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太远》绿色儿儿

2、寻光

　　我回了山寨。
　　寨子里都是极好的人。做饭的陈阿娘给我留了粥和鸡蛋。二狗哥掏出了自己攒了许久的媳妇儿钱，给我置了身新衣裳。大爷不说话，手里拿着块木板，手一直抖。二爷的茶凉了，也没记得喝。
　　我回去的时候，他们是极开心的。二狗哥抱着我眼泪抹花的，鼻涕蹭了我一身。我饿极了，端起碗来想喝口粥。二爷却把茶碗递给了我。我想了想，拿着没动。那是二爷的茶碗，他们说二爷上山的时候，只带了这一个茶碗。二爷是以前是富家子弟，金山银山堆出来的玉人儿，后来只剩了一个茶碗。
　　陈阿娘下厨给我下了碗面，面里加了肉，很大的一碗面，我吃了好久。陈阿娘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哭。
　　大爷说：“你这小子命硬，有福。”我也觉得自己命硬，可我没福，我只有这一身的晦气。二狗哥攒了两年的钱，就为了娶钱砂村的李翠姐，可是却都为了我败光了。我可真没用。
　　晚上的时候，我没睡觉。我在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八颗，“小川，你晚上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呢？”是啊，我晚上不睡觉，在这干嘛呢。星星有许多人数过，可我想一个人数，星星不乐意，我也不乐意。
　　我又抬头望了一眼，只回了一句，“星星太美，我看花眼了。”
　　二狗哥似乎没有理解，只是抬手挠了挠头。我看着二狗哥，说了句“对不起。”他不理解。我没吭声。我伸手掏出了二两银子，塞进他怀里。他在那儿站了很久。
　　第二天，李翠姐拒绝了他。因为他是匪。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只是想教他知难而退。我从没见过二狗哥这副样子。他依旧喝着两个钱一大碗的劣酒，却好像在喝着琼浆玉液一般。他不再大口大口的喝酒，他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他喝的也许不是酒。
　　他只喝了一碗，然后把钱还给了我说了句：“小川，以后你不能这样。”他说的迷糊，可我却理解了他的话。人呐，你就不能给他希望，因为你给了他希望，却又不要他，他便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你担不起别人的一生。
　　阿爹说过，人生来带光，即使照不亮别人，也不能让别人灭了自己。我忽然就明白了，原来，我是被光迷了眼。
　　我离开了寨子，他们给我了好多东西，我一一收下。我来时未曾给予他们半分，走时他们却给了我太多。
　　我这长长的十三年所得，没能敌不过这里短短的七个月。
　　我…想努把力，摘颗星星。
　　我每路过一户富贵人家，就要进去打半个月的工，我得确认，里面有没有我的星星。可是没有，我寻了四年，建康，洛阳，长安，平城，邺城，成都，广州，寿春，荆州，广陵，无她。
　　我找不到她了。
　　这四年陪着我的是一个孩子，他叫王暖，字记怯。是我从坑地里刨出来的。他岁数小，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躺在他娘亲的尸骨上，睡的香甜，我把他抱了出来，他那时连呼吸都快没了，可我不信他没命了。他身上没伤，他只是一个孩子扔在坟地，没有人管，自然会死。不必脏了谁的手。我求爷爷告奶奶的找人救他，没法子。我就每天找各种药，晚上把他捂在怀里温热。后来，孩子好了。
　　可我却越来越恨我自己，我以为我为她寻了光明，可我却亲手断了她的命。我真的…以为那些人是来寻她的。可当我看见她满手的血，捂着肚子对我说：“小公子，让你看笑话了。”我哭了，我一直在哭，她却在笑，她说：“小公子，我叫温怯，胆怯的怯，公子于我有恩，温怯来世必答…”
　　我不该，我不该，我不该。我不该留她一个人。我应该早点回头，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啊？
　　我把她埋在了一棵野桃树下，也葬在了我心坎里。她就像星星一样，远不可及，她就像落花，美了一霎。
　　“回家。回家。”王暖小小的一个，摇头晃脑的坐在门坎上对着我笑。他命保住了，可他脑子坏了。我治不好了。
　　我抱起他，放进了屋里。关好门，然后洗了洗手，准备做饭。可门忽然响了，我过去打开门，一个小豆丁站在门口一本正经的对我说：“姨姨，把这个给弟弟吃。”好大的一串糖葫芦，比小豆丁的头还要大。我蹲下来问他：“嗯，那你为什么要给弟弟吃的呢？”
　　小豆丁的脸忽然红了，往后退了两步，然后鼓着脸凶巴巴的说：“不告诉你！”然后迈着坚定的小步伐跑走了。
　　我笑了笑，忽然觉得那孩子的眼神可真亮啊。
　　我留在这里了，不走了，找不到的。对门家的小豆丁隔三差五的来送吃的，也不进门，东西送到了人就走。
　　我看着记怯心里总还是慌的。这长长的一生我陪不到结尾，他的脑子不好，我不想走了也不安生。
　　我知道对门的小豆丁心悦阿暖，可没人知道这份喜欢，能否长久。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赌得起的人，我喜欢安全。
　　我去奴隶市场寻了个丫头回来，六岁的年纪，穿着破烂的衣服躲在角落里。我问她：“愿意和我走吗？”她看着我，“去哪儿？”我笑了，我也不知道啊，可我还是答了“家。”她点了头。
　　我买了她，给她置办了些女孩子用的东西。我领着她回家，她怯生生的躲在我身后。我蹲在她身边同她讲：“那个蓝衣服的孩子叫王暖，他今年四岁半了。”小女孩看了他一眼：“比我还小一岁半呢。”
　　我看着记怯两只小脚晃悠晃悠，眼睛怎么也不敢看小女孩。我对小女孩说：“他本来应该保护你的，可他病了，他以后只会这样了。”
　　小女孩跑过去，拉着阿暖的手说：“以后，我保护他。一辈子。”
　　一辈子，真好。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