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马南归夜雨时》福禄十八

1、楔子 将雨

　　汤城不常下雨，一下，烟雨便朦胧了整座城。

　　即便是下雨之前，白绍已然嗅见了这里的阵阵水气，看这架势，晚上怕是有一场大雨了。白绍初到汤城时，正是祯宥元年的雨季，那年，他才将将十岁。扳着手指算，已有八年光景了。

　　白绍掀开马车上垂着琉璃细坠的碧色丝帘，细雨纷飞，在散落的月光中，像银色的丝，缚住马车。铜雀街上还有些零星的商贩，纸灯下透着的暖橘色光，在水气的笼罩下，却有些凉。

　　暮色渐浓，马车在汤王府门下钥前一刻驶入侧门，擦过几片芭蕉叶子，发出沙沙的响。

　　掀开垂帘，白绍缓步而出，扶着一名家仆的手下了马车。那家仆低着头，只听得他细软的嗓音说道：“白公子，您可千万小心，这汤王府的水实在深，可别着凉了。”

　　白绍皱皱眉，点了点头。那家仆旋即领了他，朝后院的寝殿走去。一路上是成片的绛紫三色堇，花瓣硕大，叶边有些钝齿，与暖橘色的宫灯有些不搭。

　　寝殿内，充溢着尊贵的龙涎香气，四周帷幔高挂，红色的纱绸在宫灯的映衬下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您且在这儿候着，一会儿殿下吩咐，你便进去。白公子，记住了，千万别被殿下逮到什么错处。”那家仆神色担忧，却不敢多留，只撂下三言两语，便匆匆离去。

　　等了片刻，房内静静的，白绍却不敢轻易闯入，只得在帷幔外等待。

　　“进来吧，我知道你在外面。”隔着画屏，这妖冶的声音有些不真实。明明是个男子，这声音却媚得人骨头发麻。

　　白绍心知，这便是汤王，可想到这汤王的种种恶行，心底有些怵。他挪着僵硬的步子，向画屏处靠近。

　　许是白绍走得太慢，里面那人催促道：“怎么，进了我汤王府，却不愿为我汤王做事？你是来找死的吗？”

　　白绍额前汗珠滴落，在红光的照射下像极了鲜血，他不得不加快脚步，停在了画屏后。那道修长的身影若隐若现，烛火轻微晃动，那影子也跟着晃动，仿佛炼狱里的修罗。

　　“我叫你进来！怎么，需要我教你做事吗？”屏障内那人显然已没了耐心，妖媚的声音里染上几分怒色。白绍再不等待，大步跨入内室。

　　一身华服，倚着贵妃榻而躺，面上画着三白桃花妆，这人便是汤王，司煜祁。一个小斯正为他描着眉，只见他手抖如筛，让人看着心惊，怕他稍不注意，便给人画歪来。

　　白绍突然察觉，脚下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蹭过来，他低头一看，是只暹罗猫。它大大的蓝眼中镶着黑色的瞳仁，尖尾竖起，长耳立起，露出獠牙，叫一声，那声音宛如孩童哭泣，瘆人无比。

　　那小斯许是被吓到，手中的黛笔一抖，生生将那直眉画歪来。

　　完了，白绍心想。

　　“嘶！”汤王皱着眉，吸一口气，啧了一声。

　　小斯立马跪地，俯首，谢罪：“仆有罪，仆该死，求汤王殿下莫要动怒！”

　　“哦？你也知道，你该死了？那就成全你。来人，送他一程。”汤王摆弄着自己涂着丹蔻的指甲，脸上平静无波，仿佛杀人已成为了习惯。

　　随即便有几名黑衣人从黑暗中走出，用白麻布袋子将人一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只听得惨叫一声，血迹就在白布上蔓延开来，形状胜似庭中的三色堇。

　　猫儿又叫一声，往汤王怀里窜，途中撞倒了一个花瓶，摔得稀碎。汤王只溺爱地看了它一眼，道：“仙儿，吓着你了，是我不对。”

　　白绍背后冷汗淋漓，人命同猫比，竟什么也不是。

　　“你，叫什么名字？”司煜祁的目光似刀，往白绍身上扫。

　　“回殿下，仆姓白，单名一个绍字。”白绍未抬头，毕竟汤王殿下还没吩咐。

　　“你来，给我画眉。”司煜祁说完，闭上了眼，抚着猫儿。

　　白绍拾起黛笔，为他画上远山眉。

　　画完，也不见动静，白绍就这么站着，看男人睡颜绝世。

　　夜色，被惊雷划破；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