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错》嫩菜头

2、屯水

　　穷贱二人虽然干瘦，但脚力实在不弱，不到三个时辰，便走出了这片长满了荒草的野地。

　　出了野地没过多久，殷错便看到了有几辆牛车不时从身边驶过，她听到扛着她的阿贱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呼——前面就是屯水了，真是累死某了。”

　　“某快饿死了，”阿穷急不可耐地向阿贱求证道，“今儿个就能拿到豆粟吧。”

　　“放心，”阿贱一边把肩头的殷错卸下来，一边安慰阿穷道，“粢娘一向说话算话，何况这小娘子生得这般出色，说不定粢娘还会多给咱们几斗粟呢。”

　　直到双脚落地，殷错才堪堪看清了远方的城墙。

　　城墙漆黑，初看古朴而质拙，但说实话，并没有穷贱二人口中大城的风范，不过比之荒郊野外，却是好上许多了。

　　阿穷拽着她的手，如同拖拽着牛马般拖着她，像是生怕她跑走。

　　见这里已有人烟，殷错也不愿再装出之前那副柔弱的样子，不过她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和愤懑，只是平静地开口：“不必如此，我自己会走。”

　　阿穷只当殷错想通了，并没把殷错前后的态度转变当作一回事，便道：“那便好，某是不会害你的，送你进城吃香喝辣，总比你在野地里刨食好吧。”

　　“确实，”殷错点点头，她扬起一个笑脸道，“那我真是要谢谢二位哥哥了。”

　　“哈哈哈哈哈，”阿贱也不疑有他，“那你以后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某了。”

　　“怎么会呢，”殷错笑脸天真，眼底却闪着轻蔑的光，“若没有哥哥，我怕是过不了几天，便要饿死在野地里了。”

　　穷贱二人又笑了一会儿，这才让殷错跟在他们身边，往屯水的方向走去。

　　不时有牛车驶过，但却没人对他们投来任何的关注。

　　城外的行人也不少，但俱都行色匆匆，面黄肌瘦，他们连看都看殷错三人一眼，只是盯着不时驶过的马车，眼里分明流露出既贪婪又畏惧的光。

　　见殷错打量着路上的人，阿贱以为她好奇，便开口解释道：“他们跟咱们一样，都是屯水城外的野人，这些年收成不好，都卖了妻孩换了粮食，还是饿得狠哩。”

　　不用他们说殷错也明白这些，但她还是点头道：“这样吗？那牛车里的是什么人呢？”

　　这句话一出口，穷贱二人眼中便闪过一丝向往和嫉妒：“能用牛车的，不是有钱有势的商人，就是有姓的大户人家呢。”

　　有姓的大户人家？

　　殷错很快便明白过来，对应着古华夏的朝代，这里很有可能是春秋战国，抑或甚至是更加久远的朝代。

　　这般荒芜的年代，野人们想要生存下来，或许都是一种奢望吧。

　　殷错仰起头，面露迷惘，实则打探道：“什么是姓啊？那个——粢娘也有姓吗？”

　　“姓就是——哎呀某也说不清，”阿贱一时语塞，便胡乱推诿道，“至于粢娘有没有姓，某还真不知道，等会你还是自己问粢娘吧。”

　　“哦，”殷错似模似样地点点头，又故作天真道，“那屯水的大王应该是贵族，他肯定有姓吧。”

　　一听之下，阿穷便笑了，他的语气里不无自己见多识广的炫耀：“屯水不过是姒国的一座城，城主怎么能称大王呢？姒国的大王姓姬，据说可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姓氏呢。”

　　姒国？姬姓？

　　殷错历史不好，但战国七雄她还是背得下来的，并没有所谓姒国，而姬是周天子的姓氏，所以这里要么是春秋时期的一个国家，要么就根本不是原本华夏的时空了。

　　但她表面上还是惊讶地睁大了眼，有些磕巴地惊叹道：“那……那屯水都这么大了，姒国该有多大啊？姒国以外又是什么地方呢？”

　　“这个……”这下阿穷不知道了，他只敷衍着怪叫道，“小娘子家家的，知道这么多作甚？”

　　对于没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殷错略有些失望，她心里暗嗤了一声，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道：“好吧，那倒是我钻牛角尖了，哥哥勿怪。”

　　穷贱二人见她识趣，便也没再多说，只是领着殷错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夕阳越来越长，三人化作荒野上的小点，屯水的影子也如凶猛的野兽般呼啸而吞噬地压下来，让人不由得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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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城门近前，人潮便更多了，殷错注意到许多身着麻布衣裳的平民在城门口等着入城，不时有几辆青布牛车不需排队便飞速驶过，溅起一地灰尘。

　　城门口的野人着实很多，空气中弥漫了不太美妙的尿骚味，殷错并未表露出嫌弃的样子，只是跟着两人一起往城墙脚下走去。

　　那里，一个矮而精瘦的男人身边跟着一排的女孩，正不耐烦地驱赶着身边恼人的蚊虫。

　　“哎——”精瘦男子打眼一瞧，便抛下那些女孩，兴兴地迎上前来，“这身皮子真好，雪白白的，如今可难得见了。”

　　殷错仰起脸来，装作天真的样子：“你是粢娘吗，我还以为粢娘是女子，现在看来，倒是我搞错了。”

　　穷贱怕他生气，连忙解释道：“她出生乡野，不通道理，音哥莫要跟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哪知精瘦男子根本没看穷贱二人，只是兀自大笑起来，末了又对殷错道，“你没搞错，粢娘的确是女子，而某单名音，只是粢娘的走狗，你叫我阿音便成了。”

　　“哦……”殷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装作说错话不好意思的样子，不说话了。

　　阿音想打量货物一样打量着她，不时啧啧赞叹道：“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真真是雪肤花貌，即使放到姒都里，也是一等一的美人了。”

　　殷错心下不由对这种凝视感到厌恶，但很快又有些惊讶，她本以为穷贱二人是没有见识才会对她表示惊艳，怎么这个屯水人也这般赞她？

　　野蛮社会里的美丽，恐是祸事啊……

　　殷错心下思忖，那边的穷贱二人却在陪着笑脸跟阿音说话，讨要着自己应得的奖赏。

　　“那么些豆粟太重了，实在不好拿，”对着穷贱二人时，阿音倒是有几分高高在上和趾高气扬，“你们等一等吧，等会阿负会给你们送过来的。”

　　阿穷脾气不好，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就被阿贱拉住，阿贱点头哈腰道：“某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还望音哥跟阿负说一声，快些送来吧。”

　　“唔……好。”阿音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他们，只是走过来牵着殷错的手，向着之前等着的一群人走去。

　　待归了队，阿音便把她交给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妇人很快一把抄起她，把殷错的头往自己衣襟里按，嘴里还念叨着：“这一身好皮子，可千万别被晒黑了。”

　　殷错感到不适，她略略挣扎了一下，却被妇人按住脑袋，殷殷劝道：“姑娘生的这般好，可是上天赐给你的福气，可莫要使小性子，把这福分糟蹋了。”

　　殷错见挣脱无门，便索性放弃，只闷闷道：“姨姨说的对。”

　　“姑娘可甭这么说，”妇人笑道，“妾哪得您一声姨姨呢，叫妾阿弥就是了。”

　　“阿弥，”殷错并未推脱，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错谢谢阿弥了。”

　　“姑娘叫阿错？”

　　“嗯，”殷错点点头，“听说，错，就是不对的意思。”

　　“姑娘哪有什么不对呢？”阿弥似乎是怕她伤心，连忙安慰，“以后啊，姑娘可就飞黄腾达咯。”

　　殷错并未伤心，她仍然只是点点头，便埋到阿弥怀里不说话了。

　　她打量着阿弥身后站着的一溜孩子，大部分是小女孩，也有几个小男孩，但俱都是瘦瘦弱弱，生得蜡黄蜡黄，一看便知是饿了很久了。

　　她刚在心里思忖了一会儿，马蹄的声音就笃笃而来，随着阿弥的走动，她很快就被塞进了车里。

　　阿弥将她抱上车后，很快就转身下了车。

　　殷错等了会儿，便又看到上来了四个女孩，等这四人上来后，阿弥便也往车上一坐，不管其它的孩子了。

　　殷错打量了一会儿，发现这四个女孩是那群孩子中相对比较好看的，心下便明白了大半。

　　社会总是吃人的，越文明的地方越把吃人包装得温情脉脉，同样，越野蛮的地方吃起人来就越直白。

　　这马车不大，中间还放着几个麻袋，殷错刚刚趁着没人的时候看了下，里面正是些豆、粟之类的东西。

　　很快，驾着马车的车夫——那个阿音口中叫阿负的家伙钻进了马车，把那几袋豆粟扛了出去。

　　殷错掀开帘子看了看，只见阿负才刚把麻袋放到地上，穷贱二人就凶开一旁卖女卖儿的等着分豆粟的其他面黄肌瘦的人，朝着装着粟米的那个袋子抢去。

　　殷错满意地笑了笑，很快便在阿弥关心的眼神下合上了帘子。

　　之前她在野地里呆了三天，发现了不少乌头草，便藏了一些在怀里已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乌头草里含有乌/头/碱，是剧毒之物，哪怕在现代医学下，都没有针对乌/头/碱的特效药，古代更是无力回天。

　　殷错没有猜错，穷贱二人欺软怕硬，在这些野人里身体素质也算不错，一定会抢夺装着粟米的最大的袋子，于是她便把怀里的乌头草撕碎，趁着刚刚马车上只有她一人时放了进去。

　　随着马车缓缓向城中驶去，殷错不动声色地把乌头草的汁水抹在脏兮兮的衣服上，很快展开一个甜甜的笑容，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阿弥，粢娘那里如何？那里有饭吃吗？有好看的衣裳穿吗？还有，粢娘漂亮吗？是不是跟天上的仙女一样啊？”

　　阿弥很宠她，一一回答了，殷错欢喜地抱着她的手臂摇了摇，又用孩童似的言语套出了不少信息。

　　粢娘不是贵族也并非贵族后裔，只有一个单名为粢，她经营的青楼名叫“披月楼”，是屯水城里最热闹的酒楼。

　　而屯水也只是姒国南边一个不算大的小城罢了，姒国的都城名为离罗，只是人们一般称之为姒都。

　　姒国周围有郑、吴、襄三国，而现今的天子，则不是历史上周朝的天子，而是大楚的天子。

　　至于楚天子姓甚名谁，阿弥也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