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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魑魅魍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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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烛火已熄,纸窗映下一片白。
林尚瑧背靠着墙,一条腿屈起,阖了眼睛,气息轻缓。
叶惭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七八颗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丢着。
蒙面人的尸身犹在院中躺着。
“你去歇一歇,无需两人都醒着”
闻痴低首擦拭着短刀,“睡不着”。
再看林尚瑎,已洗了脸换过衣裳,重新上了药,又是以往俊逸模样,只脸上略显疲累,此刻亦在浅眠休憩。
无量匣在手边,手指轻触着盒身。
“今日有两个时辰未见到大哥”
“嗯,出去探了探风声”
“我听到一些传言”
石子落下,“你出去了?”
“当时天色已晚,我作了些掩饰,无人发觉”,闻痴迟疑一瞬,道,“传言这腥风血雨皆因悯王与太子相斗而起,贺家军与林家,不过是他们用来博弈的棋子,而被尚瑎带走的东西,便是他们的罪证”。
“如今棋子已为弃子”,叶惭抬眼,“这传言,我亦听到了”。
“大哥不觉着奇怪么?”
叶惭认真地瞧着他。
“这传言是一日之内忽然流转起来的”,闻痴目有探寻之色,“恰好是在我们进入平安镇之后”。
叶惭点点头,“确是如此”。
闻痴又道,“平安镇与都城往来频繁,想必都城之内亦已沸沸扬扬”。
叶惭又点点头。
闻痴沉目,“无根无据忽起传言,不过一日,满城风雨,这不奇怪么?”
叶惭缓缓道,“你如何以为?”
“有局中人在背后作鬼”
“此鬼,彼鬼,莫非是同一只鬼?”
“一个欲掩人耳目,而另一个却是要引人注目”,闻痴摇头,“若是悯王或太子所为,这简直是个下下策,完全是在引火烧身”。
叶惭问,“何以见得?”
“有人在刻意引导舆论,民意一旦沸反盈天,便是彻底翻到明面上来了”
“空口无凭,翻到明面上又如何?强权之下,何曾少得了永不见天日的血幕”
“可凭据就在我们手上不是么”,闻痴目光灼灼,“而作鬼之人,显然亦知道这一点,如此一来,本是敌暗我明之势,便整个被颠覆过来,这般看来,他倒是在助我们”。
“若我们无法活着走到最后,以铁证开口”,叶惭神色郁沉,“只凭民意,依旧颠覆不了强权。舆论翻起,便是决战,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入都城,便愈加难以寻得良机”,闻痴瞧向窗外,“在这平安镇,是他们绝佳的下手之处”。
“月暗了,魑魅魍魉,就该现身了”
喵。
院中传来了一声猫叫。
林尚瑧与林尚瑎同时睁开眼,一个抬首,一个转向门口。
叶惭瞧向头顶,“在上头”。
喵。
又是一声。
林尚瑧忽然不安起来,在叶惭手心划得极快,手指冰凉。
叶惭神色顿变。
林尚瑎与闻痴心知不妙,“怎回事?”
“是小琂”,叶惭略显不安,“还有两人,却是他从未嗅到过的味道”。
闻痴不禁问道,“两人?枕星河呢?”
叶惭摇摇头。
良久不见动静,叶惭在林尚瑧手中写了几笔,索性仍旧坐下了。
“几位是要在这屋顶上过夜么?”
随着叶惭声起,林尚瑧一脚踩上他的肩,向上急掠,攀上屋梁,翻身一踢,竟将屋顶生生踢出个大洞来。
屋瓦劈劈啪啪掉落一地。几个人影砸了下来。
下坠虽急,落地时却是轻飘飘的,一点声响也未有。
一个老婆子,一个少年郎。以及少年郎身前的林尚琂。
林尚琂的目光垂落,只是眼睫不住地颤。
相逢那一瞬,却不敢抬头。
灵鼠自衣襟之中钻了出来,一路滑下,飞也似地奔向叶惭。
老妇扶了一把腰,“又是个不知礼数的”。
叶惭将灵鼠收入怀中,道,“那不知老人家半夜趴在别人屋顶上头是个什么礼数?”
老妇道,“你就是叶惭?”
叶惭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猫叫连连,木门被利爪一下下地挠着。
灵鼠又开始抖抖索索。
少年郎一抬手,明明见他手上空空,可手指一勾,那木门竟瞬间四分五裂!
门板裂开之时,一道黑影疾雷般冲出,直扑叶惭胸前。
叶惭并未动,那黑影却不知怎地,去势倏然一顿,而后凌空甩了一个圈子,自少年郎头侧擦过,飞出了屋外。
林尚瑧的右手垂下,挽着一条金赤相间的软鞭。
一声凄厉的猫叫,黑影去而复回,来势更凶。
指尖蹭过脸颊,染了殷红,少年郎垂目,将手指送入口中,发出一声怪异的哨声。
黑猫倏然顿住,喉中含了低吼,略略压低身体,慢慢地向后退着,直退出门外,隐入了夜色深处。
少年郎将手指上的血丝舔舐干净,干净的眸子光彩熠熠,目光自林尚瑧手中的软鞭,慢慢游移至他的脸上。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郎开口,声音又轻又柔,生怕吓到那个瓷人儿一般。
林尚瑧并不会回答他。
于是少年郎又问,“我叫岚岚,我们做个朋友可好?”
林尚瑧依旧不会回答他。
岚岚道,“你为何不肯瞧着我?”
林尚瑧只那么静静站着,一树孤雪。
叶惭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笔地写着。
岚岚一眨不眨地瞧着,似是明白了什么,抬手,牙齿抵住手掌一侧,狠狠地咬了下去。
鲜血直流,淌了大半个手掌。
林尚瑧立即转过头来。
岚岚眼睛亮了,将手向前伸,林尚瑧神色愈发凝重,在叶惭手中写下疑问。
岚岚舔了舔嘴唇,喘了一口气。
这怪异的一幕令几人瞠目,莫名地觉着毛骨悚然。
就在这众人分神的当儿,林尚瑎猛地掠出,冲向林尚琂,只是他未能冲过去,叶惭冷不防出手,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做什么?!”,林尚瑎低声怒喝。
“仔细瞧小琂的脖颈”
方瞧过去,便见林尚琂的头被迫向后一仰,脖颈立即现出两道长长的血痕来。
血丝淌下一线,林尚瑎赫然发现,林尚琂的脖颈之上,竟套着两根细细的银丝。岚岚的手指一勾,殷红愈深。
“绕指柔”,叶惭瞟了一眼黑猫,“原来是判官,久闻大名,今得一见,真是失敬了”。
老妇右手五指呈爪,虚虚搭着林尚琂的脉门。
“早闻判官自十五年前败于家师之后,便弃了绕指柔,如今看来,是后继有人了”
“当年败于叶锋,是老婆子技不如人。这代代轮转,江湖,已是新一代的江湖,老婆子也拼不动了”,老妇慢声细语,却是说不出的盛气凌人,“虽说想瞧瞧这后辈们如今是几斤几两,只是今日不得空,老婆子无心同你们纠缠,将东西给我,这孩子,还给你们”。
林尚琂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林尚瑎又急又怒,“用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作要挟,实是胜之不武!他并无一点武功,何至于点了他全身穴道,还要再封住他的嘴巴?”
“毫无反抗之力?”,老妇冷笑,“若非是留他今日有用,他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本应在进入平安镇前便截住你们的,却因他兜了多少冤枉路,白白浪费了一日!”
黑猫在夜中幽幽叫了一声,扑上了屋檐。
屋中人神色各异,林尚瑧在叶惭手心写得飞快。
闻痴瞧向月影之处,“真是愈来愈热闹了”。
“用你手上的东西来换林尚琂”,老妇心知再耽下去,情形只会愈来愈复杂,需得及早抽身,“老婆子没多少耐性同你们耗,此话说完,若是不见我要的东西,便只好多费点事,先取了这小子的命再去夺……”
“我要他”,岚岚忽然截口,他瞧着的,是林尚瑧。
几人皆是一愣,老妇神色变了变,换了种口气,“好孩子,他并非是最紧要的,待我们拿到……”
“你拿你的”,岚岚松了手指,林尚琂终于站直身体,“我只要他”。
老妇不悦道,“他又瞎又聋又哑,你要他做什么?”
岚岚的手掌犹在不住地滴着血,他的眼睛却愈发的亮,“要他做我的朋友”。
老妇道,“他不会是你的朋友,你要杀他的兄弟,他只会恨你”。
岚岚道,“只要他跟我走,我不动他们”。
叶惭写得很慢,几次顿住。
老妇将林尚瑧瞧了又瞧,“一个废人,有什么好?”
“哪里都好……”,岚岚喃喃低语,竟放开林尚琂,向林尚瑧走了过去。
闻痴与林尚瑎同时展动身形,一个对上老婆子,一个去救林尚琂。
岂料老妇似是早已算到有此一变,在岚岚松手的那一瞬,便抢先一步,右手五指箍住了林尚琂的脖颈,指尖一划,便是一道口子,“莫要让老婆子再多说一遍,东西给我”。
两人不敢再妄动,林尚瑎攥紧了盒身,眸光颤了颤,许久,嘶哑道,“好……”
闻痴阴沉着脸,什么也未说。
林尚琂努力想要叫出声来,却只能不甘地勉强呜咽着,他睁大了眼睛,眼底蒙了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