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光》乱山山山

2、远方挽歌

　　远方挽歌
　　铭记。
　　远
　　我条件反射似地敲打着键盘，眼前半透明光屏上的公式不断地向中心旋转，字母和数字由符号连成了一张细密的网，我皱了皱眉，终于来到这张网的最深处。
　　“远，要相信你可以做到。”脑海里又响起的云的声音，我吸了口气，看着光屏上“Yes or No”的提示，指尖顿了顿，终究选择了Yes。
　　光屏上的数字霎时流动起来，从四面八方涌到中心一点，房间里原本调节好的适宜温度却让我有些燥热，我紧盯着光屏，直到中心那一点旋转得越来越快，光屏突然暗下来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水
　　事情发生的时候，水哄好了卧室里的小朋友，正在对房屋进行每天例行的清扫。
　　她看了看手心里显示出的30摄氏度的荧光字样，将空调温度下调了四度，接着转头看看四周，发现地毯处的灰尘量明显超标，于是启动灰尘吸附器，“嗡嗡”的声音响起。
　　正当水转身打算去厨房看看时，她的胸口处开始闪烁出红色的光，水愣了愣，这种大脑里空白的感觉并不时常出现，她缓缓地走到墙边，冰冷的背部皮肤隔着细密的纤维贴在同样冰冷的白色墙壁上。胸口处的光闪烁得越来越频繁，水感到有些无力，她闭上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渐渐薄得像一张纸，脑海里的数据像漩涡一般越来越远。
　　灯光停止闪烁的一刹那，水头一次认为自己产生了情绪。
　　像是远眼里的光亮，她从未有过的。
　　阿莫
　　她的皮肤在夕阳金黄的余晖里脆弱成半透明的模样，紧接着浮现出银色的裂纹，特殊纤维制成的衣料从脚踝到脖颈处化作碎片，旋转着上升，然后是她的整个躯干，同样从脚尖开始，像是被气流卷起的银色花瓣，泛着悲伤的柔光，翻转，弥散，盘旋着汇聚到头顶，阿莫来不及最后看一眼她清潭般的眉眼，那些花瓣便消失在落地窗前的一片明亮里。
　　阿莫和妻子愣在了玄关处，水恬静的面容就在眼前消失，像是目睹了一树桐花的凋零，却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妻子首先回过神来，像往常一样将外套悬挂在烘干衣架上，打开了电视。阿莫还是怔怔的，感到衣角被扯了扯，低头，对上儿子水汪汪的深棕色眼睛。
　　阿莫正要摸摸他的头，却听到电视里新闻播报员的声音——那是许久未出现的，专属于人类主持人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起伏，掷地有声：“新脑研究停止，机器人时代宣告结束。”
　　阿莫的手顿住，隔了几秒又落下去，心里隐约想着，原来一个时代已经过去。
　　妻子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们也没有多余的交流。
　　只有扯着阿莫衣角的阿青，感觉到什么似的红了眼眶。
　　远
　　隔离好电磁信号的会场里，一场秘密会议正在进行。
　　台上的男人西装笔挺，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脸上很平静，念着手里的报告：
　　“我们的社会关系网瓦解程度超乎想象，人类正面临思想数字化的威胁。”
　　“与此同时，超级人工智能间产生了初级社会关系的萌芽，如果新脑投入使用，他们的学习能力将成指数式的增长。”
　　“到那时，我们又将凭什么说自己生而为人？”
　　台下站起一个金发的白人，脸上有些像是因愤怒而产生的红晕，在这个人人面无表情的会场里有些突兀，他大声地吼出来：“一派胡言！”
　　“你少在这儿推崇背叛论，我们创造了他们，又要亲手送他们去死么！”
　　“他们并不是生命。”
　　……
　　我闭上眼，耳旁嘈杂的声音渐渐淡去，脑海里一幅幅画面闪过，异常清晰。
　　云第一次带我回家时脸上淡淡的笑容，眼里灼人的生气与期望；我那从小到大一张张打着满分的试卷；每一个忘不掉的复杂公式；实验室里的冰冷灯光；还有水——我设定好她的程序，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像是夕阳下的桐花，恬静又美好；她用掌心温茶的样子，她始终上扬的唇角……
　　我猛然回神，云作为人工智能首席开发工程师，正站在台上，眼睛看着我，眉毛弯起我无比熟悉的弧度：“我累了，最后的工作，请允许我交给远来完成。”
　　我张张嘴又合上，想起刚才隐约听到的熟悉声音：“所有超级人工智能的设定中都有隐藏在网络最深处的自毁程序。”
　　云
　　政府的反应速度很快，第二天就公布了有关超级人工智能密谋侵蚀电力系统的调查报告。
　　云站在欧洲温和的乡野晨风里，心里发酵出一种类似骄傲的情绪——为了远。
　　两天后，飞行器给云带来一封信，信封有些鼓，云拆开它，一块银色电池掉出来，信上是远的字迹，一丝不苟：
　　我们不知道自己是谁，却从这世界走过。缘何而来又因何远去？只记住橄榄树林的一阵悲风。
　　云看向那块电池，那是他亲手在远的胸口处装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