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外的世界》寻隅

15、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过

　　确定段柯被催眠之后，边伽城询问了一些基本的问题，待段柯完全进入了深度催眠状态，边伽城开始一点点引导段柯靠近他的内心深处。
　　“段柯，你现在在哪里？看见了什么？感觉怎么样？”边伽城问。
　　“我在家，妈妈抱着我，很温暖，很温暖的感觉。”段柯闭着眼睛。
　　“不！不！她推开了我！”段柯皱起眉头，“她又盯着那幅画看，我，我好难过！”
　　“你为什么难过？”边伽城有点意外，事情进展得出乎他的意料。
　　“她从来都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很不喜欢那幅画！”段柯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显得有些痛苦，但依然没有停下来。
　　“所以，有一天，我趁她不注意把画给毁了。我以为自己会得到她更多的关注。但什么都没有，她没有骂我！也没有打我！也，也没有再正视过我了，她不理我了！她不要我了。”
　　“可我没错啊！都是那幅画害的，所以她才会不关注我，只要没了那幅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段柯有些激动。
　　“没错，你没错，这不是你的错！”边伽城急忙安抚。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会那样。”段柯不知道又想起什么，推翻了自己的论断。
　　“我再次触碰到她的时候，是在浴缸里。”段柯的眼角泛着泪光，“她整个人都浸在红色的水里，没有温度，没有呼吸，没有声音，我好害怕。我打电话给舅舅，他却带了一群白衣服的人进来，把妈妈带走了。
　　“我把那幅被毁了的画，一点一点粘好，又重新挂回了她的房间，可她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家。”段柯的眼泪流了下来。
　　“后来呢？”边伽城低声问。
　　“后来？后来，我在家里发现了她的日记本。原来，那幅画是一个男人送给她的，上面所有的内容都是关于那个男人的。她说她很幸福，那我呢？为什么这么对我。”段柯眼角泛着泪光，哽咽地说。
　　“你的小说为什么要安排顾林和李尚农分开？”边伽城不想让段柯继续沉浸在这段悲伤的往事中，试图把他引向别处。
　　“为什么？”段柯显得很疑惑。
　　“你为什么又要让李尚农和女人结婚？”边伽城又问。
　　段柯听了之后又激动起来，“都是那个男人！要不是他抛弃了我妈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了，我妈一定会好好的活着！如果不爱她，他为什么要和我妈妈结婚，还生下我！都怪他！我一定要拆散他们！”
　　边伽城听了之后，感觉很奇怪，为什么段柯那么讨厌那两个男人，他还会喜欢男人？为什么他还要把自己代入顾林的角色，去寻找李尚农？
　　“你真的很讨厌那个男人？”边伽城不确定地问。
　　“讨厌！我恨他！他让我没了爸爸！还让我没了妈妈！我怎么可能不讨厌他！”段柯仍然很激动，他紧紧地抱住自己。
　　“你想要父亲吗？一个关爱你，陪伴你成长的父亲？”边伽城似乎知道了什么。
　　“我想要爸爸，像舅舅那样陪在舅妈身边，疼爱表弟的爸爸。”段柯平复下来，但身体却蜷曲起来，俨然呈现出一副自我保护的姿势。
　　“那你知道你的爸爸去哪里去了吗？”边伽城继而问，或许只有找到他，让段柯和他和解，段柯的问题才能得到解决。
　　“哪里？他去哪里了？”段柯皱起眉头，“他是谁？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段柯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表情有些痛苦。
　　“没事，不知道没关系的。”边伽城急忙安慰。
　　催眠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看着段柯表情依旧痛苦，边伽城并没有马上把段柯叫醒，而是接着引导段柯进行大脑放松，让段柯去寻找一些快乐的记忆。
　　经过这次催眠，边伽城大概知道了段柯心中的症结在哪里。
　　段柯因为母亲所以他讨厌他的父亲，但由于从小没有父亲的陪伴，受舅舅对舅母和表弟的爱的影响，他又想要父亲这个角色的陪伴。
　　或许是血缘的亲近性，他又不自觉的想要父亲的爱，所以他才会在那本小说里，大篇幅地写顾林和李尚农的爱情。
　　这也怪不得李尚农比顾林大那么多。
　　可是他仍然想要母亲幸福快乐，所以在小说的末尾，又安排李尚农和另一个女人结婚，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那，那个女人就是他母亲的化身。
　　他让自己回到了父母相恋的时代，一边是对父爱的渴望，他不断地接触李尚农，一边是对母亲的怜爱，他又让自己离开了李尚农。
　　他在对母亲的爱和自己渴望的父爱中，选择了前者。他选择了成全，当故事完结时，他又舍不得退出，所以才会选择继续以顾林的身份存在。
　　所以，尽管段柯嘴上说讨厌父亲，但他在潜意识里其实还是非常渴望能拥有父亲的爱？
　　弗洛伊德的理论总是那么的有魅力，幼时痛苦的经历，被放在潜意思层面，可是又不自觉地被它影响着。
　　感觉到段柯的情绪完全稳定了，边伽城把段柯叫醒，结束了这次的催眠。
　　段柯睁开双眼，边伽城拿起已经凉了的茶杯，“先别说话，我出去接杯热水过来，你再润一润嗓子。”
　　段柯舒展了一下身体，有种很舒服的感觉，心头少了那种沉闷的压抑感。
　　突然看到自己刚刚躺的地方，有一块湿了，他坐起来，拿手摸了摸刚刚躺的地方，他，这是，哭了？
　　刚刚的记忆片段零零碎碎浮现起来。
　　边伽城端着水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段柯对着沙发发呆，走近一看，他都没注意，原来刚刚段柯流了这么多眼泪，把沙发都滴湿了一片。
　　“来，先喝口水。”边伽城坐在段柯对面。
　　“我哭了？”段柯接过边伽城递过来的水杯。
　　“嗯。”边伽城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我连她的样子都忘记了。”段柯握着水杯，看着地面，他依稀记得刚刚他有提到他的父母。
　　“谁？”边伽城不知道他说的是他母亲还是父亲。
　　“两个人都不记得了。”段柯自嘲地笑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来看过我，一次都没有。”
　　“你想要见他吗？”边伽城把一直响着的背景乐关掉了。
　　“见他干嘛，他和我早就没有关系了。”段柯无所谓地说。
　　那个人早就消失在他的记忆里了，这么多年了，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参与过他的生活，他的喜悦、他的悲伤、他的无助……那个人都不知道。他早已想通，只当自己天生自养，不再去想他，再说他去哪里见那个人，又去哪里找那个人，他连那个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今天就这样吧，我先走了。”段柯第一次主动提出结束。
　　“好，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边伽城没有留他，这个时候的段柯，需要消化这些情绪。
　　段柯站起来一个趔趄，没站稳，又跌了回去。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吧。”边伽城有些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
　　“回家吧。”段柯没有拒绝，想到那个空荡荡的家，他又有些不想回去，想和边伽城待在一起。
　　“那我把这些东西放回办公室，你在楼下等我一下。”边伽城收拾起东西。
　　段柯点头，跟着边伽城去了一楼，在机构门口等边伽城。
　　阳光再次洒到段柯身上，让他那发涨的头慢慢恢复过来。
　　回家的一路上，两个人没有再说话。
　　车子驶入小区内，停在了段柯门前。
　　“到了。”边伽城停好车，看向段柯。
　　“能进去陪我坐会吗？”段柯捏着自己的手。
　　“好。”边伽城没多问什么。
　　进了段柯家里，两人坐在沙发上，段柯还是一言不发，边伽城什么也没做，耐心地坐在一旁，陪着他。
　　“其实，关于父母之间的有些事，我今天才知道。”想了一路，虽然有些荒唐，段柯还是对边伽城说出来了。
　　“那你以前什么都不知道？”边伽城迟疑地问出口，听到段柯这么说，他非常惊讶。
　　“知道一点，但和今天的有些差别。”段柯说，“在我的记忆里，我父母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妈妈因为爸爸的死身体才不断变差的。”
　　“但是，对于爸爸，我始终都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子，我曾经不只一次的想，如果我有爸爸，我的生活是不是会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我也会有一个很和睦的家庭。”段柯情绪突然崩溃，“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他明明没有死！”段柯哭了。
　　边伽城坐了过去，轻轻地拍着段柯的背，安慰他，此时的段柯需要发泄积压在心底的情绪。至于段柯记忆里，段柯爸爸生死的问题，边伽城暂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能猜测，段柯脑部在小时候或许受过伤，在外力的作用下造成了他记忆的扭曲。
　　这倒解释了段柯小说中让阿农和顾林分开与另一个女性在一起的安排，如果他知道母亲的死因应该不会这么做，这或许就是段柯两段记忆混合错乱的结果。
　　后背传来的力量，把段柯最后一点防线给击溃了，段柯扑到边伽城怀里，大哭起来。
　　“那我们一起来找到原因，好不好？”边伽城待段柯哭声渐弱才开始和他交流，语气很是温柔。
　　“好。”段柯点头，又摇头，“我不要找他，什么都没做还想捡个爹当吗，我才不要去找他。”
　　“那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会以为他去世了吗？”边伽城问。
　　段柯沉默了好一会，声音沙哑地说，“或许，我真的想让他死吧。”
　　“我是不是很坏。”段柯仰头看向边伽城，不想放过边伽城脸上的一点细节。
　　“不要这样说，段柯不坏，是你爸爸做错了。”边伽城为他的话找到了理由，但如果没有原因，哪个孩子会恨父亲。
　　“段柯，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爸他这些年来没有来见过你，或许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呢？”边伽城见段柯的情绪稳定下来，便扶他坐好。
　　“什么难言之隐，他是怕带着我，我会破坏他和那个人的生活吧。”段柯把弄着自己的手，看着地上，把表情都掩藏起来。
　　“可是，他们是同性关系，无法生育，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个小孩不是更应该带在身边吗？”边伽城继续探讨。
　　“他们不想要小孩呢？”段柯问，提到这样的问题，段柯不禁想要知道边伽城对于小孩的看法。
　　“所以说是他的错。”如果不想要，当初就不应该生，尤其是和另外的女子生育，这对他的同性伴侣和女子都会造成伤害，对小孩的伤害更是大，但这些话，他没有办法、也不应该对段柯说出口，太伤人。
　　当天晚上，段柯做梦了。
　　他第一次，梦到他们一家三口人在一起，妈妈在做饭，爸爸在客厅里陪他搭积木，他们一家人商量着周末要出去郊游，但是他怎么都看不清他们的脸。

作者有话说

　　摸摸段柯，不要内疚，不是你的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