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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常棣落(终) ...

  •   终章常棣落

      那女子一语道破自己身份,直引得四下里响起一片惊呼之声。憎恶、惧怕、仇恨、种种情绪,好似无形却有质的利刃,一齐向她攒来。而太清却是神情自若,遥遥行了一礼:

      “原来是妖界之主亲临,失敬。”

      婵幽浅笑颔首,从容应对:“掌门人多礼了。”

      “当日阁下一招诱敌之计,轻而易举攻入我琼华派中,果然好计谋。”

      “功败垂成,不足挂齿。倒是掌门人穷多年心血,炼得如此一双神剑,着实令人佩服。”

      “不敢。不过老朽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

      “何必客气?请问。”

      太清定定正视着她,神色间渐渐升起奚落的意味来:“此番妖主亲至,莫不是因你幻瞑界中,再无可用之人了?”

      婵幽听闻此言,目光中的戾气一闪而隐,随即将明丽的一双眼眸在卷云台上一转,轻启朱唇:“彼此彼此。如今这琼华派,也无非是强弩之末罢了。”

      “我派纵使战至最后一人,也誓灭你这魔窟!”

      “掌门人言语爽快,如此甚好,闲话也不必再说,出招吧!”

      他两人起初虽针锋相对,毕竟仍客客气气的相互对答,然而言至最后,已是图穷匕现。待婵幽“出招”二字吐出,太清早已拔出腰间长剑,足下发力,一掠冲天,直向她所站立的雪峰断崖而去。

      身边众琼华弟子不及开口阻止,只听得掌门人自半空里撂下一句话来:“守住卷云台与双剑!”

      婵幽身姿翩跹而起,语带嘲讽:“除了双剑,你们还剩什么?逆天而行,他日必将自毙!”

      太清喝道:“妖邪之辈,也敢提天命!休得胡言乱语!”手中剑势如流星,直向她逼来。

      婵幽手臂一扬,衣袂翻飞间,一双雪亮钢刺霍然自臂间倒卷而起,稳稳将剑架住。但听空中金铁声连绵不绝,众弟子急急仰头,却只能瞧见一道紫影与一袭白衫斗作一片,连剑法招式也辩不分明,功力稍弱的,只观得片刻,竟隐隐头晕目眩起来。

      正自恍神间,不远处又听有人大呼:“妖魔又来了!大家小心呐——”刚喊得一半,早转做了惊怖已极的惨呼。声犹未尽,那幻瞑界入口的兽头下,又已是大批妖兽压境而至,数量虽远不如前,却仍极是可观。

      众弟子暂时放下掌门与那妖界之主的激斗,纷纷拔剑迎敌。连日来的几番交战,双方早结下拆解不开的血海深仇,一经交手,便是短兵相接,挥剑处,什么章法气度全抛在了脑后。

      云天青一招递出,眼见雪亮的剑尖便要刺入妖魔的咽喉,不知怎的,心下竟是一凉,忙将剑势一转,自它身侧堪堪擦了过去,而那妖魔看准空隙,一张口,反倒狠狠咬住他的手臂。尖锐獠牙深入肌肉,他也未觉出痛,却听得破空之声传来,一柄剑迅捷扎下,瞬时将那妖兽钉在地下。

      抬眼间,正对上夙瑶那双美丽却冷肃的眼眸,他涩然一笑:“多谢师姐相助……”

      夙瑶混不在意,匆匆丢下一句:“云师弟,小心了!”便又拔剑转身,冲进杀阵中去了。

      云天青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内心一阵茫然无措。杀伐声震天响,无数的身影四下奔走,仰起头,自己的恩师与那妖界之主交战正炽,一场混战,又不知几时方能止歇。这次停了战,下次是不是要继续打下去?待到尘埃落定时,又要死多少人、多少妖,又有多少熟悉的面容,归尘归土,再不得见?

      他正在这边站着发呆,那一边的夜色里,却已是烈焰冰霜喷吐裂空,一双人影自莲花台间翩然跃下,立于众人面前,未发一招,凌厉气势便已将对面敌人逼得不住往黑暗中倒退。

      与此同时,但闻一人疾声高呼:“玄霄、夙玉,不得妄动!”语音老迈而焦急,分明是宗炼长老。

      夙玉凝立原地,玄霄却应声侧过头来,用一双被羲和阳炎染成赤色的眸子,淡漠地扫了身后人群一眼。那一瞬间,虽只相距数丈,云天青却觉得,他与他们之间,好似隔了天涯海角的距离。

      来不及多想,耳畔已是清啸一声起。羲和出,望舒现,最前端的妖兽躲之不及,连鲜血都未多洒,便被炙成紫烟一缕。连日以来,一双神剑汇聚了无数紫晶石之力,灵力自是大增,再加上玄霄与夙玉共修剑法数载,配合得有如行云流水,双剑齐出,竟无一招落空。

      战局瞬时扭转,青光红芒挥洒舞动间,二位宿主如入无人之境,过不得多时,便带领众位琼华弟子,直杀到人妖两界相连的虹桥下。

      宗炼眼瞧情形不对,连连喝止:“玄霄夙玉,速回莲花台上!”又转身冲众位长老急道:“各位,快快列阵,制住双剑灵气!”

      重光叱道:“宗炼,此刻妖界败退,妖主分/身乏术,如此大好时机,你却说要撤,究竟是何居心!”

      宗炼心急如焚,也顾不得斟酌语气:“重光师兄,那日双剑灵力四溢,凶险无比,莫非你想重蹈覆辙!”

      重光双眉一轩:“那日不过偶然生变而已,若都如你这般顾虑重重,何时方能挑了这魔窟!有何后果,待日后——”

      一语未毕,只听空中戗然一声巨响,身侧青阳高呼一声:“太清师兄!”语声惶急,全失镇定。

      重光与宗炼疾向空中望去,也是大惊失色,只见太清与婵幽贮立于虚空之中,兵刃互抵,半分不让,竟是斗起灵力来!

      要知如此硬碰硬的较力,全凭一身的功力修为,与拆招斗法不同,容不得半分取巧和差池,表面看似平和,内里波涛暗涌,最是凶险不过。而功力在伯仲之间的高手,往往更需拼至油尽灯枯的一刻,才可分出高下,即便是最终获胜,也是代价极大的惨胜。

      随着双方交错的兵刃上光华渐渐腾起,太清衣袍宽袖真气充盈,猎猎鼓动,雪白的须发一阵飘扬,婵幽亦是神情凝重,额上流光浮动,妖纹尽现,将一张美艳的脸衬得奇诡无比。二人皆是一番破釜沉舟的架势,想必在交战之始,心下便早已打定主意,不拼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了。

      三位长老腾身而起,瞬息御剑掠至太清身侧,待要助其一臂之力,却立时觉出劲风压顶,再难前行半步,相互对望一眼,皆是束手无策,一时不由得全面如死灰。而台下众人听得长老高呼,情知二人斗力已至紧要关头,也再顾不得往妖界内冲去,全目不交睫地紧盯向半空,握剑的手心中渗出冷汗来。

      彼时朔风凛冽,卷云台上云生云灭,滚滚乌云遮住月光,更衬得二人兵刃上的光芒灿若星辰。须臾,只听得太清厉喝一声,二人身形猝然分开,向后疾退丈许,直待堕回地面,这才各自稳住身形。

      紫光明灭之下,但见婵幽弯腰抚胸,不住急喘,那边太清虽站得笔直,却一脸的铁青,一道血线沿着唇角缓缓淌下。

      孰胜孰败,已见分明。

      琼华众人大惊之下,各个面上惨无人色,情不自禁地低喊出声:“掌门!”“太清师兄,你可有大碍?”一片嘈杂混乱中,纷纷围将上去,同时转头怒视婵幽,各个目眦欲裂——若目光也可化为形,恐怕此时她早已被怒火烧为飞灰了。

      而婵幽只将台下一干人等视作死物,慢慢站直身躯,浑若无事一般,重又恢复先前那高华美艳的姿态。她轻侧了头,斜睨着脚下一派绵延起伏的苍山云海,意态闲适非常,然而眉眼间,却似含着深深的倦怠。

      太清倚剑瞪着她,一张口,一蓬鲜血怒喷而出,引得身边又是一片惊呼,他却毫不在意,只森然道:“围着我做甚!此妖功力损耗极大,还不快趁此机会将她拿下!”

      众弟子这才如梦初醒,咬牙含恨,抽剑直逼上前,却见婵幽身姿款摆,几个起落,已上了紫虹桥,清朗笑声在夜空下回荡:“老匹夫,想杀我,再修五百年罢!”轻转过身便欲返回,可刚一抬步,冷不防一青一红两道剑光倏然横至面前,阻住她的去路。

      直至见了这一双灵剑,婵幽的脸上方略略变了颜色,咬牙切齿道:“羲和,望舒,好得很!”短短几字,饱含着深入骨髓的怨毒。想那幻瞑琼华之争,便是始于双剑飞升,此后网缚妖界、两度交锋,这一双剑下,更是不知饮了多少妖血,若说妖族单恨琼华,却不恨此剑,那是绝无可能的。

      而玄霄夙玉面对如此锋芒毕露的愤恨,却是恍若不闻,一语不发,挥剑便斩。烈阳与寒冰一齐袭来,婵幽不敢硬拼,闪身避开之际,美目在二人面上一扫而过,神色间反多了一分诧异,一分怜悯,摇头低声道:“凡夫俗子,怎能驾驭神器?徒生心魔罢了——”

      她几番心绪变幻,自是无人得知,一语感叹未完,便淹没在身后众弟子的错杂脚步与长剑清鸣声里。前后两方夹袭之下,她依旧镇定自若,身躯腾挪,形如电闪,不与任何一人正面交锋,数十把剑递上来,却连她一片衣角也难沾到。

      琼华人等瞧得骇然异常,却听她漫声念道:“梦影雾花,尽是虚空,心想念动,万物有生!”

      念至最后一字时,那身影竟真如梦中影,雾中花,瞬时消失无踪,徒留一缕紫雾缭绕,没过得片刻,也就全散去了。

      这妖界之主倏忽而来,又骤然而去,连堂堂一派掌门也斗之不过,简直将这琼华派当做了自家后院。一时间,竟无一人敢发一言,动一步,偌大的一座山峰,寂静的如同坟墓一般。一阵凛冽山风吹过,人人皆觉得背后凉嗖嗖的,渗了一身的冷汗。

      过了片刻,琼华众人这才迈开酸涩至极点的脚步,陆续自虹桥上撤回。

      然而一波方平,一波又生,方一踏上坚实的土地,不想脚下猛地一阵鸣颤,空中也隐隐夹杂了雷霆之声。回眸望时,但见那半天乱云之中,灵气紊乱涌动,巨大的紫色兽头一阵扭曲,连带着悬浮空中的莲花高台也猛烈摇晃起来。

      众人皆疑那妖魔去而复返,然而此时此刻,却又哪来力气抵御?不由得皆惨然变色,喃喃地道:“是天要亡我琼华……”

      一阵惊慌失措间,一人当先疾冲出来,喝道:“休要慌乱!此乃双剑灵力反噬,并非妖界复返!”神情凛然,须发皆张,正是宗炼长老。

      可此语一出,众弟子想到飞升之始,一场噩梦般的流星火雨,心下反而愈加惊惶,仰首再望,但见那虹桥尽头的光影流转之中,果然缓缓走来一双身影,分执羲和望舒两柄灵剑,浑身明焰腾空,散发赤足,衣袂飞扬,情状有如神魔临世,不是玄霄与夙玉,却又是谁?

      那一刻,众弟子人人自危,情知要快快避开才好,然而在那足以毁天灭地的清圣灵力笼罩之下,却似被摄去了魂魄,连动一根手指也是不能,一派迷茫的心底,不由自主地隐隐生起同个念头:这样可怖的力量,与那妖界大军压境时,有什么分别?

      随着玄霄与夙玉二人渐渐逼近,四下里灵气流窜更加狂乱,劲风拂过,有如刀割。宗炼长叹一声:“正若不能为人所用,何以称正?邪若不去伤人,又算得什么邪!”说罢,不退反进,迎着二人大步走上前去。

      青阳在后惊声阻止:“宗炼师兄!万万不可!”

      宗炼霍然转头:“还等什么?莫非想看派毁人亡不成!”

      一声大喝,有如晴空惊雷,在青阳与重光的心上滚过,二人相互对望一眼,心意已决,飞掠至宗炼身后,一字纵排,趁那羲和与望舒灵力反噬之初、未成气候之时,三位长老一同力聚掌心,齐向玄霄胸前重重拍出!

      蛮横至极的劲力灌注体内,玄霄只觉得筋脉中的灵气一时皆尽逆转,似连神识也被一并打散,飘飘摇摇竟不知在何处,身躯晃得几晃,撤剑伏在了地上。

      一场大祸,终在还未升起时,消弥于无形。

      宗炼首当其冲,卸去羲和七、八分力道,此时早已汗流浃背、萎靡不堪,见玄霄终于倒地,躁动不安的羲和阳炎再次平复下来,方才略舒了口气,低声向身边二人道:“成了……”

      重光与青阳面带惭色,将宗炼扶起,皆是无言以对。

      另一边,失去羲和灵力相辅的望舒剑,也渐渐宁定下来。夙玉心中,那被望舒气息牢牢掌控的心智,竟有刹那的空灵。她跄然后退一步,抬眼望去,只见连绵几座山峰的,全是一派暗赤颜色,蔓延四周虚空的,尽是浓得化不开的紫雾血烟。

      这段时日以来,她和玄霄……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手中的剑,饮了多少血,又让多少生灵,成了剑下亡魂?

      如今到底是人用了剑,还是剑控了人?

      脑海中的清明一闪而逝,下一刻,手中望舒的寒气便铺天盖地涌了来。

      云天青站在人群一隅,眼见夙玉在他几丈之外怔怔立着,一双被寒气染成玉色的眼眸,有那么一瞬,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暖,而后她合上双眼,向后猝然便倒,那一点明亮的星芒,转眼就熄灭了。

      * * *

      夜半,太一宫的上空,一片愁云惨雾缭绕。

      云天青从门外走来,一路上所见,全是满地的碎石瓦砾,枯草死树,往日里曾清澈见底的池水,也在夜色下泛着暗沉的赤光,不知其中浸染了多少血污。

      想当初,入门第一日所见的金霞晴空,绿树繁花,仿佛依然在眼前,却又远的好似幻影虚空。

      室内,太清掌门正仰面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半闭着眼,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几乎不闻呼吸之声。这位支掌琼华多年的一派掌门,若是在寻常,便是连坐卧歇息时,也要盘膝坐的笔直,又怎会显出这等衰弱不堪卧榻不起的模样?

      许多年来,云天青看惯了师父卓立云海、仙风道骨的神姿,一时间,只觉得眼前那人陡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时值今日,他才隐约明白,他的恩师,与世间许许多多的老人一样,即便功夫再高、修为再深,终归逃不脱病痛烦恼,摆不掉欲念贪执。

      云天青如泥塑石像一般,隐在室外的暗夜之中,远远凝视着室内那将熄未熄,一团昏暗的烛火。而殿中的三位长老与两名执事,静静围坐在太清的榻前,亦是一语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太清忽然慢慢睁开眼睛,哑声开了口:“宗炼……”

      宗炼忙上前一步,方俯下身,便听他又道:

      “我这一生……虽不及前几代掌门有作为,然而行事光明磊落,事事遵循祖宗教诲,自认问心无愧……锻双剑,全为我派飞升入仙,攻妖界,更是想替天下除害,到底何错之有,竟……落得这般田地!”

      他声音初时衰弱,而言至最后,语声渐高,还带了些微颤抖,竟似是心潮难平。

      宗炼深深叹息:“无论怎样,毕竟伤亡无数,酿成祸事。”

      太清面色暗淡,随即又冷哼一声:“皆是因为妖族凶残暴虐,才害得……才害得我琼华派元气大伤!”

      宗炼望着这位多年的好友,摇了摇头:“是非对错,正邪善恶,怎能凭一己之念断定?世间万事万理,皆循天道而行,各有因缘定数。枉你我修道多年,却也难窥其中一二。”

      一席话,只说得太清面上数度变色,待听得宗炼提及“天道”二字,竟又忍不住口中呕血,连目中也淌下血线来,惨然一笑:“嘿,这说的是什么话!莫非你以为琼华升仙,也是逆了天道不成!”

      此言似是在问他人,又似是自嘲,宗炼听罢,只垂目无言以对。

      太清长叹一声,挥了挥手,勉强欠起半身,语声转为凝重:“你们几人听好。我派飞升大业,凝结数代心血,如今有望得成,切不可因这区区艰险阻挠,便萌生退意,半途而废。我身死——”

      说到此处,重光忍不住匆匆将他打断:“掌门,你与那妖主相斗,不过略受挫折,为何竟出此不吉之言?”

      眼见其余四人也欲开口,太清抬手一并止住:“好了,你们不必宽慰于我……待我身死之后,执剑长老宗炼,领琼华派第二十五代掌门之职。”

      宗炼听得心如刀绞,却只能忍痛俯身行礼:“掌门一职,万万不敢领受!”

      太清只当他是受之有愧,微微一笑:“你不必推脱,这全派上下,你是最适人选。”

      宗炼叹道:“并非是有意推脱,只因我如今功力散尽,形同废人,实难担此重任。”

      一众人等听了此言,皆大惊失色。太清勉力凝神,仔细观他面目,良久,方涩声道:“原来如此。你先前为阻那羲和之力,竟然……”言至此处,摇了摇头,化作一声叹息。

      青阳神色惨淡,喃喃地道:“……正若不能为人所用,何以称正?何以称正啊……”口中所言,与宗炼在卷云台上所说的一般无异。

      重光皱眉问道:“宗炼师弟,这双剑灵气如此暴戾,往后是否还会生乱?”

      宗炼思忖片刻,方慎重答言:“以我之见,如今有紫晶石护持,只要不再催动双剑杀敌,倒不致再次生乱。只是……如此神器,凡人万难操控,往后会有何变故,实难得知啊!”说到最后,想起这剑乃是自己一手铸成,语声不免沉痛非常。

      他此话一出,室内再次陷入一派死寂当中。

      太清先前说了不少话,大是劳心费神,玄济见他精神萎顿,欲待取出紫菁玉蓉膏奉上,太清却只冲他微一摇头,示意不必浪费这续命灵药,歇了片刻,再次肃然开口:

      “也罢。既是如此,这掌门一职,便等我琼华大业成后,授与二代弟子玄霄。而今你们几人需得同心协力剿灭妖魔,协助双剑飞升,得偿我派多年夙愿。可记住了?”

      太清掌门这番安排,确是思虑极深,用心良苦。几位长老之中,宗炼先设灵石阵,后救全派于水火中,声望非他人所能及,若连他也无法接任掌门,换作其他几位,定不能服众。倒不如交托一位自己亲传的二代弟子,由众长老齐心辅佐来得稳妥。

      众人知晓掌门深意,当下再无异议,叩首称道:“定不辜负掌门期望!”

      唯有夙瑶一人,虽深深拜伏于地,却未发一言。她情知自己资质平平,即便入门再早,资历再高,也万难肩负掌门重任,可思及自己在师父身边多年,始终未得重视,终究还是神色微微一黯,心意难平。

      眼见大事尽数交托,太清心头一松,便躺了回去,面色越加青灰,却是长舒了一口气,问道:“我座下的徒儿都在何处?叫他们来见我。”

      夙瑶恭敬答言:“师父,云师弟在殿外等了多时了。”

      太清微微一愣:“只有他一人?”

      “玄霄师弟与夙玉师妹驻守卷云台,不得前来。”

      “为师亲传弟子共二十八名,怎么,莫非如今就剩了你们四人不成?”

      夙瑶默默低了头,紧抿住双唇。

      太清盯着面前摇曳的烛火,头一回觉得这长夜竟是如此的凄冷寂寞,呆了半晌,这才点了点头,唤道:“天青进来罢。”

      云天青在门外听得分明,依言跨入室内。推门之时,带起一阵夜风,那些褪了色的月白布幔便跟着飞卷起来,连铜架上的莲花灯也摇曳不定,映得青石地上一片鬼影幢幢。

      往日众弟子济济一堂,这殿还略觉拥挤,而今少了许多人,竟显得如此空旷可怕。

      眼见云天青在自己身边跪下,太清惨白苍老的脸上终于现出笑意,慢慢伸出手,就像是许多许多年前那样,摸了摸他头顶。

      时隔五载,当年那个十五六岁、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的少年,早湮灭于时光深处。可对太清而言,甚至对任何一位年长者而言,他看着长大的小徒弟,其实自始至终都没变过,永远,永远是最初那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停了一会,他合了双眼,言道:“好了,我累了,歇一会,你们不用呆在这儿了。”

      几人依次行礼,无声地退出房外。

      那一晚,众弟子候在门前廊下的台阶上,只听得屋中长吁短叹不断,翻来覆去,念得只有两个词。

      天道,升仙。

      当天边泛起微微的青蓝色时,房里终于声息全无。有些年幼的弟子支撑不住,已是掩着嘴,低声啜泣起来。宗炼长老拂开人群,行至门前,怔怔地迟疑了良久,这才跨入房内,稍停了片刻,便走了出来,神色惨痛,哑声道:

      “太清掌门……殁了。”

      * * *

      木门砰一声被推开,一琼华弟子旋风似的飞奔进门,一路嚷着:“不好了不好了!”

      坐在大殿背光处的重光低喝一声:“大殿上胡乱喧哗,成什么体统!究竟发生何事?”

      那弟子未料到最严厉的正法长老也在场,登时噤若寒蝉,扑的跪倒,嗫嚅了半晌,方道:“禀长老,肃武部又和咱们威仪部的争吵起来了,还,还动了手……”

      一句话,直将重光听得暗地里咬牙,冷着脸一拍案,对身边的青阳道:“辛和师弟过世,肃武部暂无长老,倒也有情可原,可这威仪部弟子全是你亲传,怎也会生出这种事端!”

      青阳亦是焦头烂额,连问:“虚如,怎会又起了争执?”

      那名叫虚如的弟子欲待张口,青阳忙又抬手止住:“是为了谁守卷云台之事而吵,还是又有人想下山?”

      “长老猜得对极,今天傍晚换班职守的时候,肃武部的师兄弟们又大放谣言,说‘就算今天不被妖怪杀,明天双剑失控,也要被斩,还守个什么劲?’我们几个听不惯,就跟他们争了几句,没想到虚寂师兄竟然先动了手,眼看天要黑了,他们反而越闹越大……”

      虚如犹自絮絮叨叨说个不休,那边青阳早被吵得头痛不已,扶着前额站起身:“好了,我去瞧瞧。”

      眼见二人身影匆匆出了门,宗炼重重叹息一声,摇头道:“外患未除,内忧又生,究竟该怎生处置,要尽快拿个主意才是。”

      重光冷哼一声:“一干胆小怕事之徒无理取闹,难道当真要顺他们的意,撤去双剑,放弃飞升不成!”

      “可妖界久攻不下,战局僵持,双剑两位宿主更是日夜受火焚冰冻煎熬,痛苦不堪,不知还能支撑多久,再这般不尴不尬的空耗下去,不是办法,唉!”

      “宗炼!那日掌门有言,‘需得同心协力剿灭妖魔,协助双剑飞升,得偿我派多年夙愿。’莫非你全忘记了么!”

      “我如何敢忘,只是——”

      重光心绪烦乱,不等他说完,已是拂袖而去。徒留宗炼一人,对着日暮下一团昏黑的大殿发呆。

      短短几日以来,整个琼华派人心思变,已恶化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太清掌门逝后,妖界之主婵幽便始终未再出现,然而如此行踪诡秘,反而令人猜疑不已,众人提心吊胆的守候了几天,皆是大耗心力,萎顿不堪。加之自飞升起始,双剑灵力两度反噬,凶险无比,更是教人不禁怀疑起,这飞升之法究竟是否可行?

      渐渐的,派中持不同意见之人越来越多。一派主张继续打下去,另一派则主张放妖界离去。两派成日里争执不断,内忧外患一齐夹袭,直将几位主事的长老与执事搅的个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

      宗炼正独自叹息不已,忽听脚步声传来,一人推门而入,定睛看时,那人身姿婀娜,望舒灵光环绕,霎时映亮了半个大厅,竟然是夙玉。瞧见她,宗炼倒并不惊讶,只又长长叹气,语声中带着深深的疲倦:

      “夙玉,你怎的又来了……”

      夙玉听得此言,身形微微一晃,脸色变得惨白,被望舒寒光一映,更是如同透明一般,而神色间,却透出异乎寻常的冷然决绝来。只见她拜伏在地,一字一句地高声道:

      “琼华派二代弟子夙玉,恳请众位长老立下决断,撤去双剑束缚,放妖界离去!”

      这几日来,相同的话语,各长老早听了不下十数遍。

      自那日双剑灵气再度失控后,玄霄与夙玉便被众弟子重重镇守,留在莲花台上不得再运功与妖界交战。两人大部分时间皆昏睡不醒,然而即便在梦中也不得安稳,阳炎焚身,寒冰噬体,种种痛苦,不足为外人道。然而夙玉只要有一刻清醒,便会不顾众人劝阻,前去见几三位长老,请求将双剑力量收回,放妖界离去。

      然而,抓住这十九年一度的机会固然艰难,放手二字,却更是难上加难。

      紫晶石越积越多,剑柱越来越高,可天依旧是那么高,飞升的愿望依旧是那样远,似乎永远也望不到终结的那一天。

      究竟是该放弃,还是该坚持?

      放弃自是不舍,而坚持,又已快到了极限。

      相隔丈许,伏在大殿尽头的夙玉身影看起来是那样的单薄,短短几日里,她便清减了许多。可宗炼何尝不是如此?琼华派还活着人,谁又不是如此?进不得,却也不可退,仿佛只要后退一步,多年的执着与心血便都要崩塌成齑粉,连带着整个人,也将一同化为灰。

      宗炼慢慢闭上双目,背转了身,涩然道:“夙玉,你先回去罢。”

      而向来遵从师命的夙玉,此刻却咬紧了牙,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似是非要逼得几位长老痛下决断不可。

      未过一会工夫,又是匆匆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白影轻掠入殿中,与夙玉并排跪下,清朗的语音传遍整座大殿:

      “琼华派弟子云天青,恳请众位长老下令撤去双剑束缚,放妖界离去!”

      却见重光自殿后疾步行出,怒叱一声:“目无法纪,都胡闹些什么!”

      一语方毕,又听得一阵呼声传来:“恳请众位长老下令撤去双剑束缚!”

      这一次,声音却是从殿外传进来的。借着将落未落的血色夕阳,重光与宗炼清晰地瞧见,殿门前齐齐跪了足有二十余名弟子,多半是慎行部的,连玄济、夙莘的身影也在其中。

      重光与宗炼对望一眼,一时只觉得棘手无比,心绪纷乱。

      正僵持间,忽听卷云台方向,远远有人大呼:“不好,妖魔又攻过来了!”紧接着,便是一阵妖兽的怒吼传来,中间夹杂着无数金铁相撞声、呼喝怒骂声。

      重光脸上变色,心中却不知怎的,竟是略微一松,忙厉声道:“妖军来袭,怎的都跪在这里不动?还不快去救援!”

      众人这才纷纷撤散开来,夙玉亦是容色惨淡地站起身,一言不发,携了望舒剑便向外飞奔。刚出大殿,便听身后云天青唤了她一声:“夙玉!”

      她转过身,呆呆望着他的脸,霎时间只觉得心痛如绞,两行眼泪扑簌簌地滚落,此时太阳已完全落入了山后,那泪水便隐没在了暮色当中,再也瞧不分明。在呼啸的长风中,他只听见她极轻极轻地问:“这一次,又要死多少人?”

      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攥着,直痛得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却又完全清醒了过来。耳畔传来他的声音,冷静而又坚定:“跟我来。”

      “去哪里?”

      “莲花台,找玄霄,我们一起下山!琼华派失了双剑,无法再网缚妖界,这一切的纷争自然会结束!”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然而绝望已久的心灵却只为着这短短一席话,便活转了过来,而后,她用力点了点头,道:“好!”

      拨开浓重的黑暗,拨开满目的血腥,他拉着她,脚下一柄承影剑,飒沓似流星。

      恍惚中,她仿佛觉得又回到了许久以前,他们三人一同御剑疾驰在那晴空云天之上。

      那时,少年意气不知愁。一柄剑,一壶酒,踏遍山川江湖。

      如此美好,如此真实,近得伸手可及,令人无比向往。什么飞升,什么入仙,都是做梦,通通见鬼!不如归去,不如归去,随我笑归红尘去,飞花携满袖!

      莲花台渐渐出现在眼前,初升的月色下,已遥遥能望见玄霄一身白衣广袖,墨发飞扬,凝立在那玉石台上。于是,这漫长的,像噩梦一般的岁月啊,总该过去了罢。

      猛地,就在那杂乱的争斗声里,一声细细的哀鸣,清晰地传进了两人耳中。

      心念如电闪,昔日上山时,那失去父母的小小雪狼的身影,瞬时涌入云天青的脑海。他心中犹未作出决断,身形已是一顿,扯着夙玉向下落:“快去看看!”

      两人的脚足一踏上实地,果见五、六名元字辈的师侄,正围着一头幼年的妖兽,手中锋利的长剑已刺了出去。可怜那幼小的妖兽最多不过兔子般大小,浑身毛绒绒雪团也似的,混不知下一刻便要身首异处,只眨巴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几人。

      云天青心下怒火中烧,大喝一声:“住手!”

      几人一怔,回过头来,眼见是本门的二代弟子,便混不在意,笑嘻嘻地道:“天青师叔、夙玉师叔,你两个武功那么好,这小妖怪身上的紫晶石,就别跟咱们哥几个抢了吧?”

      夙玉秀眉一轩,拳打足踢之间,瞬息将那几人掀翻在地,云天青趁机身形一转,已抢了那小妖兽在手,两人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几名弟子这才返过神来,连声大嚎:“你们两个要干什么?”

      云天青一挽夙玉的胳膊,身影一晃间,已在丈许之外,冷笑道:“连刚生下的小妖怪也不放过,你们还真给琼花派长脸!”

      几人被他一句话骂得恼羞成怒,一窝蜂冲将上来,喊道:“云天青,你胆敢勾结妖魔!”“咱们派几战不胜,莫非你是内奸!”“不要放走了这两人!”

      云天青听而不闻,脚底生风,已带着夙玉上了莲花台。

      初升的月光之下,玄霄听得衣袂轻响之声,当即回转过身,望着飞奔而至二人,眼眸中微光流转,莫可名状,似乎早已了悟了什么。

      云天青来到他身前,连气也来不及喘匀,冲口便道:“玄霄师兄,我们快走!”

      玄霄神色不动,只向后退了一步:“我不会走。”

      云天青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这一切,似乎是那样的出乎意料,但又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便早成了定局,一时间,竟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夙玉却急道:“玄霄,此时不走,莫非你真要等到琼华和妖界两败俱伤,才肯罢休?”

      玄霄道:“夙玉,飞升入仙,是你我毕生心愿,如今你打算放弃了,我却不会。”

      夙玉紧咬住下唇,顷刻间,唇上便渗出了血丝:“是的,我决定放弃了。因为我没法——我受不了,只为一己升仙之念,却要以其他生灵的命作为代价!”

      “做什么事不需要代价?一直以来,我便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云天青深吸口气,伸手便去抓他的手臂,沉声道:“你不清楚!你只是被羲和剑控制了心神而已——”

      玄霄又向旁一让,一字一句地道:“天青,我从不会被任何事物控制住心神。”一双眼眸,深深与云天青对望,虽早被羲和阳炎染作血红,却依旧澄澈清明的可怕。

      高台下的杀声渐近,血光挥洒间,不知又有多少人,多少妖,魂归了黄泉?嘈杂声中,不乏有人大喊:“捉住本派叛徒云天青!”“别让他跑了!”

      云天青回头一望,只作不闻,又咬牙切齿地道:“升仙有什么好玩!你忘了,以前我们说好的,要一起游江湖,管天下不平事,看遍四处美景!”

      “待我成仙之后,三人一起逍遥天地间,岂不是很好?”

      “你若想逍遥自在,不如现在就扔了这羲和剑!”

      玄霄听了这话,终是默然,这么一迟疑间,已有七八名琼华弟子跃上了莲花台。云天青与夙玉举剑相迎,却是无论如何不肯退开半步。

      玄霄瞥了一眼他臂弯中的小小妖兽,摇头道:“这么多年,你这喜欢惹祸管闲事的脾气,真是一点也不肯改。”最后一字甫出,手一扬,羲和明炎横掠而过,将围将上来的众人生生逼开几丈,随即转头喝道:“你们两人要走便走,休再拖延!”

      夙玉几乎是语带哀求的大喊:“玄霄,同进同退,不离不弃!”

      玄霄瞧着他二人,目光中仿佛带上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反手轻点了点自己胸前,而后目光转冷,肃然道:“就算凭我一人,也可网缚妖界,飞升入仙!”

      夙玉欲待再说,胳膊却被人猛的一扯,紧接着眼前掠过无数雪峰峻岭,人已出了琼华派。

      望舒寒光在夜空里划出银亮的长弧,随即隐没不见。

      脚下大地震颤,半空中,幻瞑界入口巨大的兽头不住抖动,风卷云涌中,声如雷霆。失去了一半灵剑的束缚之后,这本不该与凡世有任何交集的异界,终于缓慢而艰涩地移动起来。

      玄霄最后冲两人消失的方向凝望了一眼,之后背转了身,将全身灵气集于羲和剑上,试图挽留那似乎近得伸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的飞升夙愿。然而刚一提息,胸口竟涌上前所未有的痛楚,失去了望舒寒气压制,那无边无际的焚焰烈火,瞬息将他的神识焚至灰烬。

      在那恍若没有穷尽的煎熬剧痛下,他一团迷乱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冷冷地女声:

      “……玄霄,你早已被阳炎噬心,神智不清了。”

      ……

      “玄霄,你如今走火入魔、丧失清明,我只有与三位长老合力,将你封入玄冰之中!”

      ……

      “你不该恨我,要恨就恨云天青和夙玉,若不是他们出逃,你又怎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

      该恨吗?往日那样多,那样美好的记忆,直到天塌地陷,直到一切尽成了绝望,也不能忘,不可忘。

      他们从一开始,便是截然不同的三个人,走的自是截然不同的道路,一场相遇一场缘,早已足够,是他未曾走,是他让他们离去,又有什么可恨?什么值得恨?

      于是,他终于忍不住怒吼着抗辩:“夙瑶,你休要一派胡言!”

      而那美丽有如山茶花一般的女子,只是漠然望着他,似是真的已将他当做了一只阳炎焚心的怪物。

      而后,晶莹而寒冷的冰晶一寸一寸自地表升起,那时他的心,莫名的,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往日的一幕一幕,无声地自他眼前闪过。

      犹记得一年多前的那个傍晚,巴山巫峡云雾锁峰,他有些高傲地扬了下巴看风景,夙玉浅浅露出笑容,李寒空正在点数抢来的宝贝,云天青则举起了酒葫芦,将一股清冽的酒浆倾倒入口。

      而在远方昆仑顶峰的琼华仙境当中,玄震大师兄正在口不择言的向太清掌门解释为何几名师弟妹都不知踪影。刚一踏出琼华宫,就被迎面飞奔来的夙汐撞了满怀。

      转眼风流云散。

      转眼尽归尘土。

      玄霄在冰晶之中慢慢闭上双眼,陷入长眠。

      一梦,十九年。

      尾声、

      云天青与夙玉在一团漆黑的寂玄道上往山下疾行。

      远远的,似乎有一点温暖的烛火在闪烁。他依稀记得,那是昆仑山上的猎户们,常年为旅人们设下的驿站。

      手臂微微一沉,转头一看,却是夙玉抱着望舒剑,跪坐在地上。

      云天青笑道:“累了吗?已经看到人家了,咱们到了那儿再歇。”

      夙玉皱着眉,全身都在打颤,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天青,今天晚上,怎么这样冷?”

      他心底莫名的也是一颤,未再说话,只将臂弯中的小妖□□到她的手中,反手又除了外袍,盖在她身上。

      她望着那小小的,鲜活的生命,脸上微微泛起了笑意,之后伸手至脖颈处,取下一枚玉佩,系到了它的脖子上。

      水红的丝线,雨过天青般温润的玉色,承载了他们三人同游江湖的全部记忆。

      一阵淡白的微光闪过,他和她一齐睁大了眼,望着那小妖兽渐渐褪去毛皮,化成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婴。

      她笑叹:“真是可爱啊,这个小妖怪和普通人家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他亦点了点头:“水碧姑娘送的,恐怕是天界神器,能掩盖妖气,让它化成人型。”

      “往后找个好人家,收养了它吧。”

      他歪着头想了一想,星目中忽然闪起明亮的光彩来:“我倒想起一个值得相托老朋友来。”

      她也不多问,只道:“你的朋友,一定适合。”隔了片刻,又开口,“好啦,天青,咱们走吧。”

      他笑着站起了身,一手挽了她,习惯性的又伸出另一只手去,轻声道:“玄霄师兄,走吧。”

      然而一侧头,身边却是空空如也。

      寒风拂过,只有四周那高大的松柏上,细雪簌簌一阵乱落。

      一如当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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