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歌》琉轩

1、起

　　暮阳
　　小栓是飞龙客栈的十位小二之一，虽说是小二，但是这小儿也有大小之分。在门前扫雪的小栓自然算不讨人喜欢的前五个，后五个里面他也是排最后的，所以扫雪这一类打杂小厮的活计在他不招呼客人的时候也会落到小栓头上。
　　真冷。小栓搓着手在客栈门前跺了跺脚。刺骨的寒风把飞龙客栈门前的店幡卷的高高的，大红的底子在一片阴云中格外显眼。看这天气，今儿怕是没什么客人来了吧。最近景国和越国越发不太平，夹在两国中间的暮阳跟着受牵连，来往的客商大大减少，客栈的生意也就少了去多。眼见着边上几个客栈关门的关门放假的放假，可就这飞龙客栈不歇业不休息。就连平日里在客栈大堂里说书的楚氏爷孙这几天都不来了，可是掌柜的说什么也不肯歇两天。小栓摇着头继续扫雪。来这里干了四五年了，客栈的工钱不低，每月月底有提成，每年年关有红利，就是比较累人。不过小栓干了这么久也没怎么见过开这间客栈的东家，听说是两个女子开的这间客栈，其中一个天仙一样的姐姐倒是隔上个三五天就会来一趟，另一个听说是客栈的正主，但是小栓却从来都没见过。东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客栈在暮阳开了少说有二十几年了，见过她的人却能用指头数出来。应该是个美人吧？或者说是个老妪？小栓哆嗦了一下，一个穿着黑色风袍的男子走到了小栓的面前，仰头望着在风中翻飞的店幡。
　　“客官里面请！”小栓立刻眉开眼笑，把扫帚丢到了一旁。小二的等级是按照接待客人的数量来分的，对小栓来说，能多接待一位客人实在是幸运的事，而且这位爷看上去很有钱，因为紧裹着他修长身躯的风袍是丝质的，“楼上雅间一位！”
　　“我要见你们掌柜。”男子一直用风袍的帽子遮着眼睛，小栓只能看清他的半张脸，听不出语气中的喜怒，“越快越好。”
　　小栓愣了一下。这位爷是来找茬的？怎么一来就要见掌柜？
　　“看什么？还不快去！”男子带着一种冷冷的、不容违抗的气势，小栓连忙把引路的任务交给了别的小二，向后堂跑去。唉，这个月的提成又没了啊！
　　“一个客人要找掌柜？”查看账目的东家之一琉璃抬起头来，一双湛蓝的眼睛看的小栓有些发毛，“你觉得他是来踢馆的？”
　　小栓点点头。他刚来客栈干活的时候就遇到过一次踢馆的事，虽然被琉璃轻巧的摆平了，但是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我去会会他。钱先生，账目先放在这里，我回头再来看。你，”琉璃拍了一下小栓，“跟我一起上去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小栓应了一声，跟在东家身后上了楼。
　　进了雅间，那客人已经除掉了风袍，正端着一个细瓷杯慢慢品酒。他的眼睛被一条黑纱蒙了起来，看上去大约有三十多岁的样子。 “这位客官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么？”琉璃问。
　　男子转过头来，小栓吃了一惊。虽然遮住了眼睛，但是可以看得出他那张脸几乎是完美无缺的。他一定迷倒了不少女孩子吧？这张脸就算是男人看来，也是惊人的美貌啊！
　　“琉璃姑娘，别来无恙？”男子开口问候琉璃，声音低沉而清澈。
　　琉璃愣住了，接着用看见鬼一般的眼神盯着男子看了许久，才说出话来。
　　“白公子，好久不见了。公子可是来看姐姐的？”
　　男子点点头：“可以么？”
　　琉璃道：“别人不行，白公子自然是可以的。我带你去见她。”
　　男子站了起来，小栓急忙去拿男子黑色的风袍。男子瞟了小栓一眼，轻巧的把风袍从小栓的手底下拿了过去。
　　“有劳了。”
　　“你去地窖里拿两坛最好的酒来，跟我出去一趟。”琉璃对小栓吩咐道，“速度要快。”
　　“嗳！”小栓高兴地应了一声。跟着东家出去，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
　　小栓猜的没错，意外收获就是他知道了东家到底住什么地方。
　　东家住的院子离客栈很近，很清雅，没有想象的大，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富丽堂皇，看上去和普通的富户差不多，但是布置又有很大不同，多多少少有些奇怪。小栓很荣幸的见到了客栈的正主，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看着有些病弱，称不上有多倾国倾城，可是那双眼睛，却让人看一眼就不想离开。
　　“轩儿，我来看你了。”男子淡淡的说。
　　“是你？！”琉轩惊讶的望着男子，慢慢走过去摘下了他蒙着双眼的黑纱。
　　血红的双眸，瞳孔是从未见过的十字形，这样奇怪的眼睛在他的脸上却让人除了惊艳没有别的感觉。
　　“白夜……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面了？”琉轩轻轻问。
　　他就是白夜！！！这个名字在小栓耳朵里无疑是一个惊天响雷。楚家的那位小娘子前几天还唱过云城浮云楼的书，小栓去打听了一下，知道那个浮云楼的楼主名叫白夜，难道眼前这个美艳的男子就是那个令人谈之色变的杀人魔头？
　　“你要是敢把这个人的身份泄露出去我要你好看。”琉璃突然在小栓恶耳边冷冷地威胁起来，“今天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么？”
　　小栓忙不掷的点头。琉璃给了小栓一锭银子，然后把小栓赶出了门。
　　就算是为了这一锭银子，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小栓把银子攥在手心里，突然懊悔起来：刚才为啥没有想起来请假回去看看乡下的老母呢？

　　烫温了的酒发出醉人的香气，白夜抿了一口，赞叹道：“好酒！”
　　琉轩微笑着望着白夜，也喝了一小口酒：“我记得你上一次来，是七年前去景国刺杀公子路吧？”
　　“你还记得？”白夜望着琉轩，有些诧异。
　　“我能做的，也只有记一些事了。”琉轩放下杯子，“你这次来暮阳，是路过还是办事？”
　　“都不是。”白夜小口喝着酒，“我是来看你的。”
　　“看我？”琉轩不解，“我是个万年不变的老妖怪，有什么好看的？”
　　“我快要死了。”白夜静静的说，“在临死前，我希望能见你一面。”
　　“血眼妖瞳能预知自己的死期？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琉轩望着白夜，“怎么回事？”
　　“我接了一单生意，主顾是越国的世子，而对象是他的父亲。”白夜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琉轩摇摇头。
　　“不论成败，我都得死。”白夜说，“云城是越国的都城，浮云楼就算再强大，也不过是在越国国君的眼皮底下与他分食。云城城主亲自找到我，我若不去，二十七年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轩儿，我希望浮云楼的故事能传下去，你能为我做到么？”
　　琉轩点点头。
　　“这不枉我来一趟暮阳。”白夜笑了。
　　“你变了呢。”半晌，琉轩轻轻说。
　　“只有你还是老样子。”白夜轻笑着。
　　屋外突然开始飘雪，屋里只留着酒香，对酌的男子已经离开了。
　　“琉璃，你说说我还有什么能够失去的呢？”琉轩站在院中望着天空，琉璃没有回答，静静的为她披上一件纯白的狐皮大麾。大雪已然纷纷洒洒，裹在狂风里肆虐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