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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是非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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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有思见他兀自垂首不语,问道:“小琂,此人你认得?”
“不认得。”林尚琂丢开灰布,又在尸身上上上下下地细细翻找。
枕星河与戚阳立即走向余下几个灰衣人。少顷,两人俱是空手而回。
“除了衣裳,竟未寻出一件随身物品来,更无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书与路引之类。”
林尚琂拾起一把佩剑,递给戚阳:“可有法子查出源头?”
戚阳接过,仔细瞧了:“并非专用佩剑,也无任何特殊标记,再普通不过。即便追查得到某一家铸剑工坊,但此种剑多为量产,中间再经过分销,至下已是四散八方,只怕是大海捞针。”
“那这些羽箭呢?”
戚阳拔出一根,交给枕星河,后者凝眉瞧了一会儿,道:“非官制,也从未见过。做工并不精细,制作简易,只要有木料与铁皮,随时便可做出一批来。”
“可就是这么几十根粗制滥造的箭,却无一虚发,根根命中要害,”明有思忖道,“下手的自然不止一人,但配合如此无间,得手后又毫不拖泥带水,不留一点线索,这会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么?又为何要做到这般程度?”
长草悠悠晃荡,林尚琂目力所及,一片寂凉:“那些射箭之人,你们可瞧清楚了?”
戚阳摇摇头,道:“他们应是在我们交手之时埋伏在那里的,先前并未发觉他们。这里适合藏身的,只有长草中了。若是他们一开始便在,必定会与这些灰衣人遭遇。”
“时机把握如此之巧,”林尚琂道,“莫非他们一直跟在这些人身后?”
沈寻无言良久,终于开口道:“不管是想要杀你的,还是不知缘何救了你的,显然并不愿意被你得知他们的身份,你究竟招惹到了什么人?”
林尚琂慢慢站起身:“先离开这里。”
浓雾中渗透了水汽,黏腻在肌肤,源源不断地吸收躯体里的温度。
笼顶的蜡烛已待燃尽,依旧无声无息,死寂如若一座荒墓,阴冷又诡秘。
林尚瑎头脑昏沉,闻痴说的话大半听不清楚,只贴着冰冷的铁笼才略觉神思清明。
“我们需得离开这里,尽快见到圣上,父亲......家中定已被我牵累了......”
闻痴坐在他对面,晃了晃他的肩:“尚瑎?”
林尚瑎一个激灵,扎挣着站起来,抓住手腕粗细的两根铁条,使出全身力气去掰,却哪里撼得动半分。
“莫要再费力了,我们身上的东西全部被搜去了,他们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的,”闻痴凝视着愈来愈弱的烛光,烛影在眼底悠悠荡荡,“我们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无识涧是么?无识魔罗?”林尚瑎的声音如空谷回响,余音荡荡,“无论你是哪路魔哪路鬼,既然想从我身上挖出什么秘密,有哪些手段不妨当面使出来!老鼠一样躲在那里窥视我就会将秘密说出来么?!”
余音渐消,归于沉寂。
滚烫的烛泪流下一滴,坠入浓雾,杳无声息。
等了许久,直喊的嗓子喑哑,也未见一个人影。
林尚瑎不死心,手指触上铁笼,一根根铁条摸过去。
“尚瑎,”闻痴仰着头,“上面似乎并非钉死的。”
两人向着相对的两个笼角同时跃起,双脚蹬踩着两边的铁条。抬头看时,果见笼顶与笼身并不衔接,虽相贴合,不过盖在上头。两人伸手去推,却似有千均重一般,穷尽二人全力,竟是无法推起半分。
仔细去瞧,才发现笼角的四根铁链并非与笼身相熔,而是呈一个复杂的锁扣,将笼顶与笼身上端扣在一处。
闻痴将手伸出去,手指贴上冰冷粗重的铁链,面露惊诧之色:“这似乎是......八环一念锁。”
林尚瑎距他近丈余,一时声音弱了便听不大清楚,闻痴便掠至这边来,又重复了一遍。林尚瑎闻所未闻:“是什么?”
“八环一念锁,亦称生死一念锁,”闻痴一手挂在笼顶,“瞧见那个锁扣了么?那是八环扣,八道连锁,环环相扣,刀枪不入,只凭蛮力是破不开的。”
林尚瑎怔道:“那要如何打开?”
闻痴道:“将一根特制的铁条打进八环扣中,而后机关启动,笼子会倒转。”
林尚瑎奇怪又疑惑的瞧了他一眼。
闻痴一笑道:“莫非你忘记我大哥了?”
“叶惭?”林尚瑎怔了怔,恍然道,“噢,他最是精通这些旁门左道了。”
闻痴道:“他有不少记载机关陷阱的古籍,其中一本,便载有这一道八环一念锁。”
“十多年未见了,”谈及旧人,林尚瑎心中酸涩难忍,“不知他们现在何处,是否无事,但愿未受牵连......”
“大公子与大哥俱都是世外清净客,若非自己现身,无人寻得到他们,”闻痴安慰道,“林家亦会无事的,只要我们离开这里......”
林尚瑎眉头用力蹙紧,又缓缓展开,眸如星火:“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出去,哪怕是只剩一口气,爬也要爬到圣上面前!”
闻痴轻轻叹了一声:“可我们身无一物可用,行囊,刀剑都被拿走了,又满身是伤,赤手空拳甚至出不了这个铁笼。”
林尚瑎沉思良久,落在笼底。闻痴亦飘飘落下,踌躇着道:“尚瑎,无识涧想要刺探出的秘密,莫非同你逃离北疆有关......”
林尚瑎的目光倏然钉在他身上,凛然一瞥,闻痴竟寒从足下生,不禁低首道:“三公子,自我们离营起,不过数日,一路上大小战斗已不下十次,竟还不是同一路人马......我实在想不出,除了这一惊天之秘,还会有何......能让他们对一个边关副将做到如此程度。”
林尚瑎细牙紧咬:“他们休想......”
城西南,重兵围守的林府如同一座孤岛,闲人勿近,闲人免进。一个衣衫破旧却并不脏乱的浪者慢慢靠近了,悄悄地在一街之隔的一处角落蹲下了,怀中抱了一只小臂长短、黑白相间的猫。
这猫不叫也不乱动,只在主人怀里乖乖的卧着。天色渐暗,灯火尚未燃起,正是四下里晦暗之际,那浪者抚着猫耳,在它的脑袋上轻轻一拍,那猫从主人膝上跃下,轻巧地奔向长街尽头。
“什么人?!”
“喵......”
“我当是甚,原来是只野猫,去去去,一边去!”
长靴跺了跺地面,将猫一脚拨开了。
“那么小一点影子,怎会是人嘛,瞧你刀都要出鞘了,哈哈哈。”
小小一团围着府宅绕了小半个圈子,院墙外一棵高高的成荫绿树,人影不时来去,瞅着一个空隙,箭一般地窜上了树,直钻进繁密的枝叶里头。枝头距墙不过半丈,只躬身一跳,便已落在了墙顶。
下面正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扎着月白一方头巾,细眉细眼,脸颊一鼓一瘪,百无聊赖的吹着一株蒲公英,正是宁乐七。
“喵。”
宁乐七抬头,立即扔了只剩一支枯杆的草茎,笑出两个深深的笑涡儿,双臂向上伸着:“快下来!快下来呀!给你小鱼吃!”
“小七!你又跑去哪里了?!小七!”
“哎,来啦来啦!”宁乐七抱着跳入怀中的猫一跃而起,直奔呼唤之人所在之处。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麽麽自廊下慢吞吞地踱了过来,瞧见宁乐七,劈头斥道:“又乱跑!不好好守着七公子,整天的坐不住!看我不告诉老爷去!”
“奶奶,好奶奶,”宁乐七仰着小脸,眨巴着眼睛往老麽麽身上蹭,“我是在办正事,要去回林公的,哪里有乱跑。哎?七公子醒啦?”
只见老麽麽怀中,襁褓里裹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大大的明澈如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宁乐七。
“哎呦!”老麽麽一眼瞥见那只猫,忙不迭地躲着,“怎抱着猫过来,快走开走开!”
宁乐七突然在婴儿鼓鼓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一溜烟的跑了,急的老麽麽在身后直跳脚:“小混蛋!你大胆!看我一会儿怎么揍你!”
一径出了游廊,跑至书房外头,宁乐七整整衣冠,叩响了门。
移时,老管家林榭来开了门:“是小七?可是有信儿了?快进来,老爷在里头。”
不过几日,林咸板正的后背已有些佝偻,头发又染了几处雪白,容色间虽仍是沉稳,却多了几分疲惫。见宁乐七抱着猫进来,忙招招手:“来。”
待林榭与一众仆从离开,宁乐七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轻轻拍了拍猫的脑袋,只见猫嘴张开,吐出一个白色的丸子来。宁乐七手指一捏,丸子从中裂开,露出里头一个叠的很小的纸卷。
林咸接过纸卷展开,上头只短短三四行,却是非字又非符,不知所云。
宁乐七立在一旁,有些焦急,又不敢去瞧,等了少时,索性大着胆子问:“可是平安无事?”
林咸将纸卷递与他,宁乐七匆匆读过,先喜后惊:“已出了城......有人要杀小琂公?!”
“另有一伙人却又杀了追杀他们的人,”林咸的神色似忧又似戚,伸手捏住他单薄的肩膀,“小七......若是要你带着尚瑀离开,你可做得到?”
宁乐七迟疑着道:“乐七并无四哥那般神鬼无察的绝世轻功,要想出府而不被发觉得另想法子......不知林公要我带七公子去何处?”
“只要远离这是非之地,深山幽谷,远疆荒漠,”林咸语声苦涩,“活得下去就好......唉,你不过也还是个孩子,好了,你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