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人不倦》雨遇鱼

7、第 7 章

　　我向来胆小，贪生怕死，可如今天上人间再无牵挂，唯一还不能消弭的只有切肤刻骨的仇恨。我是龙族，天生神骨，怎可叫一只狡猾鬣犬骑到我的脖子上去。

　　我要他死。

　　我要亲手杀了宋栩以慰全家屈死的亡灵。

　　论单打独斗，十个我都不够。可他宋栩再厉害，能翻出天象之手吗？
　　若以我满身神血奉为牺牲，焚烧神骨，以驱雷掣电，催动四海风雨。到那时候，风起云涌，雷霆万钧，也不知是何样的光景。

　　怕是整个天宫也得抖上三抖吧！

　　我十分期待。

　　我久违地捯饬了下自己，白袍广袖，金冠束发。我蒙昧半生，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也想像个和父兄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镜中的我消瘦，苍白，双眼里写满阴沉。
　　比之过去，面目全非。

　　从前的我是只躲藏在父母羽翼庇护下的雏鸟，不想长大，不愿长大，只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废物，现在……我头一次这么期待死亡。

　　宋栩来时还有几分疑惑。

　　“宋栩，我想通了。”
　　我乐于解答他的疑惑，身体力行，去解答。

　　我冲他笑了笑，缓步上前，一步步走向他。我看不见自己的笑容是僵硬还是快意，只能看见他骤然点亮的双眼，他似乎有些激动，脸颊都稍稍泛出薄红。

　　志得意满吧？

　　把仇人从头到脚折辱干净，再从身到心全面摧残。把从前高高在上的人拉下来，踩在脚底，每一根骨头都打折碾磨得粉碎。

　　很得意吧！

　　我轻笑着静静抱住他，把头依偎在他胸膛上。

　　起风了，好像自天上到人间整个寰宇的风都吹向我这里，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都是呼啸的凉意。我把他抱的愈发紧，宋栩的胳膊僵硬，停滞片刻，随后用力地回抱。在我耳边，是他擂鼓般用力搏动的心跳声。

　　多离奇，这个人心比石头还要冷硬，他的怀抱竟然是暖的。

　　风声更猛烈了。

　　不远处有闷雷声咆哮，地动山摇，惊天动地。

　　我激动地浑身颤抖，全身的血液好似要沸腾，我知道，禁术已成，带着龙族之力的九九八十一道劫雷正在云层中酝酿。我凝神去听那滚滚雷声，好似从中听到了仇敌的痛苦的狂嗥。

　　忽而，被人捂住了耳朵。

　　发上落下轻轻一吻。

　　我恶心得几欲干呕，愈发豁出性命去催动禁术，我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内每一处的疼痛，被钝刀子凌迟一样。

　　那又如何，我只觉得痛快！
　　因为我清楚知道，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每一道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比之凌迟绝对要痛苦千百倍。

　　只听轰隆一声霹雳响，宋栩闷哼一声，松开了堵在我耳边的双手。滚滚雷声在耳边炸裂。
　　开始了！我倏忽抬头，被眼前的雷霆紫电闪得睁不开眼。宋栩不提防间吃了一记雷劈，狼狈得撑开灵力护体，凝实的灵气化做半圆的光盾挡在身前。
　　他到底是慢了一步，半边衣服都被烧着，头发也燎焦了几缕。

　　我何时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简直像是只落水狗。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

　　他现在分身乏术，天雷迅猛，没两下，他以灵气化做的护盾已经满是裂痕，然后哗啦一声炸成漫天飞舞的流光。

　　宋栩吐出一大口鲜血。

　　还未等下一个护盾架起，劫雷先到一步。

　　他抿紧嘴唇，嘴角星星点点溢出的血色鲜红的刺眼。他什么话都来不及说，长臂一揽把我死死扣押在怀中。我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也知道以他的聪明才智肯定已经猜出是我做的手脚。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到如今你还不对我出手

　　不过答案已经不再重要。虽然我也想真刀真枪地与他生死决斗，为父兄报仇雪恨，但人贵有自知之明，如今这个结果我已经很满意了，就这样，一起陨落，就已很好。

　　我暗暗数着雷声，渐渐的，天地间好似安静下来。我听不见风的呼啸，听不见雷的咆哮，也听不到他虚弱的喘息……整个世界，安静得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不对，不是感觉！
　　我促然抬头，世间万物好似被同时按下中止键，雷声停息，闪电在距离不远处停下，滑稽地悬驻在半空中。

　　与此同时，我浑身经脉暴涨，血脉中似有钢针游弋。我的心脏好似被无形的巨手捏住。窒息感，无力感……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这是天庭的压制。

　　凡仙界众神，不可残害同僚。

　　呵！狗屁规矩！

　　他宋栩对我敖姓全族的残害还不够多吗？

　　只因他是个虚伪做作的伪君子，心眼多的真小人，便可以逃脱制裁混得风生水起。
　　而对我，非但没有正义可言，反倒连手刃死敌的机会都要被剥夺，凭什么

　　我早已心存死志。
　　哪怕永坠魔道，哪怕魂飞魄散，我也要扯着他一起下地狱。既然在天上杀不了他，那我便把他再踹下凡间。

　　我拖着他，一点点往堕仙台而去。
　　宋栩此时已经半死不活，满身的皮肉都被雷轰碎，血肉模糊，留下一路蜿蜒的血迹。他浑身上下只剩两只眼睛还能动弹，紧紧盯着我，不错分毫，眼中满是血泪，看不出情绪，大抵是在心中计划等东山再起要怎么折磨我吧。

　　不过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近了！近了！我已经可以看到坠仙台下凝结的暗色云层，云层中时不时有雷电炸裂，紫色电网交织，此起彼伏。
　　我抱住他的半截身子，最后一次回望烟云深处的巍巍玉楼。
　　现在的这座玉楼宫阙太过寒冷，让我想起曾经，每一个和家人在一起时的午后。柳荫，蝉鸣，长篇大论怎么也读不进脑袋里的经书，还有藤椅上昏昏欲睡的父亲。
　　我多想回到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