家里他只想一个人待着。他爸可真是把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他，跟白遇好好聊一聊不行，丢在一边也不行。最后，他实在没办法了，走起了他最不擅长的问家世路线。
　　“听你说话，像是广东那边的，你怎么来了湖北？”为了配合对方，他也说起了普通话。
　　白遇顿时颓丧起来，低垂着脑袋，像极了一只惨遭抛弃的宠物。他皱着眉，内心大约是挣扎着要不要说，说出口担心自己的理由过于幼稚，不说出口又觉得自己没有能耐解决这种矛盾。齐浪像是比他大几岁，眉眼中的坚定是他缺少的未来式的信念，或许他能够给他一些好的建议。
　　“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离家出走的，因为我爸爸反对我和我的女朋友在一起。”
　　他的教养很好，说话时还是抬起头看向齐浪，虽有些难为情，却不带丝毫退缩。
　　齐浪愣了几秒，似乎很难相信这个年代还有人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脑子里还在琢磨要不要报警，或是赶紧发一条微博，这可是绝佳的新闻素材啊！可转念一想，自己要是真这么做了还是有些不厚道的。这小子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面皮子薄得很，可别把人吓到了，在自己家里起了轻生的念头。
　　“你爸为啥反对你俩？”齐浪决定做回人生导师。
　　白遇也愣住了，因为他爸反对的理由简直太多了，多到每一条都是扎心窝子的刀，其中有一条却是他不明白的。
　　“我爸爸不喜欢蓝姑姑，所以不愿意我和她的女儿在一起。”
　　齐浪一听这理由，就决定放弃刚才适应了一会儿的导师身份。来自上一辈的矛盾，绝对会成为这俩人感情路上的最大障碍，并且还很有可能是无法克服的障碍。他同情地看向白遇，带了些无力帮助的神色，说：“这个就无法解决了，你俩还是放弃吧。”
　　白遇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已经混迹于社会的人会给出这样一个回答，他刚才可是把希望寄托在了齐浪身上的，真是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