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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殊途 难赴春深 ...

  •   “少爷,吃午饭了。”靳鞍斓手上端着刚出锅的清炒油菜,唤着庭院里那个蹙着眉读信的少年。

      “来啦。”少年听得男人这声开饭,眉头稍稍舒展,将信笺叠好放入袖袋,快步走进那间茅草搭的屋子。

      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有些发霉的方桌,桌上是四个热腾腾的小菜,在这间简陋的小屋里,散发着温馨的香气,连这料峭春风中的寒意都吹散了些。

      “续哥,快尝尝我的手艺。”堂屋偏门走进来一个娇俏的少女,手上抬着有些寡淡的稀粥,笑着对少年眨眨眼睛。

      话音刚落,另一个年龄稍长的少女跟着走进堂屋,走时正将她挽起的衣袖一层层展开,放下,翻了个白眼,但语气却带着宠溺道:“语烟你净瞎说,明明你只熬了这粥,水还放多了。火是我烧的,菜是爹炒的,怎么就成你的手艺了?续哥,你可别信她!”说完还看了看少年。

      那小小少女脸微微一红,吐了吐舌头,看向少年和男人,俨然一副做坏事被抓包的样子。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我说了多少遍,要叫少爷,你们还是成天瞎叫,还不快过来吃饭!”男人训斥着,面色却没有过度苛责的样子,两个孩子相视一笑,上了桌子坐着。

      “无碍,靳叔,任她们去吧。”少年淡然一笑,拿起筷子开始品尝桌上的菜品,虽是粗茶淡饭,却也能感受到无限的温馨。

      靳鞍斓也笑,看了看少年道:“能与少爷您同桌用膳已是臣一家老小的荣幸,岂能再忘了尊卑?”

      说到这里,少年将男人打断,声音略有些哽咽,道:“不过是亡国战犯罢了,哪里还分什么尊卑?”

      少年正是楚宋太子楚续。

      宋国战败,右骑飞虎将军靳鞍斓携宋太子及家眷潜逃,梁收宋地三千里,囚楚王,正全力绞杀楚氏势力。

      靳鞍斓将人带到汤山脚下隐居,此处尚未开化,极容易隐蔽,其余右翼飞虎军战士也隐于此间山林,护主周全。

      逃亡的这几个月,楚续与靳家父女相处得像寻常家人一般,完全没有当初在朝堂上,或是宫里那样拘束。不用整日在经卷前苦读,也不用整日在朝堂上与那些老古板较劲,更不用为了对得起“宋太子”这个名号日日约束自己的本性和喜好。在这里,汤山,他只是个书生,是个哥哥,是楚续,是他自己罢了。

      可这样的逍遥后,更有着无尽的痛苦,是亡国之痛,是失去家人之痛,是身为一国太子却不能真正为国分忧之痛,更是无能地四处逃窜之痛。

      “语烛,去给少爷添碗粥。”靳鞍斓见楚续碗里的稀粥见了底,对大女儿吩咐道。

      “不必,我出去走走,消食,晚饭时候回来。”楚续摆摆手,收起碗筷走出堂屋,留靳家父女在桌上用膳。

      靳语烟见楚续下桌,没了吃饭的兴致,也跳下桌来,跳着叫着要出去玩。靳鞍斓拗不过小姑娘,便让已经吃好的靳语烛带着人上山砍柴去了,自己则留下来收拾屋子。

      楚续沿着山间的土路向山下走去,他踢着路上的石子,回忆着那封信件的内容。是父皇遣人送的密信,叫他不要太担心被俘的皇亲,好好活着。楚续心里空落落的,这日子正如眼前的小路,荆棘丛生却不知道通向何处。楚续走到一处山涧,在浅滩边坐下,感受着初春的丝丝凉意透过自己的棉布衣衫,打了个寒战,却无法抵抗它的侵袭,只能任它夺走身上的体温。

      坐了会儿,楚续还是受不了这凉意,起身往回走。

      正放空着,一阵呼声吸引了他的注意:“救命,救命啊!来人,救救我!”是个少年,听声音年龄应该与楚续相仿。

      往前走了两步,楚续便看见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抱着双腿颤抖着呼救,衣衫下的皮肤透出青紫,一半看着像冻的,另一半看着像是殴打或者摔跤造成的。

      楚续连忙走过去查看少年的伤势,少年微微颤抖,嘴唇被冻得青紫,眼下乌青,不知道多少夜没合过眼了。看得楚续有些心疼,他扶起少年,问所从来,家住何方,发生了什么。可少年牙关紧闭,布满血丝的眼警戒地盯着楚续,只是他抱着双腿的手依旧颤抖不已,最后仿佛就义般两眼一闭,直愣愣地倒进楚续的怀里。

      楚续这才看清楚,这少年身上根本不是宋国服饰,那……他是梁国人?可毕竟这是汤山,临近梁国,是梁国人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可怜孩子,受战争牵连才成这副模样的吧。楚续想着,将少年抱起,踏上了来时的路。

      “靳叔,我回来了。”靳鞍斓正摆着碗筷,寻声望去,只见楚续臂弯里蜷着一个脏兮兮的人形,蹭花了他的素色衣衫。

      “少爷,您怎么……”他蹙眉,走向楚续,朝他臂弯里看去,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即使已经昏迷,但脸上依然紧绷,似乎随时准备暴起反抗。

      靳鞍斓摇摇头,从楚续手中接过人,道:“交给我吧少爷,您先吃饭。”说完便抱着少年走进厢房。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靳语烟听闻动静立马从后厨跑出来,脸上是黑乎乎的炭灰,却仍然遮不住她因小跑而出现的红晕,以及额间蒸出的细汗。

      楚续摸摸小语烟的头,道:“小烟快去吃饭,吃完就知道了。”

      靳语烛走进堂屋,也笑:“是啊小烟,你明明是最小的,却最像老太婆,管东管西的。”

      小语烟瞪了姐姐一眼,气呼呼道:“我才不是小老太婆,哼,姐姐你才是小老太婆!”

      楚续扒着饭,看这两姐妹斗嘴,突然觉得生活就该这样,岁月静好,没有硝烟的侵扰,平平淡淡活下去才是真理。

      吃完饭,楚续走进厢房,看着已经被包扎过的少年,虽眼底青黑,面无血色,却仍有着天人一般姣好的容颜。本不该用姣好来形容少年人,可床上躺着这位却是比少女还要惹人怜爱,他的眉毛不似宋国人一般浓密,而是如柔雾一般延伸,像风吹起的柳叶;睫毛更是又长又密,虽双眸紧闭,也能想象到少年眨眼时掀起的波澜;鼻梁也很挺……等等,楚续转过头,为什么要盯着这个没礼貌的小子看啊,等他醒了就让他走人!

      “这是哪里来的瘦猴子?”小语烟趴在少年床前,戳了戳他瘦削的脸庞,眨巴着眼睛问楚续。

      “路上捡的。”楚续莫名有些闷得慌。

      “是梁国人吗?”语烛看了眼少年独特的相貌,问楚续。

      “嗯,应该是的,他穿的是梁制常服。”楚续回忆着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衫,看着少年身上套着的是自己的里衫,竟觉得有些怪异。

      “孩子们别围得太密了,免得他喘不过气来。”靳鞍斓打了一盆清水进来,见孩子们围在少年床头,便有些担心地开口。

      处理完少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靳鞍斓吩咐道:“孩子们,我谷雨前后要出门下山,到镇上添置些新衣,再买些米油盐酱料回来,你们到时候在家待着,不要走到外面官道上,知道吗?”

      楚续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眼下刚刚清明过了几天,离谷雨还有些时日,那山脚下捡来的少年没几日便苏醒了过来。却除了名字什么都不愿意提及,醒来的当日就要拖着身子下床离开,不料却扯开了伤口,膝盖处的口子再次撕裂,疼得他不得不又躺回那张只有一层木板和一层褥子的硬床上。因只有两间厢房,少年只能与楚续挤一张床,而靳鞍斓则在柴房搭了张草床睡。

      谷雨这天下了大雨,小路上满是淤泥,靳鞍斓不得不择日出发。

      谷雨又过了三日,天终于放晴,靳鞍斓背上猎物和包袱,就要上街,临走前他嘱咐两个少年:“少爷,祁公子,烛儿和烟儿就交给你们了,一定要注意安全!”说罢转头运起轻功向山下赶去。

      那捡来的少年自称祁玉,梁国口音,也不怎么说话,就时不时咒骂两句楚续听不懂的,也不知道他在絮絮叨叨地说什么。

      语烛和语烟每次看着两人气鼓鼓的却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就觉得好笑,便学起两人生气的模样。楚续是气到脸红,用手指着祁玉,脚也跺,而祁玉则是嘴巴不停地念些听不懂的话,翻着白眼,转过头不去看楚续。

      这是靳鞍斓下山的第一天晚上,月明星稀,虫吟风动,两个小女孩已伴着花香入睡。眼看就要暮春,树花正茂,一些却被雨打落,另一些仍灿烂地开在枝头。

      话少的祁玉突然走到楚续身旁,拿出一个木壶,递到楚续跟前,用梁国官话对楚续道:“喝吗?好东西。”

      楚续狐疑地看他一眼,将信将疑地打开壶嘴抿了一口,这味道,是酒啊!

      “说,你哪来的酒?”楚续一把拉过祁玉的衣领,为了不惊到房里的妹妹们,低声质问道。

      “我一直带在身上的,没拿出来喝而已,如今伤好了,何不如痛饮一杯?”祁玉笑了,在他那张姣好的脸庞上,爽朗而清秀的笑容如那暮春的百花一般绽放,看得楚续有些愣神。

      “就这一点,怎么能说是痛饮?”楚续也笑了,只是没祁玉那么明艳,不过他本来冷俊的脸却因这笑染上了颜色。他带着祁玉,走到灶屋后面,用铲子铲开一处软泥,抱上来一坛酒,挑了挑眉,对祁玉道:“去年冬天酿的梅花酿,管够!”

      两个俊逸的少年倚着堂屋后的那棵桃树坐下,明月当空,桃花瓣飘落,随笑声散入暮春的夜风中,也飞入少年的梦境。

      可少年是被少女的哭喊声和汉子的叫骂声惊醒的,楚续醒时被祁玉捂住了嘴巴,入眼的是几个身着梁国战甲的士兵将他两个妹妹连拖带拽地带走,还有,靳叔浑身是血地被绑在马背上的惨象。

      “这里还有两个!”楚续还没缓过神来,便被一声吆喝拉回神来,只见一名士兵已经逼到眼前,招呼着其余士兵。

      可当他看清地上的人时,却纷纷跪地,道:“参见四王爷,属下救驾来迟,还请四王爷将战犯交由我军处理!”

      楚续睁大了眼睛,挣脱少年的手,瞪着昨夜对酌的少年。

      “你是,司煜祁!?”楚续从牙关蹦出这几个字,即便他奋力反抗,还是被梁国士兵拿下,少年抬起头,眼里是滔天的恨意,却叫这满地落英都失色。

      ……

      “啊!”司煜祁猛地从贵妃榻上坐起,怀中的暹罗猫蹭蹭他的下巴,似是叫他冷静。

      男人抬眉,见身旁站的是那个新来的医倌,便吩咐道:“你,来,让我入睡。推拿也好,针刺也好,若是我明日觉得疲乏,碍了公务,刚才那个人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白绍没什么表情,便上前推拿起来,他手艺精湛,司煜祁自是很快便入睡。

      雨,很快就要停了吧,白绍心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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