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周陷鱼》持酒劝斜阳

61、见家长

　　张文静穿着深蓝色连衣裙，脖子上戴着银色篮宝石项链，气质优雅地呷了一口咖啡，默然不语，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两人。

　　她的目光令沈君周浑身寒毛直竖，神经像绷紧的弦。张文静犹如法庭上严肃的法官，表情像刀削斧凿般坚硬锋利，端坐在餐桌对面，手里的咖啡杯就像法官手里的锤子。

　　林羡鱼的妈妈宋怡也在，这更令他大吃一惊。

　　更吃惊的是两人似乎很熟络，竟然凑到一起，来请他和林羡鱼吃饭，他思忖半天没想出所以然。

　　他坐在椅子上，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直在火上煎烤，热烘烘的，快受不住了。

　　宋怡脸上化着淡妆，头发披肩，长长的民族风耳坠几乎垂到肩膀，身上穿着褐色棉质荷叶宽袖长裙，胸前挂着檀木带红色流苏的平安扣，手腕上缠绕了数圈的青金石和檀木混杂的手串。手边放着一顶米色宽檐凉帽。

　　她坐在张文静旁边，见张文静一脸严肃，连忙笑道：“姐，好了！好了！你可别吓到孩子们。”

　　张文静没接话，反而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儿子和你很像，就是肤色没得到遗传。”

　　沈君周：“……”

　　林羡鱼心道：“这是变相说我长得黑么？我可比宋小宝白了好几个色号。”

　　宋怡笑了笑，一脸得意地说，“是不是很帅？不差吧？我是不是很厉害？”

　　张文静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个……你们怎么认识的？”沈君周好奇地问。

　　宋怡放下咖啡，手一动，腕上的串珠便发出轻微声响。“学校的小湖边上……”她说。

　　“我们一见钟情！”她又补了一句。

　　“说人话！”张文静转头睨视。

　　“图书馆遇见的，志趣相投！”宋怡笑嘻嘻地看她一眼，连忙纠正道。

　　穿着打扮相差十万八千里，还能志趣相投？

　　沈君周怔了怔，不知说什么。

　　林羡鱼连忙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替自己妈妈掩饰尴尬。沈君周则转头，细细地看了林羡鱼好几眼，似乎在验证两位妈妈说的话。

　　张文静未像别的家长一样，表现出怒不可喝的情绪来，反而平静的可怕，一反在家里管束沈君周的严厉。

　　上次吃饭，她已发现了端倪。餐桌上，林羡鱼对自己儿子的照顾，看向儿子的眼睛里，饱含了太多的内容。再看看自己的儿子，对对方的容忍和偷偷露出来的笑，自己孩子心甘情愿。如同她当年违背父母的意愿嫁给沈丰年如出一辙。她便知道仅靠自己的家长权威是拦不住的。

　　在学校多年，她并不是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古旧女子。留过学，去过很多国家，见多识广。但是她从未想过自己儿子会走上这条路，她猜测可能女孩子对儿子伤得过深，婚礼那道坎终究是过不去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戚戚然。

　　她手指摩挲着咖啡杯的杯身，须臾，停了下来，端起，喝了一口。咖啡黏腻腻的，没有茶的清丽。她不太喜欢。喝完她使劲抿了一口，同时心里琢磨怎么开口，毕竟自己不能再逼儿子，但她又希望儿子能像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

　　宋怡见她不说话，拽了拽她的胳膊，“姐，你倒说句话呀？”

　　张文静转头看向她，视线落在对方夸张的手串上。宋怡带着江南女子的婉约和独有的艺术气质，对方夸张的服饰和偶尔露出的童真，都令她耳目一新，她并不讨厌，甚至觉得很有意思。反观自己却像一直装在套子里的人，蜷缩在世界的一角。

　　她转过头，看见面前两个大男孩子，目光可怜巴巴地盯着她，便觉得脑神经都纠缠到了一起。

　　同意还不甘心，不同意，跟旁边的宋怡一比，这坏妈妈恶婆婆是当定了。

　　良久，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片刻，她张了口，“周周，你想好了？”

　　沈君周心里大惊，“原来妈妈已经知道了！”转瞬一想，知道也是必然，上次臭咸鱼做得太明显了。

　　林羡鱼担心某人打退堂鼓，在桌子下，使劲握住了对方的手。沈君周转头抬眼看了看林羡鱼，沉思良久，最后朝张文静点了点头。

　　“嗯，妈知道你的意思了。”张文静脸上平静地出奇。片刻，她兜头给两人的感情浇了一盆凉水，“我觉得你们坚持不到三个月！”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可不要这么说。”宋怡急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儿子对小临临有多喜欢，连忙截住张文静的话头，“两个孩子好不容易凑到一起的。”

　　张文静沉吟一下，“是啊，隔了二十多年竟然都还记着对方。”她拿起勺子搅拌了下咖啡，咖啡顶上的奶油泡沫随着搅拌跑到了一边。她轻轻放下，抬头看向林羡鱼，语调不咸不淡，“羡鱼，你了解周周吗？”

　　“算是了解吧。”林羡鱼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脊背僵硬地像块木板。他不确定张文静要说什么，他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桌下握着小绵羊的手更用力了些。

　　“说来听听。”张文静喝完一口咖啡，缓慢地放下杯子说。

　　“懒、馋、矫情，能花钱。”林羡鱼如实答话，说完看向沈君周。小绵羊气得脸色绯红，从桌子下对方的手里抽了出来，张口说：“妈！他嫌弃我！”又低头小声埋怨林羡鱼，“你就不能夸我两句？”

　　“我夸出来，阿姨能信么？”林羡鱼垂眸道。

　　“人家羡鱼说得是实话。”张文静说。

　　知儿莫如母，自己儿子什么样，她心知肚明。

　　“妈！”沈君周不高兴，当着这么多人，亲妈一点儿面子不给留。

　　宋怡更坐不住了，直给林羡鱼使眼色，林羡鱼也不看他，气得宋怡拿起桌角的帽子，兀自扇起风来，否则她能被周围的空气憋得窒息。

　　张文静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煞有介事地问，“那你还喜欢？”

　　林羡鱼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辈子都喜欢。”他伸手又在桌下把某人的手拽了回来，小绵羊挣扎着想要抽出手，他还在生气，他觉得自己就像米里的沙子，谁见谁嫌弃。

　　宋怡见情况不对，放下手里的帽子，连忙安慰：“哪有？周周人聪明，工作上进，又是名师！人又幽默，长的一表人才，哪里差了？”

　　她端起咖啡杯，喝了口，又放下，接着说道：“再说了，周周那么忙，哪有时间做家务。他带的学生可都要高考的！周周你不用担心，以后羡鱼要是忙，咱们就请个做饭的阿姨，这不就解决了？”

　　林羡鱼一脸认同，转头递给小绵羊一个放心的眼神。沈君周的怒气又渐渐消减下去。

　　两人的表情，张文静看在眼里，她在心底沉沉地叹气。“走着瞧吧，让我看看你们的一辈子有多长。”

　　在她心里，异性婚姻都不长久，何况同性，还要受到外面的非议，两人在社会的洗礼下坚持多久都是未知。

　　“哎呀！姐，咱们去逛公园吧！你看看外面天气多好，咱们这老胳膊老腿要多运动运动。”宋怡见好就收，马上就要拽着张文静走。

　　张文静拿着包，起身，似乎想起什么，又坐了下来，“周周，你爸爸那里还是先等等。”

　　沈君周瞠目结舌，这就完事了？在他心里，他一直认为妈妈如果知道了，说不准要扒他的皮，爸爸肯定打断他的腿。

　　“妈，你不批我一顿？”沈君周忍不住问，“或者骂我一句？”

　　“骂管用吗？！”张文静心里不是滋味，仿佛眼泪都倒流回到了心里。“以后坚强些，不想结婚咱们就不结，别老想着不活了，妈受不住。”

　　宋怡见情形不对，拉着张文静的胳膊就朝外走，“走吧！孩子们活得好好的呢！”她急着拽人走，帽子忘了拿，迈出一步又折回来取，顺便扔下话，“傻儿子，把单买了哈！我们逛街去了！”

　　留下两人坐在餐桌后的椅子上，面面相觑。

　　“以后对咱妈好点儿，都没难为你。”林羡鱼说，“我妈那时候还揍我一顿呢！以为到你这儿是座大山，结果只是障眼法。”

　　沈君周自我反省半天，心里懊悔了半天，想着怎么对自己妈妈好一些，最后说出一句，“那我搬回家住吧！”

　　林羡鱼嘴里咖啡差点喷出来，他想敲开对方的脑袋，看看这羊脑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不行！你搬回去，我怎么办？”

　　沈君周没理某咸鱼，他还在琢磨刚才餐桌上的事，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咸鱼，阿姨话这么多，我妈竟然没觉得烦，奇怪不奇怪？”

　　“还去逛街逛公园，我妈最讨厌出去逛了。”沈君周补充道。

　　“是吗？”林羡鱼讶然。

　　“咱们买单走吧！”沈君周着急离开，忍不住催促某人，“后天我要去北京了。”

　　“早点回！”

　　“知道了！知道了！”沈君周不耐烦，“你说八百遍了！”

　　“八百遍我也要说！”林羡鱼不依不饶，“你要是敢拖一天，我就找你去！”

　　“得！我办完事立马回家，一分都不多呆！”沈君周跟着某人向吧台走。

　　林羡鱼买了单，两人出了星巴克的门。

　　原来遮蔽天空的云层尽皆散去，露出湛蓝如洗的天空，因为有风，火热的阳光变得温暖，和煦地倾泻在街上。

　　两人都有些如释重负。林羡鱼觉得自己离幸福更近了，沈君周心里的负罪感少了一些。

　　到了家，沈君周便开始收拾出行要带的东西。他将必要的都塞在二十寸的行李箱里。林羡鱼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把一件衣服又一件衣服放进行李箱。他心里不痛快，仿佛对方即将一去不回。

　　他还记得小绵羊是拎着这个箱子住进来的。

　　“你拿那么多衣服干嘛？”他问。

　　林羡鱼突然出声，沈君周的手一顿，他抬头看向坐在床角的某人，某人的脸色阴沉，“BJ那么热，带少了不够穿。”他解释道。

　　一句解释并没有让林羡鱼放下心来，他仍低头一声不吭。沈君周放下衣服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他把手放在林羡鱼交叉的双手中间，“很快回来，相信我。”

　　林羡鱼转头看着他，仿佛不相信他的话，曾经两人也说好第二天见面，但第二天却天各一方。

　　沈君周伸胳膊抱住他的脖子，趴在对方的肩膀上，“相信我，这次不会再走远了。”

　　林羡鱼“嗯”一声，算是答应，接着补了一句，“不回我就去找你。”

　　由于是早晨七点多的飞机，第二日两人四点多起床，夏季天亮的早，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王珩也要返京，顺便两人一起走。四人到楼下的时候，林羡鱼主动要求他开一辆车，江南不用开车了。

　　“行吗？看你没睡好。”江南见他眼底泛青，不放心地问。

　　“你比我也没好哪里去。”林羡鱼看了他一眼，转身帮沈君周和王珩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王珩见江南发呆，拉着他钻进车里。林羡鱼和沈君周分别在前面两侧上车。

　　伴随着微露的晨光，车从停车场滑了出去。

　　林羡鱼心里好了些，似乎感觉从黑夜里走出来。四人相熟，现在车内反而沉寂下来，只有音响不停流淌出来的轻音乐。狭小紧蹙的空间里弥漫着浓浓的不舍情绪，这些裹挟着轻音乐跳跃的音符，催生了更加浓重的离愁。

　　沈君周从后视镜里瞧见了江南红红的眼眶。自己的偶像则满脸严肃一言不发。即使外面是夏天，他还是感觉到车内冷冷的气氛。他紧张地转头看向林羡鱼，想从某咸鱼那里得到温暖。

　　令他意外的是咸鱼的脸更冷，沈君周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片刻，他终于忍不住出声安慰：“真的，我说话算数。”

　　林羡鱼只是专注着开车，置若罔闻。车已经上了机场高速，他踩了油门，提高了车速，一路向机场进发。

　　在一处红灯，他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眼旁边的人，小绵羊眼睛睁着大大的，似乎一直在等他说话。

　　“我就按不算数的情况准备，人不回来，我直接搬到老丈人家去住。”见灯岗变了绿灯，他踩了油门，“我就不信你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

　　有偶像在，沈君周脸上挂不住，嘴里低声嘀咕，“说得好像我说话从来不算数似的。”

　　王珩坐在后座上闻言，咧嘴笑了笑。江南见状说：“你不用笑，你不回，我直接拿手铐子把你铐回来。”王珩直接把手伸给他，“来，随便！”

　　林羡鱼方向盘打了个转向，拐进了飞机场。

　　陪着两人换完票，四人朝安检口走。林羡鱼不舍地把行李箱递给沈君周。看着沈君周和王珩走进安检口。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走了。

　　江南用胳膊碰了碰他，给他鼓气，“走吧！别担心，人不回，咱们一起去抓人，谁都跑不了。”

　　“好嘞！哥！”林羡鱼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