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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步虚词 ...

  •   第三章、步虚词

      剑舞坪建在悬崖绝壁上,一路绕到崖边,正待山穷路尽时,山石后施施然转出一条木板桥来,凌空悬于两山之间,在云雾当中若隐若现。一道银练似的瀑布从对面山头飞流直下,落入深谷,只听得水声隆隆,却不知那山谷究竟有多深。

      玄震伸手遥指那桥,说道:“若想入琼华,这渡仙桥是入门的第一关。”侧头见身边两位少年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一笑,又好心提醒两句,“过关也不急在一时,你二人前几日长途跋涉,苍师弟又伤势未愈,大可多休息几日。这桥可不好过,以往前来拜师之人,大半都折在此处。”

      那少年摇了摇头,并不答言。云天青看着那桥,笑了笑:“若是现在不一鼓作气走过去,无论再等多久,也还是过不去。”

      玄震知他二人少年心性,便也不再多说,点点头道:“好吧,我先行一步,在对面山头等你二人。”说着,当先一步上桥,足尖在木板上轻点,身形飘飞,衣袂招展,不见那桥身晃动,但见他身影渐渐远去,转眼隐入云雾当中。

      云天青赞道:“想不到这颗大菠菜的轻功也这么厉害。”

      身边那少年哼了一声:“御剑飞行是琼华武功的基础,玄震师兄身为掌门座下大弟子,若是连轻功都不好,岂不是笑话。”

      云天青笑着瞧他:“我先前就想问啦,怎么你一直叫他师兄?看来你和琼华派熟得很呐?”

      那少年答道:“修仙门派当中,十洲三岛、十大洞天皆同气连枝。蓬莱与琼华时代交好,我自然尊玄震道长为师兄。”说到这里,想到琼华犹在,而蓬莱已灭,不禁黯然。

      云天青却不管他伤心与否,只乱七八糟胡说一通:“这么说,你也会御剑……厄,御刀飞行?那你岂不是大大占了便宜?真是会使诈。”

      那少年冷淡对答:“蓬莱岛临海,我修的是水息之术,并不会御剑。”说罢,也不再多言,一脚踏上了桥。

      方站上去,脚底便是一沉,原来那渡仙桥全是由藤索编成,当中铺了又薄又窄的木板,勉强可以落脚,桥身虽然坚韧,却也柔软无比,力道稍有不匀便晃得厉害。想来先前玄震过桥,全凭自身真气在体内流转不休,足尖点上木板,仅仅只是借了一星半点的力气,是以才看不出桥身摇晃。那少年虽然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却止不住向一边倾倒的趋势,忽觉木板另一端也向下一坠,两边重量等同,立时将那桥身稳住了,一转头,只见是云天青一脚踏在木板的另一头上。

      两人之间只隔了尺许远,云天青却抬高了声音道:“来,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仿佛生怕对面那人听不清一般。

      那少年一呆,不知他何出此言:“你说什么?”

      云天青笑了笑:“你要是摔到山崖下,我还得为你立个碑。我不知你叫什么,又起不好名字,只能乱写啦。多半会随便刻个‘小乌龟’、‘烂面条’什么的,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那少年怒道:“你怎知不是我为你立碑?!”

      云天青嘿嘿一笑,伸手握住了他手腕:“我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要一起并排往前走,谁也不会摔下去。”

      那少年一呆,知他说得确是实情,也就不再答言,屏气凝神,又向前跨了一步。两人身量相似,同时跨到下一块木板上,木板两端承重相同,竟然稳稳的纹丝不动。

      二人就这样一步步向前跨去,动作力道分毫不错,越走越是配合默契,走得也越来越快。云天青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事,哈地笑出声来,那桥身顿时随着他的身躯抖动起来。那少年与他相处一天,早知道此人脑子如同染缸一般,赤橙红绿蓝靛紫,摸不清究竟在想些什么,本欲不理,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云天青伸手指指他,又指指自己,还是止不住笑:“你看我们两个现在的模样,像不像江湖艺人耍的皮影戏?”

      那少年听得莫名其妙,又问:“那是什么?”

      云天青大是诧异:“连这个也不知道?你这十几年怎么活的?”

      那少年又被他说得有些恼怒:“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原以为云天青又要将自己嘲笑一番,想不到他只是呼了口气,说道:“来来来,我说给你听。”当下也不管那少年是否当真愿意听,便径自讲开了:

      “要想玩皮影戏啊,得先在前面摆上块鱼油打过的白纱幕布,后面点上蜡烛,然后艺人举着驴皮做的人影坐在幕布后面,用竹棍操纵各处关节,一边摆动作一边念唱词——”说到这里,拖长了尾音,侧脸去看身边那人,见他一脸专注听得甚是仔细,不禁暗自觉得好笑,便故意顿住了不说。

      那少年很是好奇,忍不住问道:“白布挡住了,怎么看得见?”

      云天青笑了笑,续道:“背后不是点了灯吗?那光把人影映在幕布上,看起来就好象活的一样。有些做得好的皮影,中间镂空刻上花纹,再漆上各种颜色,灯光一映,漂亮的不得了,你从来没见过,真是太可惜啦。”他口才甚好,再东添一勺油西加几滴醋,描述得简直是天花乱坠,戏文也是一套一套装了一肚皮,此时一股脑倾倒出来,直把那少年听得神往无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那长长的渡仙桥也慢慢地望见了尽头,一路走来,交握在一起的手掌皆是又冷又湿,脚下是万丈悬崖,身周是凛冽寒风,说不怕那是假的,但他二人心照不宣,笑容黏在脸上,腮帮子都要笑酸了,却是谁都不肯示弱。

      好不容易挨到崖边,云天青一个箭步跃了上去,回身将那少年也拉了上来。直到脚踏实地,两个人的心才放回腔子里。

      玄震倚在崖边一株雪松下,看到他二人自桥上走下来,倒也不怎么惊奇,只点了点头道:“好得很,这关已经过了,跟我来吧。”

      云天青仰头一望,只见那太一宫依旧远在天边,刚刚一段路途就像是白走了一样,不禁叹了口气道:“后面还有多少关要过?道长你说出来,好歹也让人心里有个底。”

      玄震不着痕迹地笑笑:“这个可说不得,我不能坏了规矩。”微一拂袖子,当先在前面领路。此处山势渐高,云雾厚重,他身影在雾霭中忽隐忽现,飘然若仙。

      云天青没料到他看似随和,口风却紧得很,无奈之下,只得三步并做两步紧跟上去,那少年与他并排而行,良久不语,忽然问道:“其实你轻功一点也不差,是不是?”

      云天青冲他吐吐舌头:“我其他的功夫一概烂得很,逃命的本事再不好,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呐?”

      那少年低声道:“……多谢。”

      他欲言又止,刚想再问些什么,却见云天青伸手向前一指:“你看!”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忽然现出数道青蓝光芒,穿透云雾直冲入天。二人走近一看,发觉那光亮正是从地下所画的一幅巨大法阵当中发出来的,繁复的图型与篆文深深刻在岩石之上,围成一个完整混圆的太昊伏羲八卦阵图。

      云天青上前俯身触了触那石刻,发觉手指宽度竟与刻印相差无几,不禁骇然:“这是用指力刻在岩石上的?”

      玄震在旁点头解释:“相传我派创建之始,九天玄女曾经自天庭下界,以自身灵力庇佑琼华仙境,这阵便是由她所画。”之后示意两人站在法阵正中,又道:“你们两人现在什么也别想,闭上眼睛即可。”

      那少年听了,依言而行,而云天青却依旧大睁着眼睛望着玄震,玄震无奈,只得上前一步,手覆在他双目上。云天青只觉得眼前一黑,指缝之间却泄出丝丝刺目亮蓝,想必是法阵之中光芒大盛,还未及多想,耳畔便听得玄震一句:“好了。”再一睁眼,只见面前赫然现出一座巍峨大殿,整块汉白玉的山壁凿成怒放白莲形状,托起柱栏梁檐,金琉璃为瓦,上书琼华太一宫。回头望去,先前站立过的太昊伏羲阵静卧在山坳当中,碧光隐隐,好似一枚玉环,而那渡仙桥横于两山之间,更是细细地只余一线。

      两位少年一时惊得无语,只觉得这琼华派处处透着不可思议,前一刻那太一宫还遥不可及,下一刻竟然近在眼前,闭眼睁眼之间,恍若做了一场大梦。云天青喃喃道:“原来爬山也可以这么容易!”

      玄震听了,失笑道:“也并非那么简单。若是你二人沾染尘世间的杂念浊气太多,仙缘浅薄,这阵也起不了作用。世间万物皆为虚空,道法随心而起,心若澄净,便可随心所欲无所不至。方才便是入门前的第二试。”

      那少年垂头默念道法随心等句,似有所悟,云天青却对那劳什子道家经论甚是嫌恶,冲玄震翻了翻眼睛道:“你说的什么,我半句也听不懂。”

      玄震自然不与他一般见识,只淡淡一笑道:“一会进殿内见了掌门,可不要无理。”一句话说过,便径自上了殿前石级,向守门的弟子通报来意。片刻之后,回身招手,示意两位少年上前入殿。

      * * *

      踏入太一宫的那一瞬,半空中的云块撕裂一道狭长的缺口,金红的霞光如同上好的锦缎自九天垂落,铺在玉石台阶上。两位少年半眯着眼睛对望了一眼,之后同时举步,迈过那高高的门坎。

      入得门内,里面又是另外一番天地,放眼望去,竟然是一片草木葱笼,绿裁红衬,脚下溪水潺潺,婉转曲折,水面上暖雾氤氲,一阵熏风袭来,还夹杂了淡淡的松脂清香。这太一宫徒挂了个宫殿的名称,其实不过是座极大的庭院罢了,只是四周竖起高高围墙,从外表看不出半分端倪而已。

      二人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去,回身望时,却见玄震也不知踪影,四周一片静悄悄的,惟闻木叶微摆,流水轻鸣。

      云天青怔怔地道:“这地方好邪门,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那少年也是不明所以,却皱了皱眉,斥道:“不要无理,掌门如此行事,必有深意,我们且走走看。”

      云天青看着脚下,颇有些为难:“一共有六条路,走哪条?”

      那少年经他提醒,方才注意到脚下有六条石子小径,各自通往不同的去处,凝神想了一想,道:“管它哪条路,朝前走就对了。”说着,也不管脚下是否有路,便笔直向前走去。

      云天青喊道:“喂,你别乱走啊!”而那少年并不理会,身影渐渐隐于山石花木之后。云天青心想这小子看上去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没料到竟然是个笨蛋,明知这庭院有古怪,还只管往前走,不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谁要跟你一起去犯傻?我们各走各的,比比看谁先见到掌门。”在原地又徘徊了一会,这才选了靠右最窄的一条小道。

      这一路走下来,几乎将他累个半死,那路曲折迂回无比,中间岔道不断,一会从山石中穿过,一会被溪水隔断,有时又隐在树丛中根本找寻不见。等他终于远远瞧见绿树掩映中的一角飞檐时,已是太阳高挂头顶,过去了有大半个时辰,却不知那少年走到了哪里?有没有找到出路?云天青心下甚是替同伴担忧,于是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向那一角飞檐奔去。

      树林尽处,露出一片平整如镜的湖水,几块大石高出水面,联成一条曲折小径,直通湖心一座八角亭。此时亭中正立着位老者,宽袍大袖,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另有一人跪在那老者身前,瞧背影正是那少年。云天青见了,这才松了口气,然而心中却又不免又搀杂了三分诧异、三分挫败,想不到那小子竟会比自己先到。

      一阵微风拂过,将亭中二人的话语声送来。只听那老者语声黯然:“蓬莱派虽遭灭门,然而毕竟为世间除一大害,当真值得赞叹。只是……明决道长与我乃是莫逆知交,没想到数年不见,竟然阴阳两隔。”

      云天青心念一转,知那老者八成便是琼华掌门,正想着,耳边果然听那少年道:“太清掌门……”说得半句,声音便哽住了。

      太清真人长叹一声,仿佛不胜惋惜,隔了半晌,才道:“虽然老友临终之前将你托付于我,但琼华派对入门弟子一视同仁,并不会有半分偏颇,你可明白?”

      “晚辈明白!”那少年低伏身躯,墨色长发的发梢垂落地面。

      太清看着他,目光甚是和蔼:“你能顺利通过试炼,天资可算得上极高,果然是明决道长的得意弟子。若是由我亲授,假以时日,必有所成。只是你须得记住——”说到这里,口气渐转严肃,“修仙之道最忌骄傲自满,即便你根基再好,也得潜心修习才是。”

      “掌门金玉良言,晚辈一定字字铭记在心。”

      太清捋须一笑:“你现在还称我掌门?”

      那少年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叩头行礼,低声唤了一句:“师父!”心里却不禁又是一阵酸涩,只因他知道,这两个字一说出口,蓬莱派便真的是一个人也不剩了。

      太清侧过身来,目光望向正东方的远山,说道:“我门下弟子均以‘玄’字排行,东海蓬莱,有仙山名九霄,为师便赠你道号玄霄,如何?”

      那少年又行一礼:“谢师父赐道号。”

      太清温言道:“你起来吧。”

      玄霄却依旧跪在原地不动,稍稍犹豫片刻,又开口道:“师父,弟子与一名同伴一起前来拜师,结果却在太一宫内走散,不知他现在——”

      “为师知道你想问什么。”太清抬手止住玄霄话语,“此人能否来到此处,全凭仙缘,若他当真与你我缘份浅薄,即便是勉强也是无用。”顿了一顿,面上却露出笑容,催动深厚内功,将语声平平送出:“小子,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出来罢。”

      玄霄正在诧异之间,却见岸边树影摇曳,转出一个瘦长人影,步履轻快,自湖面的浮石上走来,衣袂发丝随风轻扬,不是云天青又是谁?

      只见他步入亭中,先向太清行了一礼,又冲玄霄笑嘻嘻地做个鬼脸,这才叹了口气,说道:“太一宫的路当真难走!不过可算转出来了,倒也不算仙缘太浅。”

      太清瞥了他一眼,平淡对答:“路并不难走,是你心思太杂,所以才舍近求远,若是进门后直行,来到此地不过是一柱香的时间。”

      云天青睁大眼睛:“……莫非那几条路都是骗人的?”

      太清微一摇头,说道:“也并非如此。这太一宫中除我之外,另有五位长老,这不同的道路,皆各自通往一处。”

      云天青笑道:“掌门先前所说的仙缘,想必就是这个?走的道路不同,碰到的师父也就不同。嗯,这么说来,我还是和掌门你最有缘。”

      太清见他甚是聪慧剔透,忍不住微笑:“你说得不错,快跪下来磕头吧。”

      云天青听闻此言,知道这琼华掌门已将自己收为了徒弟,心中一阵欣喜,跪下去叩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弟子云天青拜见师父!”之后站起身来,颇为得意地冲着玄霄道:“还不快叫我师兄?”

      玄霄瞥了他一眼:“恭喜天青师弟入得琼华门下。”

      云天青一愣,却是不让半分:“玄霄师弟客气了,以后你我互为同门,还请多多关照才是。”

      玄霄也懒得解释,只冷淡说道:“先入门者为大,天青师弟可不要胡乱称呼。”

      他两人其实年纪相差不远,却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称师弟,直说得牙酸,仍旧是不肯罢休。最终还是太清真人咳嗽一声:“天青,你入门在后,去向你玄霄师兄见礼吧。”

      云天青霎时间如同五雷轰顶,呆在原地:“……太清师父,他分明比我年纪小!”

      太清却不为所动:“琼华派称谓排辈以入门先后为准。师兄师弟,不过挂个虚名罢了,为何你如此执着?”

      云天青再无话可说,只得哭笑不得地走到玄霄面前,磨磨蹭蹭行了一礼:“咳,玄霄……师兄。”心里却想,这次便不跟你一般见识,反正叫一句师兄,身上又不会短一两银子少块肉。往后有了机会,定要整得你哭爹喊娘,追在老子屁股后面叫大哥。

      玄霄却哪里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拱手还礼道:“天青师弟多礼了。”这话更是让云天青内心挫败感横生,恨得牙根直痒痒。

      太清掌门久未收徒,今日连收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心情却是极佳,当下哈哈一笑:“你们两个随我来。”遂带着二人出了湖心小亭,来到林间一片空地前,先传了玄霄几句心法口诀,让他自行去体悟,之后从腰间解下一柄长剑,连鞘一起递到云天青手中,说道:“这承影剑乃是宗炼长老早年间所铸,今日看来,与你的性子路数颇为贴合,便送给你吧。”

      云天青将承影剑自鞘中拔出,只见三尺雪练,背薄锋锐,端得是把利刃,手腕一抖,剑花点点如同银星坠落,不由赞了句好。太清见他舞剑,便随口指点几句,之后又教了他御剑之法。云天青反复练习几次,忽然将手中剑抛向空中,身躯向上一跃,双足竟然轻巧站于剑脊之上,那剑带着他在半空里滑行了数尺,这才复又跌落下来。

      经此一试,云天青大呼有趣,然而歪着头看了看不远处静静打坐的玄霄,却又疑惑起来,不禁问道:“师父,为什么我和玄霄师弟……厄,师兄学得完全不一样?”

      太清微微一笑,耐心解释:“人有不同根器资质,教授之法怎能一成不变?玄霄心思比你纯净,他修的心法你练不了。而你动作敏捷轻巧,也是他远远不及的。”

      云天青似懂非懂点点头,却不知自己究竟与玄霄有什么不同,一时也不再多想,只将那御剑之术反复练过,不到一个时辰,竟已能随意驾剑飞行。此时已届正午时分,云霭雾气早已散去,头顶碧空澄澈,脚下重峦叠嶂,清新而寒冷的山风拂过身躯,那昆仑山脉一直蜿蜒到天尽头,如同一条巨大苍龙。

      重新落回地面时,正瞧见玄霄行至湖边,除去鞋袜,屏气提神,慢慢向湖心中走去,身躯微微一沉,那湖水只没过他足底一寸左右便停住了。远山碧水,衬着他墨发白衣,当真是画一般的景致。云天青没料到那湖水竟然这般浅,诧异之下,挽了袖子一探,整条小臂却啵地一声没入水中。

      太清真人出口指点:“玄霄,经脉中真气流转,如同江海潮汐,与流水同支同源,你可明白?”

      玄霄此时能立于水面上,全凭一口真气在体内流转不休,半点不敢松懈,只点了点头道:“是!”

      太清又道:“这琼华心法练至最高一层,可站于水面而足底不湿,踏雪亦无痕。正如逍遥游中所云,大鹏展翅九万里,风无力亦可负之。不过你今日初学,能有此进境,资质已属极高了。”

      玄霄听了,对那境界很是向往,正要再向上拔高几分,却不想一口气运岔了,身躯猛一沉,摔入水中。幸好他自幼在东海边长大,水性极好,一个翻身便跃出水面,这才幸免于难。那湖水其实是昆仑主峰的一座天池,亿万年冲刷积累形成,相传湖底直通山腹,深不见底,这太一宫也因为借了山中地脉热泉的暖气,才不同于其他昆仑雪峰,四季温暖,绿树如荫。

      云天青蹲在湖边,瞧着玄霄划回岸边,哈地笑出声来。玄霄哼了一声,一把拉住他胳膊,云天青未及防备,顿时也跌落水中。好不容易爬上岸时,两人全身都湿得如落汤鸡一般,头发湿湿贴于脸颊,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玄霄凑到云天青身边,特意压低了声音问:“天青师弟,洗澡洗得可痛快?”

      云天青扯着嘴角笑:“痛快得很,不过和玄霄师弟相比还稍差一点。”

      太清掌门瞧着两位小徒弟,本想板起面孔训斥一番,瞥眼见到云天青手中握着的承影剑,忆及自己年轻时种种过往,便无论如何再严厉不起来,只无奈摇了摇头,说道:“今日所学,你二人下去要好好参习,一月之后,为师再来检验你们的进境。”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枚黑沉沉地木牌来,递到玄霄手上:“凭此物可以随意出入本派藏经阁,你二人不妨多去阅览各类典籍,印证自己所学。”

      玄霄接过木牌,拱手道:“弟子定不负师父期许。”

      云天青却吐吐舌:“学这么点东西,要练一个月?”

      太清正色道:“天青,你天资聪颖,然而太过浮躁懒惰,实乃修仙大忌,如不改过,往后难有成就,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罢。”

      云天青知道师父所说有理,却笑嘻嘻地不甚在意,只随口应道:“师父教训的是。”

      太清见他漫不经心,未免觉得可惜,但转念想那修仙之事,全凭个人缘法,旁人再提点也无益,否则这世上不乏聪慧之人,为何最终成就者却寥寥无几?于是也不再多说,挥手让他二人退下。

      * * *

      两人一同出了太一宫,再过那渡仙桥时,用上了太清师父所授的心法,轻轻巧巧便度过了,想起清晨上山时一路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回到剑舞坪上,正巧玄震在为一群三代弟子教授剑法,见到二人,刚要开口询问,却被云天青截住话头:“玄震师兄,你先前自己偷偷跑掉,把我们丢在太一宫里瞎转,真不够意思!”

      玄震听他换了称呼,心中了然,上下打量两人一眼,不由得淡淡一笑:“恭喜二位师弟。能得太清师叔亲自教授,假以时日,定会有所成。”

      云天青很是诧异:“你怎知我们拜了太清师父为师?”

      玄震目光望向他腰间所悬长剑:“这剑乃是我师父宗炼长老早年间为掌门所铸,多年来太清师叔剑不离手,此番送给了你,想必对你期许甚大。”又指了指玄霄手中的木牌,“这藏经阁的木牌,自来由掌门保管,众弟子中持有者寥寥无几,你二人可要善加使用才是。”

      两人此时方知手中所持之物珍贵,只觉得心底一阵发热,玄震见他二人目光当中异彩闪烁,又是一笑,略微拍了拍玄霄的肩头:“好了,你们先回昨夜所居的客房收拾一下,等我教过午课便带你们到弟子房去。”

      其实两位少年上山时不过孑然一身,哪里有什么行李可收拾?然而惦记着那四头雪狼崽还留在屋里,早上走得匆忙未及照料,不知是否还安好?听了玄震这话,便急急忙忙赶了回去。结果推开房门,屋内空空如也,却有一扇窗户大开,窗拴被咬断了。二人惋惜之下,只能想那雪狼原本便是野兽,难以驯养,此番逃回林中,正是得其所哉。

      玄霄俯身将枕边的长刀收起,云天青一瞥眼见昨夜夙莘丢下的包袱散在案上,里面的食物早吃干净了,只剩下那张蓝花粗布,还有半包麻糖,于是一同拾了起来,掰下一块麻糖递给玄霄:“喂,吃不吃?”

      玄霄略微迟疑一下,便接过放在口中,脸上神情显得有些古怪。

      云天青问道:“怎样?”

      玄霄点了点头:“嗯……”

      云天青嘿嘿一笑,将手中麻糖分了一大半出来,塞给了他,留下几块一边走一边吃,一路走回剑舞坪,已经消灭得干干净净了。

      一时放了午课,玄震领着两人去了新的住所,众弟子回房时,见新来了两位同门,都大感新鲜。与青霄二人同屋的元广与元亦也刚入门不久,拜了玄济为师,几个人都是少年心性,聊不到一时半刻,便已然熟络的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

      只听元亦问道:“天青师叔,掌门今天教了你剑法?是不是很难学?”

      云天青没想到刚入门一天,便已有人称自己师叔,心里一阵得意,答道:“半点也不难学,乘着剑在天上飞,好玩得很。”

      元亦听得艳羡无比:“唉!我和元广入门两个月,天天跟着玄济师父配什么烂草药,闷也闷死了。”

      云天青颇为不以为然:“玄济那家伙真是阴阳怪气,有点本事还要自己藏起来。没关系,御剑术和内功心法包在我们身上,是不是啊,玄霄师……咳,兄?”

      玄霄斜睨他一眼:“你自己才学多少,这就卖弄起来了?”

      云天青却并不在意,笑嘻嘻地从腰间抽出承影剑,走到门前,道:“看好了!”说罢暗自念诵口诀,身躯忽然间腾起,那剑带着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这才冉冉落下。

      元亦和元广直看得目瞪口呆,一时返过神来,便缠着教云天青传授。云天青虽然存了两分卖弄的心思,剩下倒有八分是真心想教,满口答应:“这有何难?跟我来跟我来!”说着,带着两个小师侄去了门前的空地。

      可惜那御剑飞行哪里是一时半刻便能掌握的?云天青自己天资特异,便以为这功夫稀松平常,一学就会,然而反复将那口诀教了十七八遍,直说得口干舌燥,那两个小子的身躯也还是小土豆一般滚在地上,没半点要腾空飞起的意思。

      元广哭丧着脸道:“天青师叔,你是不是把口诀记错了?你再好好想想。”

      云天青也是大惑不解:“怎么可能?记错的话我自己又是怎样飞起来的?”凝神想了想,又道:“这样吧,你们两个踩在剑上,我带你们上天,可能会学得快些。”

      玄霄原本觉得云天青此举无聊至极,便由着他们胡闹,也不去管,然而在屋里等了一会,不见三人归来,终于还是放心不下,刚出得门来,一眼便看到三个人串绳蚂蚱般地并排站在细细的剑身上,晃晃悠悠升上去半尺,不由得又惊又怒:“你们几个胡闹什么?!”

      云天青向他招招手:“玄霄师兄也来玩嘛。”

      玄霄双眉一轩:“云天青,滚下来!”

      云天青却不理他,只嘿嘿一笑,暗暗催动脚下长剑,带着两位小师侄自他面前飞驰而去。玄霄哼地一声,双足一顿,身躯立时拔高数尺,伸手便向他抓去。云天青大惊失色,没料到他不用剑也能飞起来,一时慌了神,承影剑向下一堕,带着元亦和元广一同直直摔了下去。玄霄暗叫不好,伸手捞住他半片衣角,然而他琼华心法也不过只练了半日,真气一泄,也跟着向下栽去,四个人自半空中坠落,摔在地下,滚成一团。

      云天青最先一个着地,幸好他并未飞行太高,加之那泥土地上落了层雪,才没将屁股摔成八瓣。侥是如此,也痛得他泪花直冒,哼哼叽叽半天爬不起来,正揉着后腰,忽听背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何事在此喧哗?”

      云天青还未及爬起来,听了这话,与身边的玄霄面面相觑,瞥眼却瞧见一旁的元广和元亦都面如土色地俯下身来,口中称道:“重光长老!”心中不禁纳闷,想这重光长老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两只土豆怕成这样?

      回过头来,只见一瘦削少年立在几尺之外,乍一看毫不出奇。云天青原以为此人既能被称为“长老”,想必也与太清真人差不多年纪,却不想如此年轻。再仔细一看,才发觉他一头白发胜雪,双目光华暗敛,神情刻板威严,除了一张脸以外,其余半点不像个少年人。

      重光见无人答话,面色一沉,又道:“现下正是静修之时,为何你们四人会在此喧闹?”

      云天青答道:“长老,是我想教元亦和元广御剑术,所以才带他们来了剑舞坪。”

      重光瞥了他一眼,微微有些讶异:“你是何人门下?为何我从未见过?”

      元亦在一旁道:“天青师叔和玄霄师叔是掌门今天刚收的弟子。”

      重光听了,冷哼一声:“原来如此。你二人入门不到一天,便有能耐私自传授仙术了?当真了不起啊!”

      云天青忍不住争辩道:“这事与玄霄师兄没有半点关系,是我自己愿意教的。”

      重光喝道:“目无尊长!谁教你这么说话?”

      云天青一时瞠目结舌,重光自抛下他不理,转头面向玄霄:“众人资质修为皆不相同,私传仙术乃是大忌,太清向我提及你曾在蓬莱派修仙,莫非这点道理也不懂?”

      玄霄垂头道:“……弟子明白。”

      “既然明白,为何不制止?明知故犯,罪加一等。”重光说着,伸手指了指云天青与玄霄,“罚你二人去后山思返谷思过,明日五更之前,不得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步虚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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