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刃，寂寞刀》客吾

4、故事

　　天终于亮了，星星闪了一夜，现在又一颗一颗回家了。那些来得最早的，去得最迟。不过终究是都要回去的。
　　“谢送秋，你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呵呵，我没事。我们这就接着去赶路？”
　　“嗯，现在，我要带你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让你好好地静养。”
　　“没关系，你想到哪里都可以的。我要证明给你看的那件事，在哪里都可以办到。”
　　“只是现在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受这样重的伤？”
　　“很重么？”
　　“很重。为什么你要上嵩山……是，为了我？”
　　“不，是为了我自己。”
　　“哦。”
　　“你上路吧，我跟着你。你不需要想着有一个人跟在你后面。你现在就当你是一个人，你没有遇到我，你现在下山了，来到了这个地方。你现在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哪里都不去，也是可以的。”
　　“我……似乎有些做不到了。”
　　“为什么？你应该想刚下山的时候一样，只记得，那一把刀。”
　　“我真的做不到了。”

　　“莫小蝉，也会记得除了寂寞以外的东西么？哈哈。”
　　“我要带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静养。”
　　“我听你的。”
　　“谢送秋，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对我说？”
　　“也没有。我想说的，你大概都是知道的啊。”
　　“你想说什么，我不知道。不过你似乎很了解我。”
　　“嗯，那么，我们现在走出这个山洞，找一条路，一边走，一边说吧。”

　　山路上，有一些露水。
　　“莫小蝉，现在你是要去哪里？”
　　“一个人多的地方。”
　　“怎么去？”
　　“这一条小路，总会连到一条比它宽的路上，我们就去那条宽的路。”
　　“然后，沿着那条宽的路，找到一条更宽的路？”
　　“不错，这样我们就可以找到集市。那里有吃的，有住的，正好给你静养。”
　　“这样，岂不是要走很多弯路？”

　　“那是我们的弯路。”
　　谢送秋微微一笑。

　　莫小蝉与谢送秋一前一后，走在山里。接着是田间。接着是穿过了村庄，接着来到市镇。
　　他们看见月亮从没有变成一线，从一线变成一块。
　　明天，它就会变成圆圆的大大的一块。
　　现在它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不圆。
　　“呵呵，莫小蝉，时间过得真快啊。”
　　“很快么？”
　　“是啊，明天我就可以给你看相思里的寂寞了。”
　　“那很好。不过，现在似乎我并不太好奇。”
　　“为……什么？”
　　“因为我好像相信，的确是有的。所以我不一定要看。”
　　“这样么？现在倒是我很想证明给你看。”
　　“我不会拒绝。”
　　“呵呵，那明天我证明给你看，好不好？”
　　“那么今天你好好休息。似乎,你变得弱弱的了。”
　　“没有吧，呵呵。”
　　“嗯，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受的是什么伤？”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哦。其实，受什么伤都不重要，只要知道怎样让它快快好起来。你会好起来的。”
　　“嗯。”

　　“我先出去了。”
　　“不，你能在这里留一会么？”
　　“这……在你的房间？”
　　“我现在不想睡觉，莫小蝉。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你有多想讲出来？”
　　“很想，很想。”
　　“那么，我就听你讲一讲吧。”
　　“哈哈，很好。我讲得不好听，你不要打瞌睡。”
　　“没关系啊。”
　　“嗯，我开始啦。故事要从寂寞刀，相思刃说起啊。”
　　“你是说，我的寂寞，与你的相思吗？”
　　“不错。你记得你的寂寞，是从哪里来的么？你不是它的第一个主人，其实。”

　　莫小蝉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你是要讲，这寂寞从前的主人的故事么？”
　　“是啊，还有相思的主人。”
　　“好，你可以开始讲了。”
　　“嗯，好的。你听好了。从前，有一个，铁匠，得到了两块铁，一块玄铁，一块白铁。”
　　“这两块铁，有什么奇异之处？”
　　“呵呵，看上去就有些不同。玄铁黑乎乎的，白铁却是亮晶晶的。据说，它们是天上掉下来的，铁匠捡到它们的时候，这两块还是石头一般的东西，紧紧吸在一起。”
　　“难道，不是一个整体的两个部分？”
　　“不是的，只是紧紧吸在一起而已啊，它们是两块石头，有些不一样的石头。”

　　“后来呢？”
　　“铁匠觉得有些奇怪，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陨石。但是他也说不出这两块石头有什么奇异之处。尽管如此，人们纷纷传言，这两块石头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
　　“传言是不可以全部相信的。”
　　“没错，不过最荒谬的话，也是有人相信的，不是么？”
　　“嗯。”
　　“于是，这两块石头，轰动了京师。京师有一个有名的冶剑师，人们叫他韩公子。韩公子听说了这件事，就找到这个铁匠，看了那两块石头。”
　　“然后？”
　　“韩公子花了一千两白银，问这位铁匠买这两块石头。”
　　“一千两是很多钱，这位铁匠一定会卖的。”
　　“不错，铁匠哪里见过这么多钱。那些银子的重量，是这些铁的好多倍。于是，韩公子得到了这两块石头。”
　　“他是不是要把它们炼成两把剑？”

　　谢送秋叹了一口气。
　　“不错，他的确想把它们炼成两把剑。他是极有名气的冶剑师，十年前，他就开始一年只炼一把剑，当然这一把剑并不一定会成为名器，因为一把好剑，不仅仅依赖于炼剑师，或者铁，还有天气。”
　　“他炼出了名剑没有？”
　　“韩公子对着那两块石头看了一个月，须发都白了一些，也不敢动手。”
　　“哦？为什么？”
　　“我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一个月后，他去山中，找他的师兄。他的师兄也是一名炼剑师，我们可以叫他苏公子。”
　　“是寻他帮忙的吧。”
　　“是。苏公子常年住在山中，不问世事，不过听了韩公子的来意，就决心在山中造了一个打剑庐。”

　　这时候，莫小蝉不说话了。月色透过窗户。
　　“韩公子和苏公子厮混在那打剑庐中，用了三年时间，去炼那两把剑。”
　　“三年的时间，一点不长。”
　　“是的，对于韩公子和苏公子这样的人来说，三年的确不会很长。只是对于世人，三年可以叫他们忘掉太多的东西。”
　　“例如，忘掉那轰动一时的两块石头？”
　　“不错。苏公子与韩公子炼好了剑，两个人都很满意。他们给了这两把剑两个名字。”
　　“我知道。玄铁是寂寞。白铁是相思。”
　　“呵呵，很聪明，莫小蝉。与你说话，从来不会太费劲。很好。”

　　“不是，是因为太好猜了。寂寞和相思，一开始是长得什么样子的？”
　　“苏公子和韩公子看着寂寞与相思，很满意。可是旁人看来，那两件东西真是太丑陋了。它们很厚，很宽，完全没有名器的范儿。”
　　“哈哈，他们不该轻视它。”
　　“苏公子和韩公子造了这两把剑后，便不想再造第二口剑了。因为没有新的剑出来，他们从此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那寂寞和相思呢？它们在哪里？”
　　“它们不知道怎的，竟流落在天涯。”
　　“哦。”
　　“不过，二十多年后，寂寞和相思，分别找到了，了解自己的主人。”

　　谢送秋微微一笑。
　　“寂寞，落在一个少女手里。相思，落在一个少年手里。”
　　“他们了解自己的剑吗？”
　　“非常了解。那一位少年，是一个桀骜的孩子。”
　　“桀骜到什么程度？”
　　“他不仅不会看他不喜欢的人第二眼，而且不允许他们看自己第二眼。”
　　“假如……别人看了呢？”
　　“那么，他会用他手上的剑，去羞辱那个用眼神动他的人。”
　　“呵呵，这是一个傻小子。天底下不应该有这样的怪物。他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去证明那些虚幻的东西。他应该有很多他该好好做的事情。他不该这样。”

　　“莫小蝉，那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子。而且他讨厌的人，绝对有值得讨厌的理由。”
　　“嗯。也许他需要的，是节制而已。”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没有人看见他与人有一点亲密。人们只看见他手里拿着，韩公子与苏公子造的剑。相思在他的手上，威力巨大，没有人能阻挡。”
　　“他是一个冷血的人吗？”
　　“不了解他的人，会认为，他是。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真正了解他，所以，没有几个人认为他不冷血。的确，他杀过好多人，结下了数不清的恩怨。”
　　“该杀的人并不多。”
　　“可是人在江湖里，就管不了这么多。人可以因为一个眼神，而拼掉自己的性命。因为一条性命，可以拼掉十条性命。仇恨总是越滚越大的，只是仇恨的根源，有时候是莫名其妙的。”
　　“因此，这个少年，有数不清的仇人。”
　　“不错。”
　　“因此，没有人会喜欢他。人们只是恨他，或者怕他。没有人喜欢他，对不对？”
　　“大多数时候，是这样。不过也有例外啊。”
　　“哦？”

　　“那个例外的，是寂寞的主人。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呵呵，所有的故事，都这样狗血。”
　　“狗血又未必不真实。就算看上去是一样，可是，世上并没有两个相同的人。因此更不会有一对相同的情侣。”
　　“这倒也是。”
　　“江湖上传满了这位少女的故事。她是一位侠女来着，名声比那个少年好得多。”
　　“那么愣小子听说过这个小姑娘没有？”
　　“很可惜，没有。少年从不关心这些。倒是这小姑娘，总听到别人说，有一个诡异的少年，拿着一把诡异的白剑，没有碰到过敌手。”
　　“那么，她一定很想见到他。”
　　“不错，她对这样的少年，非常好奇。她在江湖上，名声不错，可是没有几个人真正了解她。她是一个非常好奇的人。”
　　“总有一天，她会遇到他的。”

　　谢送秋一声叹息。
　　“她很快就遇到了他。其实准确地说，是她找到了他。”
　　“他一定看了她一眼。”
　　“是的。她第一眼看的是那少年的剑，就有些喜欢。”
　　“那少年心动了么？我觉得她一定是个好看的姑娘。”
　　“哈哈，你猜错啦，她一点也不好看。那个愣小子看了她一样，居然半天不动，然后说了一句：‘我不讨厌你’。”
　　“这小子真是笨极了，‘我不讨厌你’，哈哈，哈哈。”
　　“这位姑娘的脾气，可也不小，她不是什么柔弱的人，她好强着呢。她觉得这少年太没有礼貌了，便提出要和他比剑。”

　　“那个傻小子一定再说了一句，‘我不讨厌你’。”
　　“哈哈，莫小蝉，你真是太聪明了。的确，他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既可以是我喜欢你，也可以是，我不要和你比剑，还可以是，你走吧。多么简洁的一句话。”
　　“只可惜要惹恼了那小姑娘啦。”
　　“这还用说。那小姑奶奶眉头一拧，抽出寂寞在手，一式‘春江绕双流’，便刺向那少年的两个大穴。”
　　“哪一个是真，哪一是假呢？”
　　“呵呵，一招刺向两个穴位，却都是真的。”
　　“这位小姑娘，技术颇高。”
　　“那是。只是那少年，他竟然，纹丝不动。”
　　“哈哈，我知道，那个小姑娘一定在快要刺中的时候，忽然收住，脚底下还有些狼狈。”
　　“这……当时的确是这样。那个少年见了，还笑了笑，说了一句……”
　　“‘我不讨厌你’，哈哈哈。是了，这一句是说，既然我不讨厌你，自然你也不用讨厌我，自然你就不会要真伤我，即使你的剑招是真的，我也不会受伤。他这是在解释，他为什么不出剑。”
　　“莫小蝉，你对他真了解。只是那个小姑奶奶却不懂。”
　　“她要怎的？”
　　“她也没怎的，只是忽然发现，她像是有点讨厌那小子，又不是真的讨厌。”

　　“这小姑娘，真是有趣。”
　　“那少年更有意思呢。他居然问：‘你讨厌我么？’像是看透了那个少女的心思。”
　　“那少女怎么答的？”
　　“她……想了半天，又是撅嘴，又是挤眉，最后，还是一个字没有说，一跺脚跑了。”
　　“可爱的小姑娘。他们，就这样了？”
　　“没呢，后来，也不知道是过了一个月，还是一年，这小姑娘就与少年厮混在一起，在江湖上走动。他们的名声很大。”
　　“他们都觉得自己太了不起啦。”
　　“是啊，所以，后来他们居然有意无意，惹怒了一位大人物。从此，有多少苦头等着他们去吃。”
　　“什么大人物。”
　　“他叫命无常。”
　　“这个名字，我很不喜欢。”
　　“是啊，我也不喜欢。当时那个少年，还有那个小姑奶奶，也是不喜欢的。”

　　莫小蝉眼神呆滞了一下。
　　“你接着讲吧。”
　　“嗯。命无常，是江湖上势力最大的人。这一点，你只需记好就好，我实在难以说清他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嗯。”
　　“例如他可以叫一个江湖的人物为他做一件事，一直做十年，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有什么意见。”
　　“嗯。”
　　“他说他是你的朋友，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做他的敌人，永远没有机会。”
　　“嗯。”
　　“他……”
　　“不要说了，总之很大就是了。你接着讲后面的事情。”

　　“呵呵。你果然是很不喜欢他。我也是，我讨厌他的姓氏，这种姓氏，好像是没有的，不知道他为什么有。好吧，接着讲后面的。那时候，少年已经得罪了很多人。”
　　“从前他总是独孤一人，做什么不顾忌。”
　　“不错。因此他的仇家实在是太多了。”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霸道的人。”
　　“嗯，也许他是有些特别，不过，他绝对不会胡乱欺负人。他的出手，一大半是被逼的。只是了解他的人太少，所以他名声会变坏。坏名声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要接受敌视。更不好的是，他的名声，在黑白两道都是坏的。敌视一定会带来新的仇怨。所以他的名声越来越坏。”
　　“这是必然的。”

　　“后来，他被所有人当做是江湖的祸害，妖魔，鬼怪。”
　　“哈哈。”
　　“偏偏这个时候，他又惹了那个命无常。”
　　“我不想知道他是怎样让那个家伙生气的，这一段你可以跳过。”
　　“呵呵，我也正不想讲。那个命无常，就联合了很多人，要杀死他。”
　　“嗯。”
　　“他们把他围在一个小山上。不，是把他们。那个小姑娘，爱慕这样一个特别的小子，就和他厮混在一起。当然仅仅是在一起，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嗯。”
　　“来了很多人，很多人。少年和少女在山顶上往下看的时候，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是啊。他一定想不到，为什么这样多的人要置他于死地。他不会知道的。”
　　“莫小蝉，现在你知道了吗？”
　　“你在问我么？”
　　“是啊。”
　　“我不知道，我已经不需要知道了。你接着往下讲。”
　　“呵呵。好在，他很厉害，他一个人杀死了很多逼近的人。相思在他的手上威力巨大。当然，那位小姑奶奶也在帮他。”
　　“现在，整个世界，只有这样一个人帮他，对么？”
　　“可以这样说。”
　　“嗯。”
　　“从前，没有人会理解他的。其实，他这样招人讨厌，是有理由的，只不过我已经省略了原因。你一定不要以为，这个少年，是天性不合群，或者是他性子有什么邪恶的地方。”
　　“嗯。”
　　“现在，他有一个朋友，而且似乎他可以绝对相信她。所以，事实上，尽管每天都要拼斗很久，少年却觉得是幸福的。”
　　“那是自然。”
　　“他欣赏她的寂寞，而她欣赏他的相思。所以，有时候，他们互相交换自己的剑。那两把剑，如同它们是石头的时候一样，靠近了则会吸引在一起。”

　　莫小蝉看了一眼窗外，月亮升得高了，他没有看见月亮。
　　“他们都喜欢枕着自己的剑睡觉。”
　　“呵呵，我也喜欢枕着寂寞睡觉。”
　　“嗯，有一天，这位少年和这位少女，又交换了自己的剑，抚摩，把玩。少女忽然提议道：‘要么，今夜我枕着你的相思？’”
　　“少年一定会同意的。”
　　“是啊，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了。并且他也想知道，带着寂寞睡觉的滋味。”
　　“呵呵。”
　　“他们就这样睡去了。”
　　“呵呵。”
　　“第二天，那个叫谢送秋的少年醒来，山头上只有他一个人，和手里一柄黑色的寂寞。莫小蝉与相思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