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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出城 ...

  •   其中一人,衣着素旧,垂眉敛目,面黑如碳,瞧不分明长相,近旁地上放了两只草药篓子,一双手缠满了绷带。

      另一人,身量较小,瘦弱少年,却是面如白纸,双目无力睁开一般,无心饮食,病恹恹的模样。

      并非昨夜的林尚琂与枕星河。

      沈寻起先并未注意到他们,直至瞧见了那卖早点的老伯。

      说来也巧,几日前她初进城时,便在这里吃过一次早点,那时一如今日,是老伯卖与了她一碗甜豆花。

      老伯已年逾古稀,身体不再十分硬朗,多年练出的吃饭本事虽是过硬,手起手落间却再难一如往昔的稳稳当当。一碗豆花搁在桌上,总要洒出一星半点,少不得扯下臂上的抹布,抹两下桌子。

      十来碗豆花上桌,老伯抹了十来回桌子。

      今日老伯一次都未抹。

      他似乎对那坐在三丈之外的两人颇感兴趣,已眯觑着半瞎的眼暗瞧了不下七八次。

      沈寻有点在意,也有些好奇,联想昨夜经历,不由疑心那两人是否是做过了乔装的林尚琂与枕星河。

      可易容并非一样容易的功夫,亦非人人均可习得精通的。真正精于此道的,不过几人而已。再者,手法再高明,最多不过形似。要完全变作另一人,更需神似,昂藏青年要装做耄耋老人,除去褶皱风干的皮肤,亦得有暮年沉颓之气,慢行迟缓之态,谨言少食,目深神重。

      年龄、性情、神态、习惯,并非单单易换一张脸而已。还须得有识人处世的阅历,处变不惊的心态,临机应变的智慧,行一看三的思虑,才可于举手投足间不轻易露出自己的本形。

      沈寻在那两人身上瞧不出一点林尚琂与枕星河的影子。

      不过两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贵胄公子出身,哪会有这般程度的江湖本事?

      可这卖早点的老伯却是奇怪,为何与先前所见行为有异?是自己过虑了么?

      思索出神间,那两人已放下了碗,丢下几个铜板,各自背起一只草药篓子,缓缓行向城门之处。

      沈寻转眼,果然瞧见老伯的目光亦随之游移了过去,灰黑带白的眼珠颤了颤,似是颇为紧张。

      放下银钱,沈寻慢慢跟了上去。

      眼见快到城门之时,那瘦小的病弱少年摇摇晃晃,再行了几步,终于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并行的黑面汉子惊呼一声,赶忙抱住。行人纷纷侧目,几人上前查看,叫叫嚷嚷地很快引起了守城士卒的注意。

      “那边的,在做什么?!为何拥堵?!”

      众人之口杂七杂八,半天未听个分明,一个阔面大眼的守城士卒拨开人群:“这是怎的了?”

      “让一让,让一让,”一辆马车驶近城下,帷幔低垂,遮得严实,赶车的马夫是个锐气青年,一双浓眉,两颊暗红,双目瞪圆,嗓音虽粗粝,嗓门倒是不大,出口的每个字却似钻入耳中一般,清晰又分明,“堵着不让人过是怎地?”

      “明五,吵吵嚷嚷的,为何不走?前头出了什么事?”马车车厢内,一个轻和的声音,压过了一片嘈杂。

      马夫明五探着头:“少爷,不知是何人倒在了前头,人全挤过来瞧热闹了。”

      车帷被略掀起一隙,日光自后方直照过来,刺得人不得不觑了眼,只瞧得见一张隐在阴影里的脸。

      沈寻疑惑间,身侧已是挤过一人来,正是那卖早点的老伯,手里端着只碗,一径穿过人丛:“无事,灌一碗热汤下去便好了。”

      黑面汉子一把攥住他枯瘦干瘪的手腕:“我来。”

      说罢,接过碗去,先是自己饮了一口,而后将碗边贴上瘦弱少年的唇,慢慢地灌进去。

      不消片刻,瘦弱少年已渐渐醒转过来,迷迷瞪瞪地瞧着众人。

      黑面汉子喜道:“醒了!”

      瘦弱少年被扶起,得知原委,欲向老伯道谢。老伯托住他的手腕:“不过一碗热汤。”

      说罢,再不看二人,晃悠悠又走了回去。

      守城士卒展开手里的两张画像,盯着两个少年瞧了一会儿,突地伸出手。

      还未触及瘦弱少年的脸,黑面汉子一抬胳膊拦了下来,怒目而视。

      那守城士卒拉下脸,将手中画像一抖:“凡是出城之人,需得经过查验。”

      黑面汉子瞟了画像两眼,冷笑道:“莫非长官怀疑我二人是那两个逃犯不成?”

      沈寻走近了些,默不作声地瞧着。

      不等守城士卒应声,黑面汉子开始用力揉搓自己的脸,力气之大,直将一张脸揉地红肿起来:“这脸还会是假的不成?!”

      瘦弱少年自衣袋中拿出两本硬册子,勉强撑着力气道:“长官,这是我们的路引。”

      “行了行了,走罢走罢!都散开,该过路的过路,要出城的拿出官凭路引!一个一个过!”守城士卒仔细翻了翻,将路引丢了回去。

      众人纷纷散去,马车终于驶到了城门口。

      “是明少爷?”几个守城士卒均认得明五,“这是又要去盘货?”

      明五将早已备好的几粒银窠子按进一位领头的手心,笑道:“可不是?又是月头了,忙得很,几位辛苦,胡乱买点茶叶吃吃。不过今天这是怎地了,为何盘查得如此厉害?”

      那领头不动声色,暗自攥紧了手心,回笑道:“跑了嫌犯,正全城搜捕呢,不得不严查。”

      明五哦了一声:“是那位林公的六公子吧?海捕文书贴得到处都是......”

      领头朝马车车厢瞧了过去,明五的眼光不经意间扫过远去的两个少年,漫不经心道:“明少爷的马车还需再查么?上月初七不是才回来么?”

      领头陪笑两声:“近几日,无论谁的车驾,一概要查的。”

      明五撇了撇嘴,将路引与身份文书交与对方,转头隔着车帷低低说了几句,而后帘子被掀起一小半来。

      领头走过去,对于一个富甲一方的公子来说,车厢内并不奢华,甚至略嫌素净了些,没有什么多余的绮丽装饰,只左右各一张软塌,一方小桌,一只书娄,堆叠了不少竹简书籍。

      左面一方塌是空着的,右面一张,则侧身坐了一个靛青衣裳的男子,左手执一卷册,低眉垂目,闻得来人的脚步声,微微侧过了半边脸。

      静若处子,空谷幽兰。

      走近了,便嗅得一缕淡淡的兰花香。

      领头细细的瞧了一遍,最后盯着那两方塌,正思索如何开口,眼前一花,沉重结实的一张塌竟被一脚踹倒,直翻了好几个圈,一把淡漠的嗓音裹着雪山上的冰泉水:“在下所坐的这张塌,是否也需翻倒瞧瞧?”

      领头已白了脸色,向后一退,半是恭敬半是疑惧地道:“明少爷玩笑了。”

      “放行!”

      明五轻轻放下车帷,马鞭一挥,车辕在人流间缓缓前行。

      沈寻立在一旁,玩着一缕垂下的额发出神地想了一会儿,融进了出城的队列。

      左右不过半盏茶的时候,待到她出了城,不仅那两个少年早已没了影子,就连那辆马车也消失了行踪。

      四条路,一条是原野通往海路,一条是官道,一条绕山而行,还有一条小路是疏林。几条路皆是脚印密密,车辙纷乱。沈寻蹲在地上,不顾过路之人的各色目光,瞧了好一会儿,眼睛一亮,那是一只痕迹极浅的脚印,几乎瞧不清轮廓,前脚掌的地方,沾了一点淡淡的胭脂之色。

      沈寻面露喜色:“是这条路!”

      灯欲枯,油将尽,潮湿腐烂的朽木气味,引得地下的虫蚁破土而出,自石木混杂而成的墙缝中努力钻出来。

      烛火摇曳,暗影不定,模糊勾勒出一只一丈见方的铁笼,四根粗重的铁链打进上面四个笼角,一路延伸至瞧不清的夜雾之中,笼子仿佛被浓雾包裹,只头顶黏着一只已燃了大半的烛台,勉强照出一方天地,照出躺睡在笼底的两个人。

      一人身形颀长,身上覆着一件墨黑斗篷,遮住了半张面,蹙眉敛目间,天生一副桀骜逆骨。手握成拳,自手腕以下,一双手伤痕累累,旧伤之上又覆新伤。

      另一人俯卧在他身侧,身量相近,瞧着却更消瘦几分,一身素白衣裳已被染成了绛色,衬得冷白的皮肤愈发没了血色,脖颈左侧一道足有三寸长的伤口胡乱地涂了一层药膏,细细的血丝没个间断地渗入衣下。

      四周全无半分声响,就连浓雾,也似是凝固了一般,沉沉地压迫着笼中两个沉睡之人。

      不知先是从何处开始,一道尖锐的嗡鸣之声刺破了夜雾,竟将笼子震地歪了几歪,而后四面八方,尖锐之声形成一道道音浪,催动浓雾流淌,愈来愈强地,铺天盖地一般,直朝着铁笼席卷而来。

      铁笼晃动得更厉害,那白衣人被甩至笼脚,后背撞上铁笼,呛了一口气,半睁开了眼睛。

      近乎凄厉的嗡鸣直刺入耳膜,白衣人身躯一震,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耳朵。他靠在笼角,茫然又惶急地四下搜寻着,烛火几灭,半丈之外,雾霭迷蒙中,一道墨黑的影子蜷缩在那里。

      “尚瑎!”白衣人一展身掠了过去。

      那墨黑人影全似毫无反应,依旧晕迷不醒,他贴在铁笼上的左边耳朵已流下了一道血痕。

      白衣人将那人拖了起来,紧紧地捂着他的双耳。手一松开,音浪便自耳朵钻入脑中,窜遍全身经脉,几欲将人撕裂。脖颈上那道伤口崩裂开来,滚烫的鲜血浸透了胸襟,将那怀中之人的眼角染上了一层薄红。

      嗡鸣之声不绝于耳,只强不弱,白衣人终于支持不住,软软地伏了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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