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边形和对角线》寸羽

9、时间·摄魂怪

　　一盘盘精致的肉片和蔬菜摆放在热气腾腾的鸳鸯锅周边，空气里都是又香又辣的雾气，他们三个都幸福地开动筷子，慕维娅却还在思索叶威廉刚才那番话。

　　“嫉妒你的人多了去了。”

　　在叶威廉眼里，她那么优秀的吗？

　　才不是呢，她那么平凡，又那么穷，谁会来嫉妒她。

　　虽然叶威廉当时是为了帮她，但他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道理。慕维娅觉得自己不是被嫉妒，而是被记恨。原因有二，一是因为高二时霸占着林徊，二是因为高三时一个人坐在讲台旁边断绝了和其他同学的关系，这些事情叶威廉并不了解。

　　望着坐在对面啃鸡爪的叶威廉，慕维娅想到，也许他最了解的是顾希雅吧，所以，当其他女孩身上发生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时，他就自然而然以顾希雅为参照物，想象这些事如果发生在顾希雅身上会是因为什么。

　　顾希雅走在街上被迎面而来的高中同学言语冒犯是因为被嫉妒。

　　然后叶威廉把同样道理套用在她身上。

　　是这样吗？慕维娅对这个思考结果有点失望，跟叶威廉算是知己一样的朋友吧，甚至还听过他亲口解释跟顾希雅是怎么回事，可她跟顾希雅比起来是那么的弱小、没有存在感，就像PNG图片里的背景一样，是透明的。

　　郭晓凡吃饭也不停地讲笑话，慕维娅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几个段子，回过神来就听到身旁的唐佳仪在问他，“你怎么没跟林徊搞一个组合一起出道呢？”

　　“他也是在那边遇到了一个音乐制作人才考虑做歌手的，制作人看中的是他，我就不去买一送一了吧。”

　　唐佳仪又问，“那你以后考虑做歌手吗？”

　　郭晓凡用公筷涮着毛肚说，“这个嘛，我还是想做个敲代码的音乐家，等林徊江郎才尽了我把我写的歌卖给他，哈哈哈——”

　　慕维娅紧张地脸色变了，“林徊听到你这话要气晕了，还没出道呢，你就说江郎才尽。”

　　“我错了我错了，林徊才不会需要我呢，他的灵感就像一江春水向东流，滔滔不绝。”郭晓凡殷勤地把涮好的毛肚放到慕维娅碗里。

　　叶威廉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还用自己的筷子捞起肥牛卷想夹给慕维娅，被慕维娅直接瞪了回去。

　　然后叶威廉举起奶茶说，“来我们为林徊干一杯吧。”四个人用奶茶遥祝林徊事业蒸蒸日上。

　　人生没有一劳永逸的成就，费力爬过一座山头，以为到了终点，抬头看，只是到了新的高山的山脚下。

　　对慕维娅来说，获得征文大赛的一等奖，只是一切痛苦的开端。出版社派一个资深编辑对接她的书稿，编辑姓夏，微信头像是一片格桑花。

　　格桑花打招呼说，“你好，我是夏编。”

　　慕维娅第一反应是——夏编？瞎编？

　　但还是兴冲冲把寒假写的三篇小说发给夏编过目，20分钟不到，对方发来四个字：全都不行。

　　慕维娅手抖着打出，“为什么？”

　　“你虽然是写煽情类文章获奖的，但你是一等奖，市场对你有更高的期待，如果你继续写这种忧伤小众题材，读者会失去新鲜感。就算这次大家看在你是一等奖的份儿上买你的账，可是你下部书呢？所以，长远来看，你现在就要转型，因为你是一等奖，所以大家对你的要求更高，你要让大家眼前一亮才行。”

　　夏编还列出几个现在热门的题材，甚至帮慕维娅拟好了重点情节和大致走向。总而言之，给你一个笼子，看你72变。

　　原本以为只要拿了奖，就可以大做作家梦，现在慕维娅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她突然就明白为什么那么多有才华的作家都被抑郁症折磨，不是因为他们多愁善感，而是要考虑太多与写作无关的事情。在笔墨闲情里潇洒自在的文人，想出头就要背负商业压力，不能写自己想写的故事，怎能不抑郁。

　　慕维娅开始郁闷了，写命题作文真是一件催红颜白头的事。幸好现在穿搭博主的身份偶尔可以挣一点广告费——还是在唐佳仪的倾力帮助下，让自己不至于太落魄，否则她的心态就会溃败在黎明到来之前。

　　掉了许多头发之后，慕维娅想到了新的写作方向：以历史事件为背景，写平凡人物的悲欢离合。

　　对现代人来说，那些尘封的往事被岁月提炼成历史书上不起眼的一段注脚，再配上一幅事件代表人物的画像，仿佛大人物振臂一呼就完成了丰功伟业，但是对当时亲身经历的平凡人来说，那是逃不开的残酷命运，无力改变的惨痛人生。战争、饥荒、逃难、生离死别……我们的祖先在动乱时代都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呢？

　　这样的主题太沉重了，慕维娅写的很艰难，写了改，改了删，一周下来，辛辛苦苦编出来5000余字。

　　跟夏编一交流，又被毙稿了。

　　“现代人活得又忙又累的，谁有心思去遥想千百年前的祖先苦难史啊，就算有那么几个想把自己往抑郁里整的，可是看完之后能有什么感悟呢，喊口号说珍惜眼前的幸福生活吗？”

　　慕维娅严重怀疑自己是否真能走作家这条路，编辑的耐心好像快耗光了，仿佛下一句就要脱口而出，“要不是因为你拿了一等奖我才懒得理你。”

　　她这个一等奖怎么得来的？凭运气吧。

　　3月初，林徊从英国的大学里退学，开始着手回国当歌手的事宜，还从英国给慕维娅寄了全套的英文版《哈利·波特》。

　　他在微信上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想说其实国内也可以买到，但毕竟是林徊选的英国土特产，而且这套书还象征着他们高中的回忆，意义大不一样。

　　她回复谢谢。

　　“有什么需要代购的吗？大的发国际快递，小的我扛回去。”

　　“我想要大本钟你能搬过来吗？”

　　“那还是、爱莫能助的。”

　　“哈哈，我没有要买的东西，贫穷大学生要咬紧牙关过日子。”

　　“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林徊太聪明了，一下子就察觉到问题，触及到慕维娅这些天隐忍在心里的苦水。叶威廉学Java，郭晓凡写歌，唐佳仪有几十万粉丝，朋友们好像都特别顺利就做成了想做的事，甚至还是无心插柳，大家都太优秀了，她感觉自己跟周围人的差距越来越大……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生活好艰难。”慕维娅的手指在发送键上面停留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把这行字删掉了，他帮不了她。而且林徊也要踏入未知的新生活，还是别拿这些事去烦他了。

　　她编了个小慌，“我想存点儿毕业资金。”

　　其实真正在存毕业资金的是唐佳仪。

　　慕维娅透过图书馆的窗户看到外面高饱和度的蓝天，她曾经幻想过英国的四季是什么样的，还想过以一个年轻外交官的身份站在林徊面前。计划赶不上实际变化，她对国际关系专业的那一点幻想也没有了，林徊离开英国了，她也不期待有机会去英国交流了。生活历经变迁，时间是最大的摄魂怪。

　　宣传栏上开始张贴唐鸢的海报，简短的文案传达了爆炸性新闻：3月7日，学校要请唐鸢来做女生节的演讲！

　　美丽有才华的女作家，在K大掀起了不亚于女明星的讨论度。

　　“我超喜欢她啊，高考作文里还引用了她的名言呢。”

　　“要读多少书才能写出那么超凡脱俗的故事呀。”

　　“听说她男朋友是个检察官哎，是不是真的啊？”

　　“好像陆云潇跟她也有很深的交情，是高中同学吧？”

　　陆云潇是一个营销强过演技的二线明星，慕维娅经常在微博上看到他的名字，但是很抱歉，他的作品她一部都没看过。

　　好像也得过一些人气类的奖，得奖感言里总有一句，“感谢我的好朋友唐鸢。”

　　给人的感觉是，一直在蹭唐鸢的热度。

　　慕维娅盼望女生节早点到，她想通过唐鸢的演讲去分析一个成功作家拥有的天分和素质，然后再判断自己是否真能走写作这条路。

　　唐佳仪问她，“演讲结束了要不要举手提问啊？”

　　慕维娅摇头说不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偶像互动，好难为情啊。”

　　“你还别说，你这个害羞的心态真的跟我姑姑一模一样。”

　　“真的吗？快跟我说说，我跟你姑姑还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唐佳仪愣了一下，“都……都是女的？”

　　慕维娅绝望地翻白眼，唐佳仪不说她也知道，问出这样的问题，明显是自己信心匮乏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