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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花酒 ...

  •   初一将茶杯捏在手里,慢慢站直身子。

      近前的玄澈双手抱臂,微微耸着肩膀,懒懒散散,偏又生出几分率性洒脱的意味。他似笑非笑,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揶揄,好整以暇等着她的说辞。

      “我来喝茶。”初一捋捋耳边的发丝,回答得有些不自在。

      看着眼前精心打扮的女孩,玄澈一口气不上不下地郁结在胸腔中,呼吸的时候不免觉得烦躁。饶是如此,他仍然习惯性地牵起嘴角,只是淡淡的笑意难掩寥落,“你不是说忙得抽不出空出门么?”

      初一本就心虚,此时见郎君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语气幽幽似乎十分委屈,于是越发愧疚。

      “我……”正想着该怎样解释,视线跟着玄澈的动作从他的眼睛移到了手上。郎君手指修长,松松地拿着一串珠链无意识地来回甩动。那珠链细细巧巧,一看就是女子的物件。初一目光一凝,猛然想起徐琛的话,宝德楼最出名的就是花大价钱从乐坊请来的舞姬,最受纨绔子弟的追捧。

      珠链,舞姬,还有玄澈。

      三个看似无关的画面在脑海里依次排开,初一这才注意到,郎君和平日里也有些不一样。玉白的肌肤微微发红,好像敷了一层若有似无的胭脂,五官被这一点点艳色衬托的更加精致如画,眼波荡漾,绮丽又多情,以往刻意收敛的风流尽显无疑。

      除了撩人的眉宇,他今天穿的圆领袍也有些古怪,衣襟松垮垮的,连带着脖颈下的皮肤都露出了小半。

      知晓他以前的荒唐事迹,和亲眼目睹他寻欢作乐完全是两回事。初一心中有了答案,方才的不忍一扫而空,冷冰冰地说:“你管不着。”

      玄澈讶异地扬起眉毛,她之前明明已经动容,自己再接着示弱几下,心软又内疚的小娘子一定会乖乖到这边来。他都想好了机会难得一会该带她去哪里玩,可是不知怎的她的态度就突然天翻地覆,瞬间横眉冷目,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是为何?

      “林娘子,这位是你的朋友啊。”被晾了半天的徐琛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心翼翼地打探了一番二人,“要介绍一下么?”

      初一看了一眼玄澈,扭头同徐琛说:“不是,认识而已。无需介绍。”

      “初一?”

      玄澈迷惑,找借口临时变卦又被抓了个正着的人是她,毫无道理闹脾气的还是她。这难不成是什么先发制人的新套路?来不及细想,他伸手去够初一的袖子,结果初一反应很大地往侧边一闪,避开了。

      她细细的眉毛簇起来,眉心的花钿也跟着出现小小的纹路,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玄郎君,请您自重。”

      认识这么久,她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玄澈不由愣住。

      徐琛看气氛不对,赶紧起身挡在初一身前,本想英雄救美一番,但对上玄澈肃杀的眼神,立刻萧瑟地缩起脖子。他吞吞口水,悄悄地问:“林娘子,需要报官么?”

      玄澈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竟然明目张胆地在自眼皮底下讲悄悄话,他怒极反笑,语气中满是嘲讽:“报什么官,我就是官。”

      “这、这光/天/化/日之下, 为官者岂能滥用私权?还有没有王法了?”徐琛大着胆子同他理论。

      玄澈掀起眼皮看他,“那不妨试试。”他眼角眉梢氤氲的酡红透着些许邪气,反正看来看去都不好惹。

      “玄澈!”

      初一不想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连忙出声制止:“你够了!”然后强打精神对徐琛说:“徐郎君,实在对不住让你见笑了。我先回去了,不管怎样谢谢你今天临时出来见我。”说不出改日再聚的话,怕是要让一门心思等着做媒的菀芝失望了。

      即便徐琛意犹未尽有心挽留,但听见初一连名带姓的称呼玄澈后,那些个心思马上偃旗息鼓。放眼整个长安,翀宇将军的名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更何况刚才自己无意之中还编排过他,如今只好如坐针毡地目送初一离开。

      玄澈自是不会留在原地,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初一!”一路追到拐角处,玄澈终于抓住了她的袖子,“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初一使劲挣脱了几下没能成功,索性放弃。酒楼里光线稍暗,室外阳光倾泻,玄澈脸上的酒气也看得更清楚。她强忍心底泛上来的寒意,明知故问:“你喝酒了?”

      玄澈点头,承认得很是爽快: “嗯,是喝了一点。好不容易休沐,结果你又不愿意和我出来。”他特意强调,想看看初一的反应,结果她仍旧沉着嘴角,面无表情。

      “正好有朋友约在这里,我就和他们一起来了。”眼看初一越来越冷的脸色,玄澈心中十分忐忑,可又实在想不通她到底在生气什么。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初一,仿佛要从她的表情中把答案给盯出来。

      初一避开眼神,睫毛轻轻颤抖,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有种无力抵御的柔弱,又隐隐藏着反抗前的决绝。

      最后一次,她轻轻问:“你是宝德楼的常客吧?”

      “算是。”

      好了,玄澈的回答在初一看来就算是坐实了那些传闻。她并不想哭,无奈鼻子发酸,水雾瞬间弥漫了眼眶,泪珠不争气地一颗颗往下掉。自内心深处浮现的酸楚挥之不去,源源不断如潮水,仿佛顷刻间就会被淹没。

      初一愤然甩开他手中的衣袖,语调极近呜咽:

      “登徒子!”

      玄澈头一次被人这样骂,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初一面上血色全无,显然伤心到了极点,她的难过犹如实质,仿佛正在忍受强烈的痛苦。玄澈手足无措,什么处变不惊,什么镇定自若,全部都抛诸脑后,只晓得再次牢牢抓出初一,生怕她跑掉。

      挣扎间,更多的眼泪四溅,有些落在他的手背上,连着心也发凉。

      “你放开我!”

      比力气,初一肯定自然比不过玄澈,情急之下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小腿骨虽然坚硬,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重重踹了一脚也吃不消。玄澈闷哼一声,不再过多纠缠径直把她堵在角落里,手押着手,膝盖抵着膝盖。

      初一的发髻在纠缠中变得松乱,几缕发丝黏在染了口脂的唇上,压抑的呼吸带着几丝清甜,眼睛里因为水光朦朦胧胧一片,可爱又可怜。

      玄澈却觉得心惊肉跳。原来温温软软的女孩,也会生出一层冷硬的外壳。曾经灿烂的笑眼,现在也可以冷若冰霜。明明锢在怀中,可是她似乎随时随地都可以跑掉。

      他无意识地收紧手指,说:“你骂我可以,但至少得让我知道原因吧。倘若是我的错,我一定给你赔礼道歉,负荆请罪也成。”

      年轻的郎君神色执拗,纤长的睫毛下是点漆般的瞳孔,澄澈而明亮。初一不得不承认,自三年前在鑫鑫峡相识,这双眼睛便是莫名悸动的开端,她见过他眼眸深处映衬出的明月与清风,星辰和大海,也意外地瞥见过自己的倒影。为此她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怅然徘徊。

      她想起昭云公主追着问,你喜欢不喜欢,你到底喜不喜欢。其实答案早就有了,那个率性不羁无畏无惧的郎君一直都在心上。但是如果曾经的皎皎少年终究会如同其他贵族世家那般浪荡纵情,那么,她永远也不会说。

      “好啦不闹了,你为什么生气?” 玄澈又问了一遍。

      冷静下来的初一顿感浑身疲惫,懒得再去思考。为什么要生郎君的气呢?是因为在昭云公主那里受了委屈么?还是亲眼目睹他和舞姬不清不楚?她摇摇头,一心只想快点逃离狼狈的局面:
      “我不想说,我要回家了。”

      方才哭的那么伤心,转眼就一副意兴索然的表情。玄澈再有耐心也忍不住磨牙,“那你说了我就送你回去。”

      初一竟也学着他的样子扯出一丝冷笑,十分的油盐不进,“我不想说,不要让我更加讨厌你。”

      “呦,怎么去那么久啊。”

      宝德楼的包厢里,还是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首当其中看热闹的非柳三郎莫属。从二楼探出头,那一幕他们看得一清二楚,眼下玄澈黑着脸回来,他颇幸灾乐祸地问道。

      玄澈没有理会,兀自坐下来斟酒。包厢里的温度本来就高,他之前敞开衣襟也无济于事,这会内冷外热,越发心绪烦乱。

      “行啊,玄澈。差点都要当街强抢民女了,总算是开窍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柳三郎毫不气馁,再次凑了上去,笑得极为欠打。

      “滚。”玄澈薄唇微启,多余一个字都不想搭理。眼看杯中的酒倒满了,他突然一顿,
      若有所思:“她是不是嫌弃我喝酒?”

      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又很快自我否定了,“在军中也没少喝,应该不至于。”

      柳三郎和何二郎面面相觑,稍作眼神交流后,由何二郎出马,连珠炮一般地发问:“玄澈,兄弟们也都看到了,那娘子是谁?你们吵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不妨跟我们说说,才好帮你出谋划策啊。”

      玄澈觉得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想到柳何二人皆是货真价实,真金白银一场一场玩过来的真纨绔,又不太愿意让他们知道太多关于初一的事情。于是挑重要的概括道:“之前还好好的,今天在宝德楼碰见就变成这样。真想不通我到底哪里惹她了,竟气成这样。”

      说着,才慢慢生出一点不爽的情绪:“还没说她推了我的邀约,偷偷见其他郎君。她怎么自己先发了这么大的火?”

      他了解初一,从来都不觉得她见其他男子有什么问题。但是不清楚状况的柳三郎和何二郎则暗暗吃惊,怎么看怎么觉得玄澈头顶上隐隐约约冒着绿光。

      “这……”自诩情场高手的两人,已经开始发愁如何能隐晦又贴心地安慰好朋友了。

      玄澈浑然不知,继续猜测道,“还是说宝德楼有问题?又不是青楼,她自己不是也来了么?能有什么问题?”

      这提醒了柳三郎,他 “啊”的一声,恍然大悟:“宝德楼是可以请舞姬作陪的,她莫不是以为你来此处喝花酒?”

      “这样就说得通了。”何二郎也表示同意,“有一回我被我家娘子逮住,可是睡了小半年书房呢,那个受罪啊。”

      柳三郎嘲笑道:“说得好像你去青楼去的少了似的。”

      “那不是年少不懂事嘛。”何二郎大言不惭,“再说了,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外头的风言风语和亲眼见到完全是两码事,我若是小娘子,怕是也要闹上一闹。”

      玄澈不屑,“我什么时候喝过花酒!”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颇为无语,看不出初一居然气性这么大。想到她刚才的模样,不由可气又可笑。

      他皱着眉头慢慢压了压胸口,嗯,还挺会伤人的。

      柳三郎笑眯眯地说:“我可以作证,玄家二郎洁身自好。若是需要证人,兄弟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哎呀,既然是误会那就好办了。小娘子哄一哄就好,送点胭脂水粉,不然就是珠宝首饰,保准气不过三天就能和好。”

      何二郎一拍脑袋,积极地建议道:“我想起来了,方才让你过目的珍珠手钏呢?其实那个就不错,不过珍珠娇贵,不能长时间接触皮肤,你若是定了,我回头寻个精致一点的匣子装起来给你。”

      何家经商,旗下的生意遍布全国各地,作为少东家经手的精巧物件数不胜数,尤其是各种精美的首饰,极受长安贵女的欢迎。恰逢国公夫人乔氏生辰在即,玄澈图省事直接让他帮着挑选送给母亲的礼物,财大气粗的何二郎心大的搬来一箱奇珍异宝,其中就有玄澈方才无意拿着的珠链。

      “不知道扔哪去了,记在柳三的账上吧。”玄澈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记在我的账上啊。”柳三郎哀嚎一声,“这个月若是再超支,我阿爷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玄澈微微眯起眼睛,舔着牙尖说:“怎么,你以前怕是没少打着我的名号出去,区区一串手链算是便宜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越写越觉得,初一可能是个天蝎座?不是之前昭云公主的事情,她可能也就直接问了,不至于发这么一通火。
    2. 突然想起来,最初设定的时候澈澈是有字的。但不是说二十岁才冠字嘛,所以就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让别人称呼他的字。
    3. 吵吵架也挺好的(虽然好像是单方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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