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挣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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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滨的夜空冷而黯沉。
我用披风裹紧自己，蹲在高楼上俯视着街道。
我救出了老板和他的女儿，却没能逮住小野勋。
他跑了。
我把老板送回餐馆，一路上，我们间弥漫着令人尴尬而难受的沉默，他的女儿——楠子——一直用近乎尖锐的目光审视着我。
临别前，老板对我说:“别放弃，不是你的错。这次也要谢谢你，黑猫。”
我拉低兜帽，没有回答他。
我走出几步路后，楠子跟了过来，她说:“喂，你这家伙，离我爸远点儿，听到没？他撑得过这次，可不一定能撑得过下一次了。”
我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她盯了我一会儿，才放缓语气道:“我知道你是个英雄，可是我爸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她沉默了一会儿，不情愿地吐出一句话，“算了，谢谢你救了我们，黑猫。”
我点了点头，沉默地离开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
于她而言，假如我没有出现的话，老板要经历的，不过是被殴打和索要钱财而已，现在却遭遇了生死危机。
她当时喊出了那句“你为什么要出现？！”或许就是她的心里话吧。
没有我，即使会被压迫，但忍一忍就好了，日子依旧可以安稳地过下去。
当她和老板不得不面临可能的“二者只能活其一”的结局；当她和老板被迫忍受电刑和鞭打，在痛苦里挣扎；当他们怀抱着希望而寄托希望的拯救者却迟迟不来——
“为什么不来救我？”
“一切都是你的错。”
“你为什么要出现？”
小野勋愉快的笑声又在我耳边回荡了:
“小崽子，来听听吧，听听你守护的那群蠢货是怎么说的——”
我舔着唇角的血，平静地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
“啧，你用不着记黑猫的情，他干这些事儿，还不是为了出风头？你看现在多少人称赞他，哼，我看啊，他根本就是个狂妄自大的混蛋。”
“切，有那种本事，居然拿去干这种事，真是个软弱无能的家伙啊。可恶，如果我有这样的才能——”
“妈/的，又被柴田那帮家伙抢了。什么黑猫，根本就是骗人的吧？我都那么大声地喊了，结果完全不见人影嘛——”
“都是黑猫的错！他要是来早一点，他要是来早一点的话我就不用遭遇那种事了！都是他的错！他为什么不去死——！”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们的声音嘈杂无比，汇聚成一道令人战栗的洪流。
这洪流几乎，几乎就要将我吞没了。
“他们可都是你救过的人哦～”小野勋笑嘻嘻地说着，“我记得，为了救那个女孩子你还头一回受伤了吧？”
啊，没错，那个被绑架的富商女儿，由于父亲太过于吝啬不肯付赎金，差点儿就被撕票了。
为了查出绑匪的位置，我花了不少时间，到达现场时她已经受到了无法挽回的伤害。
“她可是一直怨恨着你呢。”小野勋低笑着，宛如在我耳边呢喃般说道，“她不恨绑架她的匪徒，不恨不愿意付赎金的父亲，却恨拼尽全力救出她的你，恨得咬牙切齿哦～”
“猜猜看，这是为什么？”
我坐倒在一地血污里，靠着墙，疲倦地喘着气。四肢和胸腹的疼痛像缠住了猎物的蛇，紧紧追索着我不放。
我不想说话。
但我怎么会不明白？
“因为小崽子你太弱啦～”小野勋以教训后辈的口吻说道，“虽然身手不错，可心却是弱者呢。那种没必要的仁慈，只会让人窥视到机会，像抢食的野狗一样一拥而上，把你吞噬干净哦～”
呵，这种事，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忍耐着不吭一声，单手给自己换药。小野勋还在那儿喋喋不休:“来听听这个——《黑猫出没，横滨再添都市传说》《流莺、流浪儿、美貌少女，黑猫出手全看脸？》《哗众取宠！都市里的小丑——黑猫！》《警惕！黑猫正在失控——！》……”
我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密室里明目张胆的摄像头。
“真有意思啊——”小野勋在笑，那笑声挠着我的大脑，让我脊背上窜过一阵阴寒，“他们认为你是想出风头哩，就像那些冲动鲁莽的年轻人一样，幻想当个英雄什么的。”
“你是吗？小崽子？”
“又或者，像他们认为的，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这只是在骗取民众的信任？”
“这可是被你从□□斗殴里救出来的横滨大学学生的原话哦～”
又一回合的战斗，我的腰部肯定淤青一片了，喉头有血腥气泛起，似乎要呕出来。
我用舌头顶了顶左侧的犬齿，冷淡地道:“哦。”
“哎呀，无情！太无情了！”小野勋矫揉做作地叹息着，“好歹叔叔帮了你不少忙的嘛！再说了，叔叔这不也是关心你吗？你战斗的理由是什么呢，小.真.一～”
“在你失去了北野，失去了你的启明星，你的道标之后；在你手染鲜血，残忍地剥夺了那么多生命之后；在你品尝到复仇的甘美，因杀戮而身心欢悦之后——是谁给了你拯救的资格？你这暴/徒，你这恶/人，你这残/虐的刽子手？”
他如同演绎着歌剧里咏叹调的演员，故作正经地、夸张地质问着。
嵌在墙壁里的，闪烁着柔和光辉的电子屏幕上，是我的噩梦，那些狂笑着、流着血死去的人。
我毫无表情地看着，一动不动。
屏幕上，那些照片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和小孩的照片。
憔悴消瘦的，穿着破旧的女人牵着同样瘦骨伶仃的小孩；垂着头坐在酒店小包厢里的女人，含着手指眼巴巴等着母亲回家的小孩；冷着脸拿起了刀的女人，沉默寡言地跟随在母亲身后的小孩；头也不回地离开的女人，混迹街头脏兮兮四处游荡的小孩——
我咬紧了牙，一言不发。
“是被你杀死的那些家伙们的遗孀哦～”小野勋欢快地道，“哎呀，找到他们可真不是件容易的活儿啊，不过为了可爱的小真一，叔叔怎么着也得办到呀。”
“瞧瞧，多么凄惨、落魄！这可都是小真一你的丰功伟绩哩，还是说，小真一觉得，自己救了那么多人，已经把手上的血、身上的业给洗干净啦？”
我的手指痉挛般地颤抖了一下。
“呵哈哈哈哈哈——”小野勋似乎笑得直不起腰来了，整个密室里都回荡着他的笑声，“这是你的罪孽啊小真一！你的本性就是这样，杀/戮会让你快乐！让你高兴！让你心满意足！别拿北野当借口啦！承认吧，你当时就是失控了对不对？嗯？可爱的小真一？你脸上的表情难道不是在笑吗？”
“何必苦苦忍耐呢？我可爱的小真一？作为强者却怀抱着可笑的仁慈，被那些愚民随意诽谤和践踏——”
“你明明知道的哦，他们为你歌功颂德，只是拿你当祭品而已～”
“痛痛快快地在世上大闹一场吧，把那些桎梏你的枷锁全忘掉！强者本来就应该随心所欲，享受你应得的一切！”
啊，我的呼吸一瞬间停滞了。
心动。
我无法欺骗自己，我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的动摇。
如果，如果能够抛弃那些来自前世根植于灵魂的道德准则；如果，如果能够痛快地结束那些如影随形的诘问和折磨；如果，如果可以彻底地放开自我约束和克制，完全地遵循心底的渴求而行动——
这将是何等的畅快！
——然而做不到。
我做不到。
我爱着北野，失去他让我痛苦，于是我选择了复仇，选择了将我的痛苦与愤怒倾泻在凶手身上。
可我的灵魂来自那个并不完美却和平安定的世界，我的人格业已形成，我的观念根深蒂固。即使我替自己分辩说复仇天经地义，即使我极力声称如今的世道杀戮名正言顺，我依旧不能完全地赞同我自己。没有人因我手上的血质问我，判我的罪，诘问我的是我自己的心。
我为什么做这些事？我也曾这样问我自己。
我的目的并不纯粹。
我的心底常怀恐惧和愤怒，荒谬无稽的命运使我怒火中烧，而我的嗜血的本性和背负的业债又使我战栗——多么可怕啊，当我穿越黄泉比良坂，站在北野面前时，我该如何面对他？
于是我本能地选择了去拯救。
在战斗中我倾泻着自己的愤怒，而拯救他人这件事又使我感到轻松——一种曾经的“过错”被弥补的，“赎罪”的轻松。
啊，原来如此啊。
我一直以来，都觉得，我有罪。
如果北野没有捡到我——
如果我没有混迹街头——
如果我那天早点回家——
如果我更早地觉醒了异能力——
如果……
如、果——
如果我不存在。
可我，本就不应该存在。
正因为我的到来，才会导致了北野的死亡。
我有罪。
小野勋质问我，救人，就可以洗掉手上的血、身上的业了吗？
怎么可能呢？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就算我救了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也不会抹消我曾经杀人的事实。当我投掷出炸/弹的时候，不，当我萌发出杀意的时候，事情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我是个杀/人犯，这一点不因为我杀/人的理由是否正当，我后来又做了多少好事救了多少人而改变。
这将是我一辈子的债，即使无人知晓，也会在我心底长存。
那我做这些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名声吗？如今的我，其实没什么名声可言，被我搅了不少好事的□□固然对我咬牙切齿，民众却也不见得对我有多少好感。
利益吗？我也不曾从中获利，相反，我在这上头输光了我的所有筹码——钱，时间，或许还会有我的健康，以及，我的命。
所以我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啊？
我为什么不能过得轻松一点？
为什么要这么狼狈，这么辛苦？
这件事过去后，我对□□的威慑力加大了。
事实上，横滨拥有大量武/器的小□□到底还是少数，即便作为租界横滨政府管理松弛，走/私盛行，小□□们的武/器依然量少且老旧。
毕竟没渠道，也没钱。
被小野勋教/唆过来的几个□□，已经算是小□□里的佼佼者了，如今却被我一股脑塞进了局子里。
啊，没错，我报警了，随便捏了个“绑架勒索”的名头，请他们陪警察叔叔们喝茶。
当然，我知道他们不可能真的坐牢，只会是推出个临时工扛下全部罪名，其他人无罪开释。
但这本也不是我的目的，在他们走出警局后，我趁着夜色一一寻摸上门，又把他们狠揍了一顿。
我揍人的技巧是在小野勋身上练过的，保证能让人疼得死去活来又绝不会真的死。在“桃源乡”里哭得眼泪鼻涕全都出来了，一连声求饶的□□头目们，就算是再蠢再冲动，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不明白的，也会有人让他明白。
一时间，我活跃的这一片地区平静了许多。虽然各种恶性事件依旧层出不穷，但数量的确少了，而那些小混混们、□□分子的行径也收敛了不少。
他们懂得了“守规矩”，守“黑猫”的规矩。
我一如既往地夜巡，一如既往地痛扁每一个该被暴打的混蛋，一如既往地把每一个倒霉蛋从困境里解救出来。
但我不再靠近他们了。
这对我，对他们，都没好处。
而闲下来的时间里，那个问题，就如幽灵般在我心里徘徊:
我为什么要当“黑猫”？
我是异能力者。
我与那些普通人不一样。
在这个所有人都像泥泞里的野犬一样为了生存和生活而挣扎的世界里——
我是强者。
而且，我已经尝过了血，吃过了肉。
那么，我为什么，不走那条更轻松、更适合我的道路？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挣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