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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黄沙,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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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是不是存在一种不被定义存在的东西,它曾经确实热烈地在某个地方生存过,可是这个世界却再也没有这样关于它的记忆。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开始陷入无尽的如此的深思之中。我的记忆没有值得空白的节点,但我却一直觉得什么像被封印般落入我的头脑。
好像什么人,好像什么事。
那些空白剥离了一半的我。
外出出差的空档,我进了一家书店,那是个在繁华主街难得的一处僻静。
我进那间屋子,听见风铃在我的头顶发出脆响,我好像隐约听见鸟叫,但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书店里的书名字倒很稀奇,一些书名都是我不认识的汉字。
有一本上面没有名字直接扭扭曲曲画了几笔的,上面还积了浅浅的一层灰,打开,第一行也是扭扭曲曲犹如蚯蚓的文字。
下面是一个男子骑在马上奔跑的样子。
那男子身上服饰像是以前的中原。
“不忘记与铭记”
佝偻着腰身,头发已近全白的瘦瘦老人向我走来,他看着莫名熟悉,但我却着实是认不得他。
他看着我,脸上挂着笑,但因为瘦削的厉害,这笑非但不可爱反倒增添几分吓人意味。
“先生对这个感兴趣吗”
他指了指我手上的书,问我。
我不知他何意思,不好意思放也不知怎么回答,只打算和他那么僵持着,等待他知趣离开。
只是我低估了老人的脸面,他非但没有离开而且直接拿了我的书,翻开一页又一页对我说道。
“这本书讲述的是一个很远古很远古的已经消失的故事,故事里的男子是当时大家的独子,他身上背负着大家族的使命但却面临了灭世的危难,独子生得好看得到了一位妖兽的喜爱,可是独子却顾忌两人身份对他的接近拒之千里,有一天,妖兽难受喝醉了就跑到独子的面前,逼问他,为什么,独子当然是很严肃地拒绝了……”
“这说明独子不喜欢他。”我说。
“不,相反独子很喜欢这只妖兽,只是因为家族的关系,独子不能够允许自己喜欢上同性而且还是一只妖兽。”
“那,然后呢?”
“然后,妖兽心碎,在独子打算和人类结亲的那天把独子抢了还在独子所在的国家发下了大瘟疫,让独子成为了众矢之的。”
“能写出这样的故事,那作者脑洞也挺厉害。”
我打趣着,老人笑了笑却摇头叹了很长的气。
“是啊,这样的故事又怎么会是真的呢?”
说罢,他就拄着拐杖转身离开。
也许是因为老人走时的形态,我望着他背影,心也开始慢慢沉重……
下垂,手上那一版书也像变换了模样般——
“我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我的痕迹,我不知道这值不值当,但我想等他,等他回来,哪怕以这样的一副身躯,以这样的一种存在……
那一天下雨,我走进了这个书店,听到了那个关于我却陌生的故事,我总是在想,如果当初我能够勇敢,那么故事又会变成怎样,可惜没有如果的设定,很多很多即已定的都无法更。
这个世界终有一天也会放弃我的存在,到那时我还能等到他回来的日子吗?我不知道。
如此想来,好想那一年的春季啊,花开的街道谁都在的日子里,我们都珍惜着最短暂的欢乐……”
……
……
腊月的雪下得一天比一天更大,凌晨时候积雪已经很深,温家几个家丁提着灯笼拿着工具正在清理街道。不远的街道还没有人经过,几盏挂上的灯笼也已灭了许久,打头的家丁劳作之时盯着那灯光看了看,脸上露出困惑,被一旁人看到,问了句话,才猛地回了神。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昨晚同寝的人呼噜声太响所以才今早脑袋发昏,才会隐隐在那灯笼边看见一个黑色人影朝笑着朝自己走来。
因为一起当他揉了揉眼就都和之前没有变化。
铲雪是个体力活,等到一夜积雪收拾得差不多时候,他们回去关上了门,就去了后院的一个小屋一起喝口热茶唠唠嗑等着下一个工作。
其中体型稍胖,看起来憨厚老实的最爱听他们围着讲故事。今天故事的主人公是已经在温家小住半个月的温先生。
这个温先生不知什么来头,从初来就被当成最珍贵的人对待,非但温家少爷把他视作兄弟成天形影不离就是温家的老太太和家母也是对他尊敬得不行。
“我猜啊,这温先生估计是老太太那家的,生得也好看,老太太喜欢,那不就是如鱼得水不?”
瘦瘦的一个家丁才说完,打头的就立马表示反对,道:
“那倒未必,你不觉得温先生是个那个吗”
家丁手指一弯,脸上带着几分自信,继续说道:
“我猜老太太他们肯定不知道,要知道他们可是最看不得这种不干不净的,但我倒是觉得,温小少爷——”
“少爷怎么了?”两个家丁开始好奇。
“哎,难道看不出,咱少爷也是那个吗?”
“怎么会?”
打头的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底下两个冲自己天真盯着的,叹口气道:
“你说咱少爷生得是不是绝顶好看?”
“是。”底下没有犹豫地点头。
“是不是舞阳国的姑娘都想嫁给少爷?”
“嗯。”底下狂点头。
“那少爷是不是想喜欢谁就能喜欢谁”
“嗯。”底下还是困惑。
“你们个个猪脑子,既然少爷不愁没人喜欢也不怕不能喜欢别人,那为什么咱们少爷这么久还没有中意的小姐?那还不是……”
“因为少爷喜欢男的!”
瘦个子终于开窍,打头的甚是欣慰。
“所以啊,少爷和温先生都是那个,所以他们格外的关系亲密,不过他们是不是一对我可不知道了,不过,想想也挺恶心的!”
“是啊,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想想就——”
瘦个子立马加入讨论,只有胖子还在困惑:
男人和男人就一定恶心吗?像少爷和温先生那样美好的人怎么会恶心呢?
院子里不早不晚响了铃,几个闲聊的家丁也要开始忙碌新的工作。打头的觉得这次演讲不错,嘴里哼起了调,可到了要推门出去时候却怎么也推不开门。
一个换一个都是如此,三人正是焦头烂额,想着等会儿交差事被大管家责罚就急得直跺脚。
“大大大大,大哥,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瘦个子拍了拍打头的,打头一回头眼睛都直了,忙连叫喊出声:
“火,啊,着火了!”
转眼火势极猛,像是燃完了一片天,但却又只是把屋子烧了干净,到了时间便把灰烬摆着,连味道也不舍得多往外飘一分,就好像是某个小心翼翼的坏蛋怕打扰了自己的爱人安眠。
下了一夜的雪,外面的声音都像被水淹没一般不再清晰。窗户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霜,像一朵朵趁夜开的昙花,静静等待屋内温床上的人醒来窥见。
温纯安昨天因为朝堂之事忙到很晚,此刻正在床上睡得酣甜。舞阳一直担心的边境问题还是发生,今日不同往日,舞阳已失去了任何可以合理谈判的筹码,所以战争无可避免。
温纯安虽然不是武将可是却也有心一同奔赴战场,他总想着自己应该多做一些,似乎只要努力一点、用心一点,这个国家就能再多喘几口气,百姓就能再幸福一些,可是结果却并不总是如愿。
他夜里做的梦里有只乖巧温顺的兔子,在他的身后边乖乖地跟着。兔子很有灵性,似乎总是想要他愁容的脸上挂上笑意。
“你说,我如果能够每天像你一样,那该多好啊!”
梦里,温纯安抚着兔子,这么说着。
兔子没有说话只是往他的怀里又蹭了蹭,亲密中又带几分宽慰。
抱着兔子的温纯安还是醒来,他以为的又要伤脑筋吊根弦的一天没想到在他睁眼的瞬间就变成了以另一种方式开头。
“你,你怎么在这儿?”
温纯安看见正躺在自己一侧的繁,吓得立马往后缩了缩。
繁一身黑色,还随性地袒露着几分诱惑,一个侧身乌黑的密发就散落在肩头。
听着眼前人的惊呼,繁揉了揉自己的眼,不紧不慢像是早已猜到般,从床上起身,下到地上,道:
“你等会儿,我给你做早饭。”
“做,做什么早饭?”
温纯安不解又是生气,可哪知对方不但不理会他的不开心还很有耐心地对他解释:
“起床了就该吃早饭,难道不是吗?”
理是这个理,可是……
温纯安心里嘀咕许久就是嘴里哼不出一个坏字,这个黑衣人他只见过两次,可却每次都招架不住。上一次是直接跟他表明心意,这次又直接进了他家。
他脑子转过来时,繁却已经将早饭送到他身边。
小笼包、黄金水饺、肉丁米粥等,这早饭几乎囊括舞阳过所有早点模式。
“怎么,不喜欢吗?”
繁望向温纯安,期待的眼神。
“我,”温纯安拿起筷子却还是放下,“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进我家的。”
“如果我说是因为想见你呢?”
繁没有撒谎,他之前已经在酒馆等了很久,可是温纯安就像刻意躲着他一般再没有在那家酒馆等过他。他也想向人类一样循序渐进地追求一个人,可是他耐不住想要犯规,如果温纯安不见他那他就自己来。
好好地在他身边照顾他。
就算不能和他一样一见钟情,长期以往哪怕只是感动了那么他也觉得是可以值当的。
可温纯安似乎并不打算理解他。
“我提醒你最后一次,我不喜欢你也没有那种想法,你这样的行为已经让我觉得很难受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做一些只感动自己却给我添麻烦的事了,谢谢!”
繁的动作滞了一秒却还是把熬制许久的粥端到了温纯安的面前放下。
他脸上还是保有着笑容,就好像坚韧不摧的雪地盛开的花,繁抚了抚自己的衣服,几分天真地看着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温纯安,道:
“不好意思,我,以后不会这么冒失了。早饭还是要吃的,我也认识你不久,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些就都做了,以后,以后我会注意分寸的。可是,你也该知道,对于难得喜欢一个人的人来说,要让他放弃喜欢是件很难的事。就这样,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话音才落,温纯安就眼睁睁看着他在面前消失。
推门的时候,外面是下了雪的,再走几步,梅花盛开得尤其娇艳,温纯安披着衣服端着一盏茶走了过去就不出意外碰见一早赏梅的温吉。
“这梅花期还有,你怎么几乎每天都来看呢?”
温吉穿着单薄,本就清秀柔弱的面容在雪地里更加引人怜爱。
“我在这儿呆了近半月,赏了近半月的梅,真的,还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赏梅时候想起一个人。”
“人?”
“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温吉轻轻搭了搭温纯安的肩,很轻地笑着。
“这个,给你,”他从袖中掏出一块裂了一条缝的翡翠玉佩,交给温纯安,“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用这个联系我,虽然我没什么法术,可是也不至于像个废物一无是处,以后再见,也不知什么时候。”温吉深深地看着面前的温纯安,这个和他几分相似的脸上添了他久别的骄傲,他低头难掩一抹笑意,待抬头,便已是散成红色的飘然的梅。
温纯安伸手接下一片,梅就很快化成冰水,很快才停的雪又下了起来。
舞阳国的边境之战自从打响,温纯安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到如今他已不知自己在处理的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几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整治的国家没有问题,直到他出征去往边境,在那里百姓疾苦得不如蝼蚁,而被国家养着的官兵却在营帐中喝酒嬉戏。
他不是将军,只是一个监军,几次他提出提议整改军队那将军却都打马虎眼糊了过去。
散如一盘散沙的军队怎么会有战斗力,第一次与敌军对抗,舞阳国就溃不成军。温纯安从黄沙漫天中顶着伤回去营中,将军已经不见,那原本该驻留的军队也已消失无影,他的面前不过是一众黄沙卷袭的无人之境,身后是和他一样死中逃生的伤兵。
同他,统共不过十五人。
“监军,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士兵问他,他无以作答。
他慌了。十几年的生涯里他聪明、机智,被捧在手中被拥戴如星月,可现在却被堂而皇之抛弃,他看着面前分不出黑白的天,慢慢地闭上了眼。
红日在一处黄沙地里升起,温纯安支着身子从硬床上坐起。
“监军,你醒了!”
士兵端来了水,温纯安接过,嗓子干涩地吐出几字:
“我们怎么来这儿了?”
“监军你身上受了伤刚才晕了,还好,不远处有个当地人,他把你背着去的。”
“我晕了”
“是啊,监军你都受那么重的伤了,竟然还能撑着回去,果然是温老将军的后人!”
士兵生得憨厚老实,讲起话来有股子很浓的乡音。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士兵说起来就掩不住恶心和鄙夷,“几个撑不住跑了,留下来的就我跟虎子还有石头了!”
温纯安猜到这个结果但真实听到还是不由得心寒,还是撑着身子,问道:
“那,你叫什么?”
“我,”突然被点名的士兵有些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我,姓陈,陈燕,监军你就叫我燕子就成。”
“燕子。”温纯安喃喃:
燕子、虎子、石头——
危难中陪他的人!
“对了,我和虎子要去市里拿些吃的,监军您在这里好好休息,这主人是个好人,就他救的我们,不过他不会说话,是个哑巴,石头在外面,你有事喊他就行,晚些我们就回来,监军放心。”
话罢,陈燕从门外领来一个看着瘦弱、内向的男人,好像嘱咐了几句就走出了门。
那石头似乎不大敢离他太近,进屋后就在门口站着。温纯安也不想再多麻烦别人,就慢慢一个人躺床上睡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外面一下黑了,温纯安听见有汤药倒着的声音,他睁眼,是个打扮很清秀的男孩,不会说话。男孩见他起来,跟他打着手势,意思是让他不要大动小心受伤。
温纯安背后撑着身子,起来时男孩主动来扶,端起药来很是细心。
陈燕和虎子回来看见他醒了都来打了招呼,就是为了叫他心安,只是一直守在门外的石头还是不敢说话。
“监军您别怪罪,他就这样,从小就畏畏缩缩,好像个女的,不过人可好了。”
陈燕还要再说,在喂药的男生却投了个眼神过去,那眼神活像时不耐烦和要逐客,陈燕也不好意思再叨扰,就拉着虎子和门口杵着的石头走了出去。
“你你,也真是,怎么就跟石头一样,监军诶,温纯安,你知道身价多少吗?一个个愣头青。”
回去路上,陈燕还在不住教训一声不吭的石头。转眼夜就深的不允许睡不着的人盯着外面了。
太黑了。
“你不睡吗?”
温纯安问照顾他的男生。
男生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又慢慢点了点头,将碗收了回去,轻轻地关门离开。
夜里,黄沙该是不停肆虐,温纯安靠着墙听着风掠过的声音,听着听着,就好像看见才离开的那片红梅。
红梅、黄沙……
红梅。
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