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偏航

4、神秘的情人

　　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睚眦必报！ 还有什么，哦，还有心狠手辣草菅人命仗势欺人！

　　初一没有要到银子，反而莫名其妙地背上了债务。她纵是再任人揉搓的性子，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当然，是在心里偷偷骂的。

　　回到鑫鑫堂见到端午师兄，她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仅白白辛苦了一场，还被堂堂的公主之孙，国公之子讹了银子。

　　端午不知道银子的事情，只是心疼她这半个月消瘦了不少，“你平安回来就好。今天医馆里病人不多，跟师父问个安就回去好好歇息吧。”

　　初一有点怕见救必应，她问端午：“ 我走的时候被银子冲昏了头脑，现在想想很是不妥，没和师父打招呼就走了。他老人家可有生我的气？”

　　端午揉揉她的脑袋，说：“放心吧。我早和师父说过了，他并未生气。师父说了，你也是他的徒弟，合该独自历练历练。”

　　有他的保证，初一这才放下悬着的心去见救必应。

　　医馆的后院里，救必应正在煎药。

　　他难得亲自动手，初一很是好奇，“ 师父，这是给谁的药？” 凑近一瞧，案几上还有些剩余的附子，蟹爪和榆白皮。

　　这一看，初一很是警觉地环顾四周，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又是堕胎的方子？”

　　救必应除了在鑫鑫堂里坐诊，为了捞钱这些年也接触了不少旁门左道。比如，帮被朝廷通缉的逃犯治疗刀伤；替在黑市斗殴的江湖游侠接骨；再比如，开这被官府明令禁止的下胎药。

　　作为他的徒弟，初一和端午早就司空见惯了。只求各路神佛看在他们是救人性命的份上，不会被发现问罪。

　　救必应把扇风的蒲扇塞到初一手里，说：“ 不错，药方倒是没少背。你把药煎好之后，趁夜里没人的时候送去隔壁郑家便是。”

　　“这是给郑夫人的？”

　　“郑夫人一把年纪哪里需要这个。药啊，是给她女儿的。”

　　“郑夫人的女儿？” 初一惊得手一抖，蒲扇差点落在药炉里，她再三确认道：“ 您说的是郑家快要嫁人的杜鹃？”

　　救必应皱眉，“ 你一惊一乍作甚。隔壁那个小娘子的身孕还是我诊断出来的，还能有假？不过他们发现的太晚，现在都快五个月了。诶，月份越大越危险，我也只能尽力为之。”

　　初一当然深知其中的危险，很不解他们的做法，“一定要堕掉这个孩子吗？杜鹃已经定亲了，这么做虽然于礼不合，但迟早要和她夫君生儿育女的呀。这孩子只是来的有些早，为何不能留下来？”

　　救必应扶额，道：“傻孩子，你也不想想若真是她未过门夫君的孩子，郑夫人怎会偷偷来找我开劳什子堕胎药！”

　　入夜，初一偷偷将熬好的汤药送到郑家。

　　初一于女红一事上向来没什么耐心，常常央着杜鹃绣帕子荷包一类的小物件。如今杜鹃出了事，初一是真的担心。郑夫人也没有拦着，让她去了杜鹃的卧房。

　　短短数十天没见，初一印象里那个性子爽利，活泼爱笑的杜鹃完全变了模样。她虽然已经有五个月身孕，但因忧惧过度，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看上去憔悴异常。

　　“杜鹃，这药……”初一有些说不下去。妇人生子本就凶险万分，更何况是强制引产，即便医术高明如救必应，也没有十全把握。

　　杜鹃的视线落在药碗上，笑容惨淡，“谢谢你替我送药。我一会就喝。” 她慢慢地将药接过来，踟蹰地看向初一，“ 我听说药发作之后会很疼，你可不可以陪着我？”

　　初一不忍，夺过汤药放在一边。她道，“杜鹃，你还是告诉我们孩子的亲身父亲是谁吧，这样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让你爷娘先把婚退了，然后再去找孩子的父亲。他认，你便嫁她。他要是不认，咱们就去官府告他始乱终弃！”

　　杜鹃掩面哭道，“ 没用的。我未婚先孕已让阿爷颜面尽失，况且聘礼早就被花的所剩无几，他怎会同意替我退婚？我若是死了，反倒好交代。”

　　“那孩子的亲生父亲呢？他就不闻不问，至你于不顾？”

　　杜鹃艰难地摇头，“ 我，我其实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半年前，我在庙会上与他相识。后来，我们就私定终身。他同我说要向我爷娘提亲，却再无消息。接着，阿爷便将我许给他人，谁曾想我已怀了他的孩子……”

　　初一气结，道：“ 你怎么这么糊涂！那人与你偷偷幽会，私相授受，与采花盗有何分别！你说他来历不明，名字总告诉过你吧？”

　　杜鹃似是想起到了什么，说 “ 他叫玉山。可，可事到如今，我也不能确定这名字是真是假。对了，他还说过此次是为了探亲，暂住在西坊。我自定亲就被关在家里，也没法去寻他。好初一，你如果得了空替我去坊西走一趟吧，说不定，说不定他还在那里……”

　　被杜鹃紧紧抓着衣袖，又被她一双肿的仿佛核桃般的泪眼望着，初一根本拒绝不了：“ 我可以帮你去找他，但是我又没见过这人，见了面如何认得？”

　　“他身量很高，眼下有痣。而且当时我曾送过一个络子给他，那络子虽然一般，可我坠了玉佩和铜钱在上面，一见便知。如果他还带着，又合那些特征应该就错不了。”

　　杜鹃回想起短暂的甜蜜时光，泪流的更加汹涌，“ 是我不该任性的，妄想做主自己的姻缘。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若是早早听爷娘安排，也不至于被人骗得如此下场。”

　　初一递上手帕，安慰道：“ 你这是遇人不淑，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不要把什么都怪在自己头上。为了这种负心人哭坏了身子不值当。”

　　杜鹃呜咽道：“今日种种都是我咎由自取。不仅失节被家人嫌弃，连腹中孩儿都难以保全。我，我哪还有脸活在世上…… ”越想越觉得心灰意冷，她趁初一不备，端起冷掉的汤药一饮而尽。

　　“杜鹃！” 初一徒劳地伸手，却什么都迟了。

　　汤药很快起了作用，杜鹃疼的脸色煞白。她无法掩饰内心的恐惧，将初一的手抓的青白，气息微弱，道：“ 初一，我现在才算明白，女子本弱，咱们的命，自己做不了主的……”

　　初一返握住杜鹃的手，试图给她些许力量，道：“ 杜鹃，不是这样的。追求如意郎君不是你的错，自己拿主意也不是你的错。女子非弱，遇事则强。你千万不要放弃，等养好了身子还要找那个骗子算账呢……”

　　她言之凿凿，实则没什么底气，连带着对原本持有的信念都感到了迷惘。杜鹃已算是聪慧有主见的小娘子，却仍旧惨淡收场。世事艰难，自己又如何保证会比杜鹃幸运，寻得好夫君，找得到爷娘呢？

　　都愿事事如意，可事事难如意。

　　折腾到后半夜，杜鹃腹中胎儿终是流掉了。

　　之后的几天里，初一心里仿佛压了块石头，沉甸甸地堵得慌。

　　“瞧你这几天无精打采的，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 某日午后，端午实在看不过去师妹整日闷闷不乐，于是建议到。

　　初一拒绝，“算了罢。我早上弄错了药丸剂量，师父还罚我抄药方呢。”

　　“哦，那可惜了。”端午故意拉长了声音，说：“ 我一会可是要去替师父去枫盛楼沽酒。你知道，枫盛楼的毕罗还是刚出锅的最好吃。”

　　枫盛楼位于酒肆林立的西坊，那里聚集着各地的商贩旅人，成日里热闹非凡。往常初一最喜欢的便是替师父去枫盛楼买酒，余下的银子还可以买些点心果子解解馋。

　　初一果然来了精神，她想枫盛楼不就在西坊吗，既然答应了杜鹃那还是去碰碰运气。

　　一到西坊，初一借口去糕坊买点心和端午分开了。杜鹃给的信息又少又模糊，她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些客舍旅店。可一间间问过去，哪里也没有玉山这个名字。

　　初一踏出最后一间客栈，暗道自己也算是尽力了，杜鹃若是问起也有个交代。正要折返，突然闻见一阵浓烈的香膏味道。

　　原来竟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胡姬酒肆，有不少金发碧眼的歌姬倚在门边招揽生意。

　　这种充满异域风情的酒馆和胡姬在西坊也很普遍，初一并不好奇，她匆匆扫了一眼打算离开。可是就这随便一眼，偏被她瞧见一个揽客的歌姬腰上挂着一个碧色的络子，下面还坠着玉佩和铜钱。

　　难不成真的有这么巧？

　　初一赶忙上前，追着胡姬进到酒肆里，想要仔细看看络子是不是杜鹃口里的那个。店里人头攒动，她没走几步就被挤的寸步难移，那胡姬则灵巧地穿过拥挤的大堂，扭腰上了二楼。

　　初一好容易打发了迎上来的店小二，紧随其后上了楼。

　　比起拥挤逼仄的一楼大厅，酒肆二楼是廊式布局，用华丽的幔帐稍作隔断，舞姿曼妙的歌姬，吹拉弹唱的乐师以及纵情享乐的客人，都尽收眼底。

　　她很快找到了那个戴着络子的胡姬，充满异域风情的美女身穿薄纱，露出一截柔软的腰肢，碧色的络子在雪白肤色的映衬下十分显眼。

　　这下看得真切，是杜鹃亲手打的络子错不了。不过明明是送给情人的络子，为何会出现在一个胡姬身上？

　　正当初一思索的时候，胡姬跃上置于正中的高台，合着激烈的鼓点翩翩起舞。她以身为轴，染着殷红丹蔻的双脚腾挪旋转，薄如蝉翼的纱裙延展成饱满的弧形，好似盛开的花瓣将她包裹其中。鼓声越快，胡姬舞地越快。客人们爆发出阵阵掌声，赏钱从四面八方扔上舞台。

　　鼓声骤停，胡姬一个旋身，柔柔地矮下身子，俯在正对着的软榻上的客人的怀里。她眼波流传，香汗淋漓的模样动人无比。

　　胡姬这般殷切，只因客人出手格外阔绰，方才打赏的金叶子她在舞台上看的真切。胡姬有心拉拢，将几上放着的葡萄含入口中，千娇百媚地诱着客人来吃。

　　软榻上的客人本还颇有兴致地任由胡姬靠在自己怀中，待她含了葡萄凑上来时却微微皱眉。一旁立着的随从见主人不悦，立刻将风情展了一半的胡姬拉扯起来甩到一边。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觉得此人不懂风情，真是煞风景! 初一倒不奇怪，长安城里金尊玉贵的小郎君什么样的绝色美女没见过，区区一个胡姬入不了眼也是正常。

　　没错，这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客人便是玄澈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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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故事背景完全架空，但参考了一些唐代的内容。饆饠据说是羊肉包子？ 又或许是烧麦？
以后想找一个固定的时间更新，但不知道每次要审核多久。差不多中午12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