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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Chapter 40 长大 ...

  •   萨娜断断续续地养了两周的伤,时不时要以‘奥格纳骑士的侍从’的身份穿着鸟嘴铠甲去角斗场参加正式的比武,在一口气的帮助下她能打败大部分对手,剩下一些人只要她表示认输就不会穷追不舍,相比之前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日子简直算得上是悠然了,恍惚间让她以为自己到了一个文明有礼的世界。

      不过那只是错觉而已,奥格纳骑士的侍从和奴隶主的奴隶角斗士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兰道夫通过她还算漂亮的战绩赢得了不少财富和名声,而他名义上的侍从甚至还顶着奴隶的烙印没有一枚正式的侍从徽章。

      她是假冒的,永远都不会晋升为骑士的虚假侍从,是被骑士们鄙夷的冒名者。

      萨娜将盆中的水泼洒在脸上,干涸的血渍、脓液、血痂之类的东西一片片落下,她清洗地很慢很细致,直到盆中温水变成凉水才结束。

      “可怜的孩子,你要泡个澡吗?身上有没有伤呢?”

      小旅店的老板娘露出怜悯的目光,萨娜将盆中的脏水倒掉,回答:“不用,我去井边自己打水冲冲就好了。”

      “女孩子不好像那些男人一样的。”也许现在是没什么客人比较清闲吧,老板娘唠唠叨叨道:“现在也要入秋了,天气凉,你也是个大孩子了啊,怎么能这个都不懂呢,女孩子不好用冷水的。”

      萨娜太不明白她的意思,谨慎地回答:“我是奥修斯人,不怕冷的。”

      老板娘笑着摇头,说:“我说的不是这个,和血统没关系,看你小脸苍白蔫蔫的,洗个热水澡也许会让你精神点,跟我来吧。”

      萨娜沉默地看着她,心里飘出的东西很杂,最终她摇摇头没有接受老板娘的善意。

      “不用了,谢谢你,奥格纳先生还要找我,我得立刻离开了。”

      兰道夫定下的地方离偏僻的小旅馆有些距离,是一家客人不多的冷清的小酒馆,老板撑着下巴在柜台上打瞌睡,三三两两的客人吃完食物就离开,看着像是往来的行商,来去匆匆。

      没有安排角斗的日子是不需要穿戴全身铠甲的,这次死亡边缘的徘徊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苏醒后少年人长得飞快,即使没有充足的营养供应也是一天一个样,萨娜穿着简单的麻布衬衣、马裤和长靴,及肩的红发用绳子在脑后扎成一个短揪揪,远远从身后看去以为是名长身玉立的少年,但只要近看却绝不会弄错她的性别。

      女孩开始长大了,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明明身体变得越来越坚韧有力,骨头变得更硬更轻,但胸口却开始变得柔软,虽然还没能长成会增添作战负担的分量,但也能让主人清晰地感觉到它每天的变化。萨娜没有抱怨它的存在,她安静接受身体细微的变化并调整自己的战斗方式,就像她曾经沉默地接受哥哥姐姐们再也不会长大的事实。

      有些人的时间已经永远停住了,而另一些人还能长大,继续走向未来,这是无疑是幸运的事情。

      菜单上的一品汤吸引了萨娜的目光——乌刺蛤蜊奶油浓汤,定价是一银,比她到过的任何一个港口卖的都贵,倒是很符合她对纳西城物价极高的印象,这里什么都很贵,除了命。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像是雨后悄悄从泥土中长出的菌菇,来的突然且自然,而且让人难以拒绝,即使知道到自己可能面对什么样的状况。

      这不是赌博,只是一次任性罢了。

      抱着这样哀乐参半的心情,萨娜放纵了自己这个念头。

      肆意了一夜的兰道夫睡到中午才打着呵欠从床上爬起来,随意把衣服套上揉了揉头发,往平时吃午饭的地方走去,他一进门就和从后厨走出的老板撞了个正着,老板生了张恶人脸,脾气也很坏,所以小酒馆生意不怎么好。

      不过能让兰道夫害怕的人还不存在这世界上呢。他看见老板手上端了一只满满当当的小锅——红黑色的干乌刺、贝类还有一些萝卜葱头浸泡在奶白色的汤汁里。兰道夫心中咂舌,也不知是哪个外来商客点了这最坑人的菜,乌刺这种破鱼几银就能买一大桶,肉少刺多,也就弄成鱼干才能勉强入口,连水手都不喜欢吃它们,其他配菜就更廉价了。

      老板捧着小锅往前走,兰道夫好奇瞧了一眼,显眼的红头发让他一愣,心里突然有个不妙的猜测。

      “一银。”

      老板将锅放在桌上,在围裙上擦了把手就站在侧面,暗暗用狐疑的目光盯着衣着简朴的萨娜,颇有些没拿到钱就不离开的样子。萨娜轻声道谢,然后抬头看向走到面前的兰道夫,微笑地对他说:“中午好,奥格纳先生,你吃饭了吗。”

      兰道夫脸上绷得紧紧的,问:“你哪儿来的钱?”

      萨娜的指尖在桌面无声地轻点,老板听到她们的对话脸上浮现出异色,萨娜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兰道夫说:“我突然想喝一碗汤,奥格纳先生,所以我就点了。”

      兰道夫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脸色顿时难看了,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汤洒出来不少,他低喝道:“所以你就花一个银币点了这么一锅破烂!还要我付钱!要你的主人付钱!!”

      萨娜嘴角保持着微微翘起的弧度,喉间滚动了一下,她直视兰道夫那双被怒火填满了眼睛,喉中的气撕开了那层黏连的网,使气管通畅,她的声音轻轻的,有些示弱的味道。

      “我只是想喝一碗汤,热的汤。”

      这边的争执声引得店里零星几个客人往这里看,他们小声议论,任何一个脸皮薄的人遇到这种尴尬的情况恐怕都会窘迫得要命吧,但是这场的争执内含的意义却远远不是一个银币这么简单的事情。

      兰道夫又要出口责骂,老板却抢先开了口,他冷冷地瞪着两人,喝问:“你们到底付不付钱!难道想吃白食!”

      兰道夫从鼻孔哼出一口气,凉凉的瞧了表情不变的萨娜一眼,回答:“奴隶可没资格让主人给她付钱。”

      他毫不犹豫地揭破了萨娜的身份以摆脱老板的讨债,老板惊异不定的去观察萨娜的脖颈,纤细的脖颈上隐约看得见被什么东西掩盖住的痕迹,他顿时大怒:“一个奴隶居然敢在我这里撒野!真当我的是好欺负的!”

      他一巴掌把桌子掀翻,抬手欲打,兰道夫事不关己地冷眼瞧着,萨娜脸上的表情淡去了,她亦冷眼看着这一切,身体灵巧地躲开翻掉的桌子和老板的巴掌,左手一抬接住汤锅,把泼在半空中的汤汤水水兜住大半,抬脚抵住翻到的桌子。

      老板因为巴掌挥空而前倾的趋势被桌子抵住,他扑倒在满是汤渍的桌面上撞得脸疼,前面响起一轻一重两个声响,黑褐色的汤锅安然无恙的落在他面前,一枚小小的亮晶晶的银币打了几个转,最终撞在他鼻子上,晃晃悠悠地倒在他眼前。

      “多谢招待,老板,你的汤煮得很糟糕,还有下次动手能不要先对自己的家具动手么。”

      萨娜用手巾摸去嘴角的汤渍又把它叠好夹在腰带间,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对兰道夫说:“汤,我喝完了。”

      兰道夫眉头微皱,意味不明道:“你哪里来的钱?”

      “出门时撞到一个好心的小贼,他哭着给了我三个银币。”萨娜又摸出两枚银币分左右手捏着对兰道夫晃了晃,问:“你要吗?”

      兰道夫翻了个白眼,对她报了一个地址,说:“去把那里收拾干净。”然后他直接在背后的那套桌椅前坐下,点了惯点的菜。

      萨娜点点头,问老板:“汤有些烫口,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吃了闷亏的老板对这两人敢怒不敢言,他阴着脸给了萨娜一杯水,然后走到后厨去料理兰道夫的点单。

      被热汤烫得很痛的口腔稍微得到一点凉意,萨娜把空杯子放回桌上,离开小酒馆往风华街走去。

      熟悉到快麻木的腐臭在空气中漂浮,被重回人间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放纵自己念头的萨娜得到了应有的回应,她丝毫没有失望,不如说她本来就不希望自己去抱有期望吧,所以要亲自去把那一点不该有的念头消灭干净。

      不过那碗汤还是太烫了一点,嘴里疼痛到什么时候才会消退呢?

      风华街是夜晚的闹市,白日里的闲客们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有的匆匆忙忙地提起裤子离开,有些不紧不慢地跟妓人温存,不介意让他们再多赚些小钱,更有些直接定居在馆中享乐,别说是一间屋子了,大把的金子撒下去要在这里建一座宫殿都是能办到的。

      褪去了那张需要荣誉维护的外皮后,人的欲望和恶念在这里没了拘束,更没有底线的存在。

      因为被一个暗喻为‘毒蛇’的存在,最近风华街的客人少了很多,很多馆子因为闹出了人命被强令关闭,一下子让街道萧条了不少。

      “这是个可怜的孩子,侍从大人,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呢?”

      僵硬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的打颤,萨娜不知自己的呼吸停止了多久,当她意识到自己下意识止住了呼吸的时候,一口气已经擅自快速运转起来,惊人的热度充斥口鼻,被热汤烫到的痛苦一点点都感觉不到了。

      但是她在战栗,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没有一处能平静下来,这具才刚开始长大的身体在看见另一个岁数相近的身体后,开始无法抑制地感到恐惧、恐怖以及……愤怒。

      “……”

      嘴里发出的像是漏气的声音和炙热的气息滚成一团,萨娜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深深地低下头,又强迫自己挺直背脊抬起头,强迫自己去注视眼前的场景。

      ——鲜血,伤口,浊液,泪水,凝结在脸上的恐惧,冻结在眼中的绝望,未能出口的哀求……

      这是何等的残酷的塑像啊

      引路的妓人也没有听清萨娜在说什么,她看着萨娜用布遮住那孩子的身体,单膝跪在尸体面前陷入沉默。

      可是她能感觉到空气的温度在上升,那鲜红的发好像快把空气燃烧起来了。

      “侍从大人……”萨娜缓缓转头,妓人和她对上目光,被她那双金眼睛里暗涌的情绪吓地退了一步,她低头盯着地面,不安道:“请您快点带他离开吧,您的气息让很多人都感到不安,大家还要休息,不管您怎么想,夜晚还是会的到来。”

      “我问你,你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干哑的声音如震动的弦,跳着困惑的舞蹈,跳着质问的舞蹈,荡像无边的空寂中。

      妓人忍不住抬头看她,她的表情像是一个快要哭了的孩子,可是眼神又让人感觉她在杀人,杀谁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侍从大人,如果知道,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可这双眼睛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安慰她,即使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悲伤、这样绝望,比她们还要难过。

      “夜晚也不总是这样,侍从大人。”妓人努力组织语言,她努力用干净一点的语言去描绘,她说:“好的客人会听我们唱歌,他会给我们金钱,还会给我们讲故事,其他客人会喝点酒吹吹牛,要我们给他们弹奏,也不会太为难我们,像奥格纳先生这样的客人不常见,他总是自己带人来,我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其实,只是……”

      妓人无法继续讲下去,昨晚在这件屋子里发生的事情是在整个风华街都不多见的,她再次开口,低声驱逐。

      “您该离开了,侍从大人。”

      “别叫我大人,别叫我侍从。”萨娜扬起头,天花板上吊着的金属链让她的金色的双瞳蒙上一层灰霭的颜色,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鼻腔,她颤声道:“我不是侍从,我也不会有机会成为骑士,我是奴隶,只是奴隶……”

      萨娜清楚地听到血液奔流的声音,明明是沸腾的血,却把骨头都冻得死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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