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宁玹

34、面馆

　　灵鼠在林尚琂手中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圈子，嗅出马车前进的方向，复又安静下来。
　　“在老伯面前，它倒是安静的很”，沈寻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
　　“嗯”，林尚琂拍了拍灵鼠的脑袋，过了一会儿，又道，“它本就是胡伯带给叶惭的”。
　　沈寻拍了拍林尚琂的脑袋，“好歹是你师父，总是叶惭叶惭的叫，没大没小”。
　　林尚琂缩了下肩膀，却并未闪躲，“你在奇怪胡伯究竟是何人是么？”
　　沈寻垂下眼，“我差不多已猜得出他是谁了，只是不敢确定”。
　　林尚琂瞪着她，“你知道？......”
　　沈寻抿了抿嘴，轻轻道，“胡伯......其实并不姓胡对么？”
　　林尚琂不说话了，沈寻笑了笑，道，“我虽不知老伯为何如此，但他既已变成’胡伯’，我又何必非要捅穿秘密不可？”
　　林尚琂凝目瞧着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寻慢慢道，“对你而言，我只是个过路人”。
　　林尚琂幽深的黑眸中蒙了一层迷雾。
　　“其实你是个心地很纯粹的孩子，只是心思太重”，沈寻右手拇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处，“想太多，有时不见得是好事”。
　　林尚琂轻轻抚着灵鼠软软的毛发。
　　沈寻道，“往往会忽视眼前之事”。
　　灵鼠本是温顺地趴着，忽然立了起来，嗅了嗅，跳上了车窗。
　　马车停了。
　　车厢内两人正奇怪，枕星河自前头掀起一半帘子，“小琂公，沈姑娘，前头有一家面馆”。
　　“面馆？”，沈寻奇道，“这荒山野岭的，居然有家面馆？”
　　才问出口，已有阵阵香气飘了过来。
　　果真有一家面馆，门面不大，却很干净。
　　沈寻盯着灵鼠若有所思道，“想必叶惭在这里停留过”。
　　林尚琂已跳下了马车，“去瞧瞧”。
　　还未踏进去，早已有伙计迎了上来，“来客喽！三位客官，要吃面？”
　　沈寻略略打量了一番，店内七八张桌子，两张已坐了人，最角落的一张是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人，长得很秀气，皮肤也很白，瘦得让人觉着轻轻一口气便能将他吹倒，简直像个小姑娘似的。吃面时慢条斯理，一根面条吃下去，再吃另一根，一次一根，绝不多夹一根。
　　隔了两张桌子，坐着两个行商装扮的中年人，晒得黝黑粗糙的皮肤，地上放了两个担子，用黑布盖的严严实实，也不知里头装了些什么。两人桌上菜没有几盘，酒倒是不少，沈寻三人进来时，桌上的酒坛子已空了三只。
　　“喵呜”一声，沈寻还未及看清，一团黑影已自眼前窜了过去，箭一般扑向身旁的林尚琂。
　　只是还未扑到林尚琂身上，它的脖颈便被枕星河箍紧了，四只尖锐的爪子胡蹬乱抓，哀哀地叫个不住。
　　紧跟着跑过来一个少年，身上的衣服虽是破旧，头发却梳得干干净净，皮肤是经年日晒后健康的颜色，一双手略显粗糙了些。纯朴的脸，眼睫极长，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杂质。
　　瞧着同枕星河差不多年纪，身量却要矮一些，他就那么仰脸瞧着人，一句话也未说。
　　“哎呀，对不住”，沈寻还未开口，便见一个同样衣衫破旧的皓首老妇自柜台旁的一张桌子转了出来，那里正被柜台遮挡，进门的人根本注意不到，老妇讪讪地道，“这是我这孙儿养的一只黑猫，天天在外头耍，性子野了点儿，冲撞了几位，这位小哥，不知可否将这猫......”
　　枕星河瞧了瞧那少年，少年伸出两只手，枕星河便将猫放了上去。
　　那猫到了少年怀中，乖巧了许多，却仍是不死心地冲着林尚琂一个劲儿的叫唤。
　　老妇打量了一眼林尚琂，陪笑道，“小公子莫要见怪，这畜生今儿也不知是怎地了，见人便发疯......”
　　“无事，一只猫罢了，不会伤到什么人”，林尚琂抓着衣襟，灵鼠躲在里头抖个不住，“许是因我这里有一只小鼠，引得它注意”。
　　少年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尚琂的衣襟。
　　“岚岚，莫要盯着人家那样瞧”，老妇歉意地道，“我们回去，挡在这里，人家怎么进来呦”。
　　三人捡了张桌子坐下，沈寻抬眼，将三桌人瞧个清楚。
　　面馆的店伙计很识眼色，人家讲话绝不插嘴，瞧着客人坐了下来才凑上前去，脸上的笑让人觉着很是舒服，“三位客官，小店的牛肉面最好吃，猪肉面，羊肉面，兔肉面更好吃，若是要吃菜喝酒，烧菜的师傅南北方菜俱都拿手，酒是最正宗的十年酿”。
　　沈寻不由笑了，“那么便来三大碗牛肉面，一坛正宗十年酿”。
　　“得嘞！”，店伙计应了一声，一溜烟跑去了后厨。
　　沈寻才说完，便听得“咕咕”几声，林尚琂趴在桌上，将头埋进了胳臂中。
　　本想打趣几句，却见他肩膀缩了一缩，小声地吸了吸鼻子。很快他便又抬起了头，眼底红了淡淡一层。
　　沈寻这才发觉他在悄悄地瞧着那祖孙两人，她的手伸出去，又收回来。
　　“面来喽！三碗”，店伙计出现得恰是时候。
　　非常大的三碗面，筋道的面条上铺着七八块厚厚的牛肉。
　　无人动筷子。
　　自进了这面馆，枕星河便变得很是奇怪，坐下来后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枕公子，那边书生模样的男子你认得？”，沈寻夹起一块牛肉，又放下。
　　枕星河瞳仁猛缩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泛白，“沈姑娘怎地突然问这么一句？”
　　沈寻笑了笑，道，“不过是好奇，你似乎很是在意他，总是向那边瞧，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认识的人？”
　　枕星河拿起了筷子，“我不认得他，倒也并非特意向那边瞧，只是觉着他很奇怪”。
　　沈寻托着下颌，声音很轻，“奇怪的不只他一个”。
　　酒菜上齐，热气腾腾，面香，肉更香，酒也香。
　　店伙计手脚麻利的很，“都齐喽，客官慢用”。
　　“店家”，沈寻瞧着他将一坛子酒放下，道，“我们来时，瞧见另有两匹马和一辆马车，不知是店里的，还是哪位客人的？”
　　“噢，两匹马是那边两位大爷的，马车是那边祖孙两人的”，店伙计颇为不解，“客官怎问起这个？”
　　“没什么”，沈寻笑笑，“不过随口一问”。
　　待店伙计离开，林尚琂与枕星河一齐瞧着她。
　　沈寻叹了口气，道，“事若反常，总没好事”。
　　枕星河张了张嘴，没说话，倒是林尚琂道，“何事反常？”
　　沈寻苦笑道，“这面馆，我们想出去，怕是不容易”。
　　店门不知何时已被关上了。
　　灵鼠在怀中愈加躁动不安，林尚琂变了神色，“这里......”
　　“在这种地方开一家面馆，鬼都不见得常来，店主若不是脑子有毛病，便是......”
　　林尚琂喃喃道，“这里并非是一家普通的面馆”。
　　沈寻慢慢道，“你有没有瞧见那店伙计的右手？”
　　那只手，掌心，指腹，虎口俱有一层硬茧。
　　“有哪家面馆的店伙计是常常使刀用剑的？”
　　三大碗面，无人动一动。
　　外头风沙肆虐，祖孙二人不知在小声说些什么，笑声一阵又一阵，两个中年汉子正把酒言欢，那书生仍在一根一根认真地吃着面条，眼见已要见底。
　　无人在意他们三人。
　　沈寻的语声融在嘈杂之中，“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车无马，那位书生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他虽是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但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一丝不苟，简直挑不出一丁点灰尘来，哪里像是个行远路之人？”
　　枕星河终于开口，声音干巴巴的，“也许是有人将他送来这里的”。
　　沈寻道，“那么送他来这里的人呢？”
　　枕星河道，“许是离开了......”
　　沈寻瞧着他，“留他一人在这里，只为吃一碗面么？”
　　“若是如此，那么送他来这里的人......”，林尚琂不再说下去了，因为他看到，那书生已起身，绕过了桌子，正向他们三人所在之处走来。
　　书生在桌前站定了，“在下丁瞳，不知可否与三位同坐？”
　　沈寻瞧了瞧林尚琂，林尚琂道，“丁公子请坐”。
　　丁瞳在林尚琂正对的空位坐下了，“多谢，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小琂”，林尚琂一本正经道，“这位是家姐，沈寻。这一位是家兄，星河”。
　　丁瞳信以为真，一一行过了礼。
　　若换做寻常，沈寻必会觉着有趣，但此刻她已有些笑不出来。
　　丁瞳道，“冒昧一问，三位怎会来到此处？”
　　“路过”，林尚琂道。
　　“路过？”，丁瞳怔了怔，“那你们可真是没选对路”。
　　林尚琂道，“此话怎讲？”
　　丁瞳略回头瞟了瞟，压低了声音，“这是家黑店”。
　　他又瞧了瞧桌上的面与酒，“这些东西，三位最好莫要碰”。
　　“丁兄岂非已吃过了？为何独独要告诉我们莫要吃？”，林尚琂道，“若我们走错了路，丁兄莫非走对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