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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尴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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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TM不是自己的手机!
手机的嗡鸣像催命的音符。
林羡鱼一个头两个大,他右手来回摩挲自己的额头,接着又烦躁地搓了搓脸。
“怎么不接啊?”对面的张猛还在催促。
林羡鱼看了眼屏幕,他无奈狠心地挂了电话,让沈君周背了一次黑锅。哪知刚挂断,不到一分钟又响了起来。
虽然没开铃声,但是嗡鸣比铃声更令人生厌。
他狠心又挂断一次。张猛诧异地望了望对面的林羡鱼,“谁这么执着,你就接吧?挂断干什么?”
“TMD,谁不想接,这是不能接!”他心说。
“嗡鸣”停了几秒,又响了起来。
林羡鱼厚着脸皮,犹豫半天,无奈地接了起来。
“周周啊?”一位女士的声音沿着无线电波传来,“下课了,怎么不接妈妈电话?”
林羡鱼懵了,没想到是对方的妈妈,吓得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嘴一哆嗦,喊了一声“妈”!
喊完才发现这辈子人都丢这儿了。
不能再在办公室呆下去了,他连忙捂着红脸,走出了办公室。
低头不看路,在门口撞上了晃晃悠悠进来正在啃包子的林幼文。林羡鱼连头都未敢抬,径直走向了卫生间。
林幼文被撞了一下,包子掉了,他像只傻狍子似的站在门口愣了半晌。
“周周呢?”手机里,对面的声音仍在问。“你是谁?”
林羡鱼只好先道歉,找了个借口说沈君周不在,挂了电话。大夏天的,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现在是下课时间,他也不敢贸然去找沈君周。去找,有人会质疑他们的关系;不去手机是个问题。他冷静了一会儿,回到办公室,皱眉沉思半晌,拿起桌上的通讯录,瞄了一眼数学组的办公电话。
他鼓起勇气在白色座机上按下八位数字,八位数字的按键音像钟表的倒计时,他的心跟着紧张,没等他做好准备,电话那头便传来铃声。
一声、两声、三声,终于被接了起来。
“你好,找下沈老师。”他低声说。
“他上课去了,还没回来。”对面一个男声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准备撂下电话。
对面的声音又急切地说:“你等等,他回来了!”
他听见这个声音说沈老师找你的。
片刻,林羡鱼在电话里听见了沈君周的喘息,那是刚爬完楼梯的呼吸声。
“你好!”对面说。
“是我,手机拿错了。”林羡鱼把声音压到了最低。
对面没说话,过了一分钟,沈君周的声音才从线路里传过来, “卫生间。” 声音淡淡的,像陌生人,接着便听见了电话里的盲音。
林羡鱼缓缓放下电话,拿起桌上的黑色手机,起身,出了办公室的门,向门外的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里只有沈君周站在水池前,正在低头洗手。见他进来,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说:“在兜里,自己拿。”
沈君周抬起胳膊,衬衫跟着带起来,露出休闲裤的裤兜。
林羡鱼瞅了一眼某人裤子右侧鼓囊囊的裤兜,把手伸了进去。棉质休闲裤裤兜要紧一些,手机位置比较深,林羡鱼摸了半天,还未拿出来。
某人的手在里面摸来摸去,沈君周感觉大腿起了鸡皮疙瘩,开始嫌弃对方的笨手笨脚,他一脸不耐烦,“我说你就掏个手机,这么慢!能不能快点儿!”
“有意见?”
“没时间了!你抓点儿紧!快点儿!”
两人正争执,猝不及防地卫生间进来一个人。
张猛见状,吓了一跳。两人前后叠在一起,林羡鱼的手在某人腿前方,再结合刚才在门口听见的尾音,他一进来就想歪了。
“我K!”他慌慌张张地又退了出去,一个不小心人撞在了门玻璃上,他忍着疼痛,还不忘发挥人道主义精神,帮二人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沈君周在镜子里看见张猛没头苍蝇似的走了出去,转头看向门口,愣了一会儿。
林羡鱼瞬间反应过来张猛一定是误会了。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这一关还是没过去,思量怎么回办公室解释。
林羡鱼终于拿出手机,又把自己手里的手机塞了进去。
此时,他想缓和紧张的气氛,想起早晨急于撇清和对方的关系,似乎有些过分。
“晚上想吃什么?”
听见某人提吃,沈君周洗手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视线落在林羡鱼的面瘫脸上。
“什么都行吗?”
“嗯。”
“还吃鱼行吗?”
“你是猫投胎吧?”林羡鱼倚在卫生间门框上,忍不住怼了一句。
“行不行吧?”
“成!”林羡鱼转身欲走,又停下脚步,看向他,“是不是只要是吃的,就能收买你?”
“看你做菜像样的份上!”沈君周白了他一眼,洗完手向门外走,“让让!别像你家大黄毛似的挡路!”
这还叫沉默寡言?林羡鱼认为沈君周已经侮辱了沉默寡言这个词。
他回办公室,屁股还未坐稳,对面张猛便急忙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快交代,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帮他从裤兜拿个东西。”林羡鱼轻描淡写地说。
“不对啊?你刚来,怎么混这么熟了!”
“不是还追尾了么!”林羡鱼避重就轻,不想再回答关于沈君周的问题。
张猛见他不想细说,便也不问了。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解锁,有两个未接电话,他回了电话。
一个是母亲的,说周末要来看他,一个是朋友的,问他的近况。
微信里有几个红点,他随便翻了翻,他过了在朋友圈晒吃喝、发心灵鸡汤的年纪,他只想一个人沉寂下来,默默的工作,默默的生活。
走廊里,传来陆续下楼的脚步声,这是科任老师提前下楼的信号。为了准时上课,他们都提前出门,也许这里也夹杂着沈君周一只胳膊夹着教案,一手插着裤兜走下台阶的声音。
稍后,第三节课铃声响起,是一段钢琴曲。他朝窗外望了望,操场上有两个班在上体育课,学生们排成不直的一字,前面体育老师吹着口哨,体育老师是林幼文,他认得那衣服。
他的体育课在第四节,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办公室里只有张猛和他。
他开始适应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固定的同事,固定的圈子。大家彼此像同一个深海里的鱼,一起捕食一起游弋。
林羡鱼用手机看了会儿新闻,不久便觉得无聊,拿起桌上的碳素笔,拽了张白纸,随意的画起来。
他漫画画得不错,偶尔也很衷情用彩铅,因为它们能画出生活的色彩,此刻没有彩铅,只能用碳素笔勾出他心里下意识的场景,没有想法,没有目的,随意的勾画。
等画完,他盯着眼前的画想笑。
一个人眼巴巴地盯着一口巨大的锅,锅里炖着冒着香气的鱼。人和鱼都画得活灵活现,尤其人物脸上的表情,还有锅里鱼的苦痛挣扎。
眼巴巴的人,让人想起猫隔着透明玻璃,蹲在地上,瞪着圆眼珠,抖着胡须,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鱼缸里扭动身躯的游鱼。
区别是缸里的鱼是活的,锅里的鱼是死的。
他把图片拍了下来,把纸夹在学校杂志里,塞进抽屉。
林羡鱼恶作剧地把图片发给沈君周。
沈君周正在讲卷子,填空题和选择题都讲完,正神采飞扬、吐沫横飞地站在三尺讲台上讲应用题。他的手机早关了静音,全心全意的在讲台上发挥着主角作用。
祖国花朵们都已高二,尤其一班是重点班,课程进度比其他班级快,题的难度也比其他班级大,上课纪律自不必说。
等卷子都讲完,布置完作业,也快到了下课时间,他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两分钟。
他低头搓了搓手上的粉笔灰,掸了掸衣服下摆,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在过道中间,在学生周围望了望,像看菜园子里的秧苗,不知这些秧苗什么时候能长大。
当铃声响起,他回到讲台上收起教案和卷子,夹在腋下出了教室。
回到教室,他把教案和卷子放回办公桌上,跑到卫生间洗完手便坐在办公桌前认真擦护手霜。
每次下课都要洗手,洗太多次,手受不了,尤其冬天,有时候手会皲裂出小口,那种疼如蚂蚁啃噬般,针刺似的疼。
他擦完护手霜,望了一眼桌上的手机,点开屏幕解锁,微信里有红点。
是一条鱼的头像,他知道这是林羡鱼。
他莫名其妙的点开图片。
图片加载了数秒,然后迅速打开。他注视了图片一会儿,扯了扯嘴角,咬了咬牙槽,此刻在他嘴里塞个磨牙棒都能咬断。
臭咸鱼!早晚把你炖了!
“说谁呢?”办公室里林羡鱼问张猛。
“沈君周啊!”张猛说。
“他怎么了?”林羡鱼问。
“没什么,刚在走廊看见他。”林幼文接道。
林羡鱼看着手表上的时间,又转头看了眼手机,对方没有回短信。他拿着名单夹子,准备下楼上课。
出了门口,他在走廊里看见了站在数学组门口的沈君周,大约十米远。沈君周也瞧见了他,朝他比划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林羡鱼朝他笑了笑,便走下了楼梯。
沈君周反而愣了一下,貌似他第一次看见林羡鱼这样朝他笑。他顿时摸了摸自己的脸,确信自己脸上没长花。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咸鱼精神不正常。
都是咸鱼了,肯定不能是正常的鱼。
晚上下班,沈君周一顿气闷,嘴里腹诽了无数遍臭咸鱼。这人下班真没等他,自己开车先跑了。
六月底,湛蓝的天,轻纱似的云朵,微风一吹,云朵都能随风舞起来,天气不错,但是骄阳似火。
他一手举着休闲包遮挡太阳的强光,一只胳膊伸着,站在街边拦了半天出租车,一辆被人抢了,一辆他让给了学生家长,第三辆终于赶上了。
上了车,他报了地址,出租车师傅开车没有不着急的,快马加鞭地朝目的地赶。
下了车,走进小区的大铁门,拐了一个弯,绕过绿柳扶疏的花坛,迈进物业大厅的电梯,到了十楼。他按响门铃,按门铃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还没有这间房子的钥匙。
他没要,对方也没有提。
两人在一个学校上班,早上一同出门,下班对方回来比他早,似乎没拥有钥匙的必要。他斜靠在米黄色大理石瓷砖墙上,望着对面的墙面愣神。
他有些茫然,对人生的茫然。
他一直在逃避,没有面对过去的勇气。自以为是的认为逃避就能解决,就能忘掉。
生命的红酒榨自破碎的葡萄,生命的甜汁来自压干的蔗茎。虽然他懂这样的道理,但是临到自己头上,还是无所适从。
他靠着墙壁滑了下来,蹲坐在地上,鼻头发酸,眼睛发胀,他揉了揉眼睛。
再睁眼时,眼前多了一双白色的豆豆鞋,鞋子上面露着纤细的脚踝。
沈君周抬起头,站起身来,怀里抱着休闲包,脸上的不自然出卖了他脆弱的内心。他叫了一声:“珩哥!”
“怎么了?”王珩说,“要不来我家坐一会儿?”
他朝走廊左边看了一眼,江南正在拿钥匙开门。
“嗯,好。”他低头跟了上去。
“坐吧!”王珩脱了外套,把外套递给旁边的江南,用下巴指着客厅的沙发说。
两人坐下没多久,江南便端了茶过来,为两人各倒了一杯。
“喝吧!”王珩把茶推到沈君周面前说。
沈君周放下手里的包,端起茶,吹了吹,轻轻啜了一口。
“不好意思!”沈君周放下茶杯,有些拘谨,想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没关系,”王珩说,“很多时候,我们遇到的困难和挫折都是胆小鬼,我们只要亮出自己的武器,他们跑得比谁都快。为了好好活着,我们要准备很多武器,自信、勇敢,执着……不能把所有武器都藏起来。”
“害怕怎么办?”
“手里有武器就不害怕了。”王珩说。“对了,我有个礼物要送你。”说完他喊了江南一声,让江南上楼拿东西。
不久,江南从楼上抱下来一个褐色的木盒子,走过来放在茶几上。
“打开看看,送你的。”王珩笑着说。“放了很多年,我不会吹,正好送你。”
沈君周怔了怔,他没想到对方会送他礼物,毕竟认识没多久。
盒子有些旧,看着有些年头,铜锁扣布满斑斑驳驳的绿色铜锈,他伸手拨开盒子上的铜锁扣,打开盖子。
里面的礼物让他大吃一惊。
白色玉笛躺在黄色绸缎里,玉笛尾部带着红穗子。
他瞠目结舌,说不出话。良久,他说:“珩哥,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收下吧,在我这里只能蒙尘。送你,能物尽其用也是一件乐事。”王珩低头,伸手盖上盖子说。
“这……”沈君周还在犹豫。
“让你收就收下吧!我家珩珩不轻易送人东西。”江南在旁边劝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他见江南开始准备晚饭,便起身回来。
沈君周挎着包,抱着盒子回来继续敲门,这次门开得很快,林羡鱼站在门口,正举着手机,见人回来,又放下了下。
他接过对方手里的盒子,“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珩哥送我的笛子。”
“你去他家了?”林羡鱼诧异。
“嗯,我回来时候碰见了。”沈君周换完鞋,把挎包扔在沙发上,又接过林羡鱼手里的盒子。
“给你看看,特别漂亮。”沈君周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白色玉笛,这次他没敢转圈把玩,怕摔了。他捧着生鸡蛋似的小心翼翼,把笛子直接递到林羡鱼眼前。
林羡鱼接过笛子,仔细看了一眼,玉笛玉质细腻,手感温润,通体带着蜡质光感。
“很不错!好好爱护。”林羡鱼叮嘱道。
“是不是很贵?”沈君周有些忐忑。
“贵是一定的,不过给你就收着吧。”林羡鱼安慰道。“先吃饭,一会儿再看。”
两人走到餐厅,落了坐。
沈君周望了望桌上,一条蒸鱼、一盘蒜蓉虾、一盘果仁菠菜。
林羡鱼把一碗米饭推到他面前,下巴抬了抬,“吃吧!”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的精神导师说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精神导师?”
“还用问么?”林羡鱼吃一口米饭,反问了一句。
沈君周放下筷子,“他说好好活着要准备很多武器,自信、勇敢,执着……不能把所有武器都藏起来。”
林羡鱼夹菜的手停了下来,也放下了筷子。
“他还说什么了吗?”
“他说手里有了武器就不害怕了,”沈君周说,“羡鱼,他真厉害,看得这么透彻。”
“能看得透彻,说明经历了很多。”林羡鱼说。
“这么一比,我很菜啊!”沈君周开始自怨自艾。
“说明你还年轻,人生也比较一帆风顺。”林羡鱼重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菠菜。
“结婚都成笑柄了,还叫一帆风顺?”
林羡鱼见对方主动提起婚礼的事,便知道对方开始想开了,至少能面对了。
“也许为了遇见下一个缘分?”林羡鱼说。
沈君周吃了好几口蒸鱼,鱼肉又嫩刺又不多,鱼肉缓解了他的不快。
这种带鳞的,没有脚的在水里游的生物,他情有独钟。鱼肉洁白细腻,像偶像送他的玉笛,没有牛羊肉鲜红的颜色和粗硬的肉质。
“还缘分?”沈君周停下筷子,“第二天早晨,我出门就追尾了你的车!倒霉一整天!”
林羡鱼慢悠悠接话道:“你不仅连续两天追尾我的车,还踩了我的白鞋,抢了我的车位!”
“……”闻言,沈君周怔了怔,简直不敢相信他一连干了这么多事。
“别装傻,我都没找你算账呢!”
“没装傻,我开车这么久,第一次追尾。”沈君周顿了一下,想起中午的画,“说算账,我还没找你呢?你画的什么东西?故意笑话我是吧?”
“笑话你,能怎么样?”林羡鱼瞧对方气鼓鼓的,像生气的河豚,心里憋着笑。
“惹急眼了,就吃你这条咸鱼!”
林羡鱼筷子一顿,未说话。
“快吃,别说话!”他迅速转移了话题。
大金毛从阳台走出来,没进餐厅,站在门口可怜兮兮地望着二人。
“狗来叫你了!”沈君周说。
“吃你的吧!”林羡鱼吃完放下筷子,起身,路过沈君周身旁,故意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我去遛狗了!记得吃完刷碗。”
说完,牵着金毛换鞋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