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爵》余有长青

18、醒来

　　这只是陈州一个普通的寒冷的初春早晨，霜雾降下，弥漫在一排排暗色的房子之间，纯白的雾团中穿梭着无数暗灰色的身影，背着竹篓往山里走去。

　　一个清瘦又高大的身影站在阁楼上，有些驼背，眺望远方，只是一片白雾，什么也看不清。只见他背着双手，被这些水一般的雾气包围，像山神一样，守着这座城。

　　噔噔的声音传来，有人上楼了。

　　“老爷，小公子他醒了。”

　　吕东背后的拳头一下松开，“嗯，好好照顾小公子，不要冷待了他。”

　　“老爷，这，您不去瞧瞧吗？”好歹也是亲侄子，前几年还想得抓心挠肺，怎得去了一次皇城后，倒是不常提起了。

　　“不必，今年采茶定在何时？”

　　“茶会来人说得是三月上旬，具体的日子还没定。”

　　“嗯，下去吧。”

　　噔噔的声音远去，吕东也扶着栏杆缓慢而下，他得下去吃早饭了。吃饱了饭才能有力气和那些杂碎斗。

　　容隽昏迷了三天，还是身体底子好，没被折腾死。靠在床头，背后是容二垫的枕头，看样子，已经是到了陈州刺史府了。

　　容隽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吞咽有些艰难，眉眼有些冷淡，脸色有些白。猝不及防地一句话从容隽口里说出来，他低着头，看着眼前修长又布满伤疤的手，心中思量着什么。

　　“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是朱少爷和秦少爷及时赶到，方才救了小人和周世子。”容二垂着眼，一边用汤匙搅拌着汤，一边回答。

　　“嗯，你下去禀告舅父，说我明日再去拜见。”容隽把茶杯放到旁边，抬头直视容二，他终于知道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了。

　　“是，少主。这鸡汤是周世子亲手熬的，鸡很新鲜，吕大人亲自从笼子里抓出来的。”容二也缓缓抬起头，一身褐色布衣衬得他有些阴暗。轻轻放下汤盅，给容隽整理了浅白的里衣，捏好被角，容二又低着头退了出去。

　　那会儿情况紧急，命悬一线，他也跟着糊涂了，从一开始就不对。周岩是谁？长安城的世子爷，周鸿鹄的嫡子，居然只身一人出发陈州，还和大奸臣的儿子一同，倘若这路上被暗杀，就算他被牵扯进去，也死不了，可周鸿鹄这老东西绝不会赌这么大，是他被这人的示弱迷昏了头，倒也调查的清楚，知道他不爱女人。容隽淡漠的脸上有一丝阴沉闪过。

　　门被大力推开，一袭花哨又奢华红衣率先映入他的眼帘，接着便是一张后怕的脸。

　　“容霁兰你可吓死我了！差一点，就一点！你就要命归西天了。”秦飞这辈子还从没见过那样血腥的场景，容隽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微弱的呼吸和血淋淋的伤口，一连几夜让他做了噩梦，虽然总和其他贵家子弟斗殴，可那是孩子间的，总不至于牵扯到性命。

　　容隽轻松地一笑，放松地往后一靠，调侃道：“看来秦少爷还真是娇弱。”

　　秦飞极不合礼地翻了一个白眼，“得了吧，看在你好不容易活了，我也不和你计较。你说，围追你们的那一帮人是谁啊？”他又不是蠢蛋，容家和周家可不会，皇帝不一定，还有谁？

　　等秦飞反应过来时，就看见容隽似笑非笑的表情，配上那苍白的脸和灰白的里衣，活脱脱像一个索命的恶鬼，吓得秦飞从床沿弹起，慌忙解释道：“可不是我阿爷！好歹我也在这里面，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容隽从上到下扫视了秦飞一番，随后不慌不忙道：“我还没说什么，你急甚？”

　　“打住！明人不说暗话，我秦家可不插手这些，你要是真不信我也没办法，我明日来看你！”说完，秦飞一挥宽袖，就要离开。他看容霁兰那个表情可不是不怀疑，就差把这几个字儿写在脑门上了。

　　容隽喊了一声，“秦退易”

　　“嗯？”秦飞疑惑转身。

　　“什么时候巡矿？”

　　秦飞回忆了一下，“吕大人和周玉崖商定的是半月后，你安心养伤就是，这些不用你操心。”

　　不担心就要被砍头了，容隽心里默默回了一句。在秦飞看过来时，点头算答应。容隽看着秦飞离开，心里思索，到底是不是周岩，或者是朱家？算了，眼下之急是乌金矿的事情，他得找一个时间和舅父商量，再拖下去，可不妙了。纵然有许多不合理之处，容隽也只是放在心里，现在不需要过早揭露，只是等着合适的时机，把所有参与的都一网打尽便是。

　　见了两个人之后，容隽也小累，慢慢躺下沉稳地睡觉。瓷盅里的鸡汤漂浮着油腻，散完了热气，独留在小桌子上。

　　周岩趴在屋顶上，远看像是和屋顶合为一体，他的神色有些难过和自责，如果不是他没能及时突围，怎会让——受伤。他醒来不愿意见他也是情理之中，就算心里不断为容隽找借口开脱，可周岩的心里还是难过的紧，不过到底是谁家派来的，他得把人揪出来勉后患。皇帝、秦家、周家、朱家亦或者是那个西凉的质子又或者是容家的人。周岩在心底考量了许久，眉头紧皱，忽然又舒展开来，温柔地看着酣睡的容隽，他可真是太喜欢这个人了。

　　周岩悄然离开，回到自己的厢房，就在容隽的隔壁，肃坐着，今日他派出去的人也该得到消息了，到底是哪方牛鬼神蛇都该有定论了。一只手搭在桌上，上面有着几处红痕和啄印。

　　“半月后？”朱清问道，手里的茶杯也随之一晃。

　　“是的，父亲大人。”朱佑低垂着腰，恭声回答。

　　朱清放下茶杯，浑浊的眼里闪着另类的心思，朱佑小心走到他身旁，双手端着茶壶给空着茶杯添水。

　　“一步到位，一了百了。”朱清铿锵有力地吐出几个大字，随后往后一躺，闭上了眼睛。

　　朱佑应声，退了出去，又得跑死几匹马。朱家养马的钱可比养人的钱花的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