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歌》琉轩

5、修罗之夜

　　五十五年前
　　一袭黑袍的白夜坐在楼顶，透过蒙着眼睛的黑纱看着下面蚂蚁一样举着火把围着浮云楼的禁军，仰头大大地喝了一口酒。
　　“真他妈的壮观。”
　　白夜随手把酒壶丢了下去，正砸到那个耀武扬威的校尉头上。
　　“那个不长眼的？还不速速下来受死！！！”骑着马的校尉怒目圆睁，用枪干指着白夜破口大骂，“你这贼子居然敢砸你爷爷！#￥@#%#￥……￥%&……%&……%&%……”
　　白夜先是笑了一声，接着开始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有种，爬上来跟你白爷对打啊！上来啊，哈哈哈哈哈……”
　　白夜身后的叶云升目瞪口呆的看着平素少言寡语的白夜像个疯子一样的狂笑，握着长弓的手也冷了。
　　白夜笑够了，轻哼一声，居高临下的瞪着楼下密密麻麻的禁军。一杆□□凭空出现在他的手边，从枪头到枪身，都是一色的银白，在月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所有人都惊骇的望着那个印着月光的剪影，那影子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坐在楼顶上的人，就是七日前发过丧的楼主白夜。叶云升唯一一次见到白夜用枪就是在这个时候，那杆挂在墙上从来都不用的银色□□；还有那双让他终身难忘的血红的十字瞳，叶云升终于明白了白夜蒙着眼睛并不是因为他是瞎子，而是那双眼睛，实在是太过于骇人。
　　黑纱被白夜丢在了风里，白夜慢慢站起来，转身望向叶云升，嘴角扬出一个笑容：“兄弟，哥哥的尸首，你可要给我找全啊。”
　　叶云升记不清当时自己是否回答了。那双血红的眼瞳和那个笑容，已经让他忘记了该如何言语。白夜低声念起周围，十二条黑影从□□上一一涌出，侍立在他身后。叶云升从来都不知道，精通各种杀人技巧的白夜、一手把自己调教成顶级杀手的白夜，带着兄弟们在浮云楼喝酒闹事的白夜，竟然是个灵术士。
　　禁军们开始向浮云楼涌过来，杀手们开始行动起来。白夜像一只夜枭一般从楼顶一跃而下，与他一起落下的，是来自幽冥的亡灵。叶云升曾经怀疑那一晚的白夜才露出了他真正嗜血的一面，那一场血腥的屠杀让叶云升再也无法提起白夜。五千禁军折损了一半以上，而整整七百人的浮云楼，死得仅剩下六个人。
　　这一夜，无论□□白道，都称之为修罗之夜。
　　天将亮的时候下雨了，被火烧到的房屋开始渐渐熄了火。精疲力尽的叶云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继续在尸堆里翻找白夜的尸体。那个咋咋呼呼的校尉的脑袋只剩下了半边，凝固着血迹和烟灰的脸上混杂着惊恐和愤怒。各式各样残缺不全的尸首混在一起，尸臭、火硝和泥土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叶云升硬是把涌到喉头的酸苦咽了回去。忍了几次，叶云升终于趴在一具兵士的尸体旁吐了起来。即便是看多了死亡，见到这样的地狱，也不能不再一次心生恐惧。
　　杨枫被叶云升从两个死人身下扒了出来，胸前的伤口呼呼的向外喷着血；清安祖只剩了一条腿，伤口已经被烧焦了；白夜的军师宇文朗只剩下了半边身子，居然还没死……叶云升不再理会还有谁活着，只知道在完整或者不完整的尸体中寻找那一双红眸，因为这是他交代给自己的最后一件事，即便是真的只找到了一具尸首，他也要完成他交给自己的任务。
　　在堆得最高的那座尸山上，叶云升终于找到了白夜。
　　白夜抱着□□坐在尸堆上边，□□着上身，满身都是触目惊心的新伤旧痕。雨水顺着他的黑发像线一样流下来，竟也夹杂着血色。白夜的红眸静静的注视着叶云升，就像当初遇到满身泥泞、和一群小混混们抢食的叶云升的时候一样，那隐藏在黑纱后面的红眸，也是如此的平静。
　　“大哥！”叶云升看到白夜对自己笑了一下，就那样从尸山上滚了下来。
　　叶云升连忙跑过去，腿一软绊倒在一具尸体上。白夜的笑容还留在嘴角，而那双血红的十字瞳却渐渐失去了颜色，变成了淡淡的紫色。支撑着叶云升的力量终于全部消失了，叶云升缓缓伸出颤抖的手，阖上白夜已经失去了血色的眼睛。
　　曾经能够遮天蔽日的浮云楼，让提到的人不寒而栗的浮云楼，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庄瑾默默的听着五十五年前那个修罗之夜的全部经过，轻轻地抚摸着纯银的骨灰坛子。
　　“原来当年的的情形是这样，汤筠纯那小子，居然猜中了。”庄瑾轻笑了一下，把坛子交给秋棠，“你知道该怎么做。”
　　一个月后，浮云楼西北角的杆子上悬挂起了几个人头。秋棠向外望了一眼，那一排人头里汤筠纯的脑袋和云城城主的脑袋赫然在目。秋棠在心里叹了口气，突然看到了那个大胡子校尉的脑袋，秀眉一皱，把头别了过去。
　　“怎么了？”庄瑾问。
　　“没事。”秋棠回答。人头是暗阁阁主挂上去的，那个暗阁阁主是谁、什么时候挂上的人头，秋棠完全不知道。
　　庄瑾望了一眼人头，道：“白夜当时知道浮云楼中要杀他的人不少，但是出于手足情谊只对想杀他的人做了警告，而我不会这样。”
　　秋棠看看庄瑾，递上了一份名单：“这是三位堂主推荐的左使人选，请楼主过目。”
　　庄瑾扫了一眼名单：“你看谁顺眼就点谁吧，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
　　秋棠诧异的接回名单，接着道：“新上任的云城城主沧梁请楼主今晚去百锦苑听戏，以示谢意，楼主意下如何？”
　　“沧梁？让宇文堂主替我去吧，公子陵今天要来，不能怠慢了他。”
　　“是。”秋棠低声应道，并没有立刻离去。
　　“还有什么事么？”庄瑾问。
　　“楼主，汤筠纯是怎么死的，您还没有告诉我。”秋棠说。
　　庄瑾看看望着自己秋棠，摸了摸她的脑袋：“等你能够接手暗阁事务的时候，自会有人告诉你。”
　　秋棠有些失望，但还是恭敬地向庄瑾道了别。庄瑾凝视着那排人头，慢慢地向主楼走回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