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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终身大事 ...

  •   这是元安三年的春日,距离先帝的战败崩殂已然过了许久。新帝继位,歌舞升平,国泰民安。虽说新帝文弱,不谙人心险恶,然幸得杜相辅佐,方有如今大治之景。
      纵使北有夷狄屡屡犯边,西有戎人偶有抢掠之举,终究是得杜相一一化险为夷。故而民间方有“祭祀由皇上,政事由杜相。”这般逾礼之言。
      尽管民间流言纷扰不堪,这位杜相却仍旧圣眷不衰。听闻父亲议论:一则这杜相为先帝八分奔走,尽效犬马之劳,立国之功不可没;二则他在新帝年幼之时常伴左右,尽太傅之职,新帝对其极尽信赖。三则杜相为官有道,革吏治,兴农桑,心系天下百姓。总而概之,这位杜相,独具经纬之才,又兼忠良之质,手握权柄,令百官臣僚尽服。
      我本是一普通的官宦女子,又兼亲母是妾室,这些朝堂政事,原本与我毫无瓜葛。父亲出为徐州太守多年,前些时日方右迁京师,知为礼部侍郎,在这魏巍的京师,着实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我身份尴尬,六岁丧母,一身孑然。八岁时我便住进嫡母的院子里,由嫡母教我明礼乐,知女工。虽说我与嫡母的感情着实不算亲厚,却也过得安稳。
      嫡母膝下只有一个长我两岁的长兄和幼我三岁的幼妹,吃穿用度上却是一应的一致。有时候回想起来,我与开蒙时结识的庶子庶女比起来,似乎真的要好上许多。
      嫡母长于书香世家,其父更是有配享太庙的殊荣,自是教养甚好,为人也很温和。至于父亲,他规矩甚严,我亦是与他交流尔尔,不过定时问安,恪尽为人子女之职。日子便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下去,如若没有那一道意想不到的圣喻的话。
      我在迷蒙之中悠悠转醒,窗户外正是草长莺飞之时,一派的生机盎然,令人闻之欲往。短暂的午憩过后,我正让贴身侍女碧丝为我梳洗,却不料父亲身边的侍从阿禄传话,说是父亲正在书房中,有很重要的事,并请我过去叙话。
      我登时有些许疑惑,父亲从未单独唤过我谈话,至多叫上我与长兄幼妹一道考验功课,我想了又想,仍就无头绪,只能带上碧丝一道与我一同前去书房。
      在书房的外院,站着两个仆从,分明是母亲身边的阿兰与阿箬,她们依次向我见礼,便道:“二姑娘安好,老爷夫人已在里头多时了,还请姑娘自己前去。”
      我既是无奈又是好奇,只得把碧丝留在外院,只身一人前去书房内院。隔着门户,便隐隐绰绰听到了父亲与母亲的议论。
      先是父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言道:“今晨下早朝,皇上内侍盛泽前来传口谕,请阿蘅明日午时入坤宁宫觐见皇后。”我吓了一跳,正疑心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又听得嫡母深吸一口气,说道:“怎会如此?难道是圣上要选世家女入宫为嫔妃?那又怎会是阿蘅?”
      父亲放下茶杯,否认道:“祖制有令:三年一大选,皇上又怎会在这时选妃?”又是一阵的静谧,父亲说:“早在几日前,同章知事王佑与我言道皇上皇后正为杜丞相择选妻妾,不知是不是这个。”
      我的心陡然一凉,那杜相与我父亲有同僚之谊,又只比父亲年幼四岁,已是不惑之年,按理来说,该是我的父辈啊。我期望着嫡母能念在抚育之恩,为我说两句,能让事情有所转机。
      心思百转千回之间,我听见嫡母说:“圣喻已下,恐无有转圜的余地。杜丞相素有美名,纵使阿蘅为妾,想来也会对阿蘅很好。”
      父亲默不作声,只是说:“阿蘅是庶出,她的母亲江氏……”
      我再也按捺不住,径直推门而入,截断了父亲将要说的话:“父亲,母亲安好,不知唤女儿前来所为何事?”
      父亲与嫡母面面相觑,半晌无话,还是父亲率先打破这尴尬的沉寂,缓和了微笑对我说:“阿蘅,皇上口谕你明日入坤宁宫拜见皇后娘娘,你的亲事或许有着落了。”
      “哦?不知阿蘅该去往何处?侍奉何人?”我佯装好奇询问道。
      父亲将手抬起悬握在鼻边,犹豫许久:“是杜丞相。”又补了一句“许是为妾,尚且无有定论。”··他们无一人注意我眼中的泪光,也无人注意被我捏变形的一方锦帕,我垂着头,没有说什么,圣喻已下,又怎能抗旨不遵呢?
      我缓缓跪下,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圣上有令,女儿自愿前往。杜相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女儿亦是仰慕,愿意侍奉左右。”
      嫡母见我知礼又谦卑,面上浮现笑意:“阿蘅养在我身边多年,不枉我疼爱你一场,你的陪嫁自会由我亲自打点,不让你吃亏。”
      这时候本来寡言的父亲发声:“夫人且先下去罢,我有话与阿蘅言。”
      我抬头看一眼父亲,因着多年仕途不顺,远调荒僻之地,早已华发丛生,我不由得生出几分的辛酸。这时书房之内只剩下了我与父亲两人,相对无言。
      父亲慢慢走近我,从书桌的底层抽出一个锦盒递与我:“阿蘅,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她嘱托我待你许嫁之时,便交与你。”
      我怔怔地打开,生母的脸已经在我的记忆之中模糊,我只隐约记得她与父亲的其他两个目不识丁的妾室很不一样。
      她会插花,会教年幼的我弹箜篌,更会吟诗作对。如今我的房中有大半的书,都是我的亲身母亲留下的。父亲待她也着实不错,我的亲母虽为妾室,却风头无两,恶仆欺主的事情,也极少发生在我母亲身边。
      或许我会认为她是一个幸运的女人,如果她的眉间总是没有那一抹淡淡的哀愁,如果她在弥留之际没有拉着我的手紧紧不放,拼尽气力对我说:“阿蘅,阿蘅,宁为穷人妻,不为高门妾,你可记住了?”,我会一直这样以为下去,以为我的生母出身微贱,才会被送与父亲为妾。
      我将这锦盒打开,映入我的眼帘的是一个钗子,是金镶珠石点翠钗,寓意着吉祥如意,看起来像是宫中的东西,我曾见嫡母有一个这种样式的钗子,说是当年的陪嫁,却远远比不得如今这个华贵富丽。
      .我一时之间未缓过神来,我的生母是妾,这样的华物本不该为她所有。霎时,脑海里浮现起母亲在夜雨中作画的情形,她执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教我用簪花小楷为她所绘的山水题诗。突然思及我的母亲姓江,乾元十二年生,乾元二十九年入府,成了父亲的妾室。
      我的思绪渐渐蔓延,犹记得五六岁时乳母势利,嘟囔着我是罪臣子孙,伺候我倒了八辈子血霉,被父亲无意间听到后棒打五十大棍逐出了府,连着将那乳母的子女一并清算。自那以后,府中诸人,虽对我不算是阿谀奉承,有求必应,却也是恭恭敬敬,恪守本职。
      我想了这许多,面色逐渐沉了下来,只听得父亲饱含着歉意对我说:“”阿蘅,你的母亲出身大家,若非江太师陷于党争,满门没落,柔儿也不至于……”
      柔儿是我母亲的闺名,父亲终究没有说下去,但我却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我的母亲,昔日炙手可热的江太师的独女,不至于甘愿屈居人下,做一个普通官吏的妾室,甚至因为罪臣之女的身份,一辈子籍籍无名。
      父亲仿佛陷在了回忆之中,自顾自地说:“我知道柔儿不愿意将你为妾,为父也从未这般想过。今年开春,也早早为你物色好了上进士子,虽说门第不显,但终归圆了柔儿的心愿。只是造化弄人,你的生辰,似乎与杜相颇为契合,又兼你是侧出,这才一旨圣喻,将你召入宫中。”
      我的思维已经有些滞缓了,但也勉强猜测些了大概。那位杜丞相,前些时日平定了南越等烟瘴之地,可谓是大功一件,据说明日便班师还朝。恐怕是圣上有意嘉奖,欲选一女子近身服侍,以抚慰杜相因丧发妻苏氏而遭受的十年孤寂。
      不巧的是皇上与皇后,千挑万选竟选到了我。可事到如今,又还能怎样呢?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更何况下令的还是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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