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成》天枢楼谨言

1、主角死在第零天

　　肖迪和王耐认识多久了？四年不到。
　　那是一个蚊虫叮咬尤其旺盛的乡下，王耐今年是这山里村中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小崽子，是村里的大红人。他从小父母在外打工，是家里的大姑带大的。大姑比他爸大了十几岁，他爸有崽又晚的很。以至于小时候村里的孩子都以为他大姑是他奶奶。
　　他聪明，生的也好看，就是没有爹妈管。村里的大人有多喜欢他，孩子就有多不喜欢他。从小他就想考大学，到爸妈打工的城市去看看，那地方是不是真的那么好。性子孤僻，没人和他做朋友倒是成全了他好好学习。
　　可惜，一次事故，爹妈走的时候是一人穿着蓝色布衣服一人穿着红羽绒服坐着面包车挥着手走的。回来的时候就是两个黑漆漆的便宜盒子。什么都没了。多了张存折，多年爸妈攒了打工的钱十万五千六百，加上厂里赔的，保险赔的，一共得了四十万。没人动这钱的心思，都知道这是血钱。
　　等到他高中的时候，大姑高血压犯了，山里路难走，出来看病难。这就是这山窝窝里唯一一个考到县城里要念高中的，没等他被村里的人带回来，人都凉了。自此，王耐除了半年回来一次，把没有人声的屋子收拾收拾，没有家了。没爹没妈的孩子招人疼，村长是下放的知青，结了婚才留下来的，特别看重他，时常去看他。他去读书，村里家家都出了一份力。
　　自始至终，他就哭过两回。这孩子坚强，不爱哭的，爱学习，有前途的。这是村里人的统一评价。尤其是他成了孤儿以后，村里的同龄相仿的孩子也可怜心疼他，只是不好说。从外头打工，有时候买回来点纸笔啊，辅导书啊，还有一个破烂的复读机，让家大人给他带去。决口不提是自己打工买的，只说是爹妈操心别人家的崽，自己这是孝顺。不负众望，三年后他考上了大学，还是村里从来没有过的高分。
　　农民和工人是很淳朴的，一般看重的专业就是医生，老师，还有公务员，实在不行学个会计以后去厂子里就是管理的干部，管钱的很不错。
　　一票人对着王耐的成绩单，七嘴八舌的参谋但是也讲不清。王耐穿着破背心在旁边烧水给各个叔叔阿姨倒茶喝，一句多的话也没有，礼节一点也没有含糊。
　　可巧了。今年的医生下乡看诊队到了，村长拍头一想，那可不巧了。当个医生蛮好的，以后村里大家的病都有的问有的地方拿药的，选不如巧，就让王阿宝去学医。
　　拿着分数条的手还举着伞，拉着被迫穿上最正经干净的衣服，校服，的王耐，被村长一把推进了一个屋子。
　　那是他见肖迪的第一面。他是x大医学院研究生，跟着导师下来看诊的。
　　他生的好白，笑起来真好看。这是王耐对肖迪的第一印象。
　　他踉踉跄跄进了屋险些没站稳。正在铺床的肖迪看到他回过身笑出了声。招呼他进来。
　　“你是王耐啊？”
　　“是。”
　　“今年高考考得很好啊。”
　　“恩，还好。题目不是很偏。”
　　“想学医吗？学医也是挺辛苦的。我再过几年可能要考虑植发了。”年轻的医生为了缓解尴尬开了个玩笑，自己挠挠头。
　　“恩，学医挺好的。”
　　村长端着一盘子洗干净的果子，满脸堆着笑也进了屋。
　　“肖医生，您好啊。这孩子分数出来了，但我们都是粗人，对现在的学校也不了解情况。主要是，主要是怕耽误了小王耐的分数。这好不容易考出来的，还请您给看看能报什么医学院。”
　　“这是我家院里里自己结的果子，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品种，但是甜的很的，您尝尝。”
　　肖医生双手接过。
　　和村长两人对着在那鞠躬。
　　“太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您破费了。”
　　“你是什么学校的？”很少主动搭话的王耐问道。
　　“我吗？我其实学校没那么好，是x大的。现在是研究生。”
　　“那x大附属医院，你以后毕业了去吗？”王耐班上有个同学的表哥就在x大附属医院住过院，所以他知道。
　　“估计在吧，我们一般都留校，然后在附属医院工作的。”肖迪觉得奇怪。这孩子怎么那么好奇他的事啊。
　　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是王耐看见的第一个医学院的，可能是想到了自己以后的大学生活心生向往。以他为蓝本多问几句也很正常。毕竟怎么看，王耐也是个小孩嘛。
　　“x大去年录取最高分582，我考了617。”王耐还是平平静静的语气。
　　估计是觉得x大不够好，肖迪想。“对，你这个分能够上f大最好的临床的，这个分应该正好，报我们学校亏了的。还有m大的药理其实也是全国前两位的，以后前景很不错的。”
　　王耐摇摇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怕他误会了，王耐解释道。“我想报x大，我能报x大的。”
　　他不着急，村长倒是着急。“那这肖医生不是说亏了？小宝你可想好了呀，一分在省城都有一千多个人呢！多了这么好些分，咱们上个最好的。”
　　肖迪也应声附和。虽然他喜欢x大，但是不可否认高考的分最好一分都别浪费的好。高了录取线六十分都有了，太浪费了。
　　“不亏。我进了x大能选最好的专业，有最高的奖学金。以后好好学保研和留校的机会也比别人大。X大附属是个三甲医院的，就在省城，方便也安全。真去了m大那样的，在北京上海，房价物价那么高，毕业了也留不下来，到时候要是回来工作还不如本来就是x大的毕业有优势。”
　　一番话说的句句在理，就是让人心疼。这哪是一个普通十八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想的越明白，越不在中二的时候做夸夸其谈的理想和美梦，这孩子心里就越苦。
　　他低着头，手握在身后。有点长的刘海给他半张脸投下了阴影。纤细浓密的睫毛很好看，也很让人唏嘘。
　　小小少年，聪明，又孤单。
　　村长叹了口气，没说话。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
　　“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我们老的也是说想最后你自己决定。你再和肖医生好好聊聊，问问学校的情况什么的。我先去招呼其他人。”
　　说着就走了。留下王耐和肖迪面面相觑。
　　王耐有点害怕，低头想了一会，还是抬起头。“那肖医生你以后就是我学长了。”
　　肖迪是个很温柔的人，想了想，最终还是把劝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那是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我就拿大了，谨代表x大，欢迎你。”
　　“嗯。”
　　“明天填志愿吗？”
　　“对。”
　　“想学什么专业，我给你介绍介绍。”
　　两人坐在桌子前，肖迪清秀白皙的手指在王耐学校新发的报考指南上划过，仔细的给介绍各个专业的情况和课程。
　　就这样的，两人认识了。之后的两周，作为预备加入x大的学霸新生，肖迪把王耐介绍给了自己的老师以及同行的其他老师和同学。王耐跟着医疗队忙里忙外。他是本地人，对当地的情况了解，有需要跑腿和给老人家把普通话翻译成方言的都需要他。
　　临走的时候，整个医疗队都盼着这个暑假快点结束，好把这个长相帅气好看的新人招进来。这其中，肖迪和他的关系又是最好。王耐在跟着医疗队忙活的时候也基本都是跟在肖迪身边。连村长都说，王耐这孩子看着懂事，见人就叫，但是心里没装进过活人。
　　这个肖医生倒是很合他的眼缘。
　　挺好的，肖医生看着也是个很好的崽，以后在省城有他照看着，王耐不会被人欺负的。
　　时间又往前走，去上大学前王耐专门借村里的几张身份证去县里邮政取了五万块钱，分成了好几张卡装着。回来后交到村长手里让他收着。
　　“村长，以后我回来的就更少了。我学好了当医生前，你们生病了该看一定要去看。”
　　“你看这孩子，你这钱是要留着读书的，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的很。”村长给他往回塞，两人几乎扭打起来。
　　“省城的花费高，你们同学肯定好多都是城里的。你拿着这钱去买几身好看衣服鞋子，这样才好耍朋友啊。”
　　“不需要，我有钱。您收下，必须收。不然我不去念了！”
　　这一句话戳的老村长气门芯都瘪的，推推搡搡的最后村长只能看着他坐上村里唯一赵柱家的拖拉机带着他爹妈当年打工的行李箱一颠一颠的消失在远处。
　　末了，老人坐在井口边的石台子上抹眼泪。
　　王耐是个好孩子啊。揣着卡，村长去广播室召集大家伙的来开会。
　　到了x大。没人敢看不起王耐。超分数线60多分的超级学霸，待人不错，也不清高，长得不光女生觉得好看，连他们同一个寝室的男生都觉得帅。
　　大二的时候有一回王耐换了个发型。半个学校的男生只要发量还能坚持的都去学校理发店剪了个同款。不说他们的买家秀版本如何，反正据说表白成功率确实有提高。
　　毕竟你的男神也是我的男神，那我们就至少是朋友了。
　　更别说学校的各个老师，都活把他当个大宝贝。
　　辅导员想让他当班长，当学生会主席。但是都被他拒绝了，名义是专心学术。
　　被学校破格允许参与赵教授的项目组。下了课就往实验楼跑。
　　那一年，肖迪研三毕业了，加入了赵教授组，成为了一名实习医生。
　　他就像他说的那样，留校，在附属医院。
　　其实这件事医学院的师姐们之间有传言。好像肖师兄原本高中有个女朋友，他分也不低，为了逃避情伤从深圳跑到他们这来学医的。这几年也没谈。毕业的时候他爸能动用关系给他安排上海和深圳随便挑的。他就要留这，还和家里吵了好大一架呢。
　　X大有两个传说，王耐和肖迪。
　　帅且优秀，没有女友。
　　法医学的几个年级，就跟有师门传承一样的，一届又一届的八卦他们两人的关系，写出了晋江上以百为计数单位的同人小说。简直是看了泪目，荡气回肠。
　　不过他们就是朋友，很好的朋友。肖迪从见到王耐第一面就觉得莫名的王耐不是个高冷的帅哥，而是被雨淋湿了毛的小猫。
　　他就像一个兄长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着王耐的生活，用赵教授女儿的话说：师兄你活像是老母鸡护崽。
　　他觉得就好像王耐把自己缺失家人的一块在他这里补齐了。他也愿意做他的家人，做他永远最好的朋友。
　　王耐呢，也是一样，两人人影成双，每天都是他下了课去打双份的盒饭。
　　为什么？因为肖医生胃不好，还不爱吃正餐啊。零食往嘴里塞，饭不盯着吃不下。
　　他比较直接一点。他这个人可能有病。在他眼里其他人都像是灰白的，是背景里的人。但是肖迪的第一眼，他见到他的第一眼，很奇怪的。自从大姑过世之后，肖迪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彩色的人。不仅如此，他还在发光。
　　王耐双商都很高。他明白，这就叫做一见钟情。
　　但是他不敢，他也不敢。
　　肖迪总是默默告诉自己，害！别老牛吃嫩草了！他进学校的时候你都研二了，等他三十岁你就开始秃顶了。
　　王耐是他们村的希望和骄傲，而且他那么好，你怎么能拿你龌龊的小心思沾染他呢。
　　连想一想都是犯罪。
　　王耐则是想的更多。肖迪那么帅，家境也好，他配不上。之前他大一的时候有一回肖迪喝醉了，他乘着肖迪断片了偷偷亲了他一下。当时肖迪嘟囔了一个人的名字，说你不要走。
　　没听清，反正是个女孩的名字。
　　他想，肖迪就是真的很照顾他，他喜欢女生，不会喜欢他的。他不想伤害肖迪，连让他皱眉头都不想，那，还是做朋友吧。默默的，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当他有一天高朋满座的时候，他会举着酒杯说一声恭喜。也许，当他儿子的干爹。
　　他隐藏的挺好的。他是天才嘛对吧。
　　前一天，他买了一个西瓜破成两半，和抖着腿的肖学长坐在操场看台上看护理班的学弟学妹拉练一边嘎嘎的笑。仲夏的夜晚，有月，有星。微风把肖迪身上的味道送到他的鼻尖。他低低的笑着挖了一大勺西瓜。
　　这日子真不错。他想。
　　他大四了，奖学金加上给人补习，手上一共有四十多万。前段时间从附属医院老区对面的红楼一对老夫妻手上买了个小两居二手房，贷款了，十年能还清。没事的时候肖迪值完了班拿着钥匙去睡一会，他有肖迪在身边，还能治病救人，这日子过的特别有奔头。
　　这一切停止在今天。
　　照惯例，他拎着盒饭往住院部走。一个身体就在他面前砸下来。一地的血，好刺眼。
　　世界又变成灰色的了呢。
　　那是他的肖迪。
　　胸前中刀，七楼扔下来的。
　　西红柿鸡蛋，小炒肉，蒜泥菜台混着米饭砸在地上。盛夏，冒着热气的东西让人恶心。
　　王耐反应过来的时候，是有人把肖迪的尸体从他怀里扯出来的时候。他什么时候弄得一身都是血呢？什么时候的事？
　　肖迪为什么也一身都是血。
　　他为什么不说话了？
　　他眼睛那么好看，为什么闭着？
　　低着头对颈椎不好你不知道吗？
　　他的眼泪混着血。喉头腥甜又恶心。不要动他，不准你们动他。
　　他挣扎的很厉害，两个男生根本拽不住他。他疯了。
　　“同学，同学你要冷静。肖医生已经去世了。节哀。”
　　为什么总有人要他节哀啊？
　　为什么他总是要节哀啊？
　　谁说他的肖迪死了？
　　是谁在说谎！
　　□□的味道。即便是发疯，他依然识别出了这样熟悉的味道。世界翻转过来，和上了屏幕。他的世界从扭曲的灰色变成了一片漆黑。

作者有话说

　　开头，没什么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