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二时辰之燕然未勒》晓雾子歇

4、情报

　　【天宝二载六月二十六日】

　　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___《夏意》（宋 苏舜钦）

　　长安城里灰褐色的树干，有片状剥落，嫩枝黄绿光滑，呈四棱形，枝端为刺状，单叶对生或簇生，矩圆形或倒卵形，新叶嫩绿或古铜色的石榴，橙红色的花瓣粉饰了瓦墙，一路盛放好不红火。无数自天南地北远道的外乡过客为其驻足，汉人胡商，驱赶马车骆驼，落座茶寮，点上一壶茶水，几碟茶点是歇息养气，也是放松观赏。
　　这般如火如荼的市井人文绘也不是各坊都能见着的场景，譬如敦义坊便失了这生机，喧闹声不再，一团惨淡的愁云凝聚于坊上。
　　朝廷为了修建小勃律使馆，下令虞部拆遣居住在敦义坊的店铺商家，不少店家为了不被过后牵连，相继搬出。原本热闹的坊内现在空荡了大半，除闻记香铺外也就郭记铁铺，杨记豆腐，范记酱店几家老铺未迁走了。街巷张贴着黄纸，上面标明着大墨字朱红章告示，命令在七月中旬前必须迁走大半店铺，腾出空地好修建使馆。

　　【午时三刻】闻无忌一筹莫展的苦闷难以消解，汗水从脸颊滴落粘腻在衣衫，回到铺中，拧干毛巾擦拭完油腻感，跌坐在藤椅上。
　　今天上边又发来了催促遣赶店铺的条文，该如何是好呢……
　　闻染见阿爹仍是一脸愀然不乐，忙将煮好的茶水用托盘端着递去，蒸腾的白气氤氲化开，蛾眉禁不住微蹙，开口安慰：
　　“爹，您别这么忧虑了，我不相信不搬走，还能派人来强行遣动店铺。”
　　接过茶碗，抿了一大口，闻无忌看着闺女犹带稚气的脸庞，无奈道：
　　“丫头，你不懂这世道的险恶，既是朝廷布置下的口谕，接受任务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地实施，誓要落实一切。”
　　闻染似懂非懂地点头，将饭菜从灶房端出，搁置食案上，轻唤道：
　　“爹，先吃饭吧。”
　　父女二人盘膝对坐，忙碌了一上午，动起碗筷食不言语地过完三盏茶的时间。

　　院子里的廊腰下摆放着几盆争相开放的花卉。木槿的紫，凤仙的兰，霞草的白，树枝上不显颜色的蝈蝈，攀附树桩曲干的蝉蛹扇动剔透的薄翼，不休吟唱构连成一幅淡雅写意的花虫图绘。
　　双掌挥出的威势乘着自然风穿过，在虚空中化散，野草不停摇曳，花瓣飘落，足履拔过尘土，轻巧地小幅度腾空，平稳落地。
　　王燕然饱满的前额密布一层细细的汗珠，她平复完呼吸，接过打扰上来的一桶井水倒入搪瓷盆，取出绢帕沾湿，洗净脸颊。掀开一挂门帘，回到室内，便见柜台前铺主父女俩的一派愁容。
　　接过温度恰好的茶水缓缓饮尽，一手抹去下颚的水渍，抬眼从容地关切道：
　　“二位既然有陷入困境的时候，在下势必不会袖手旁观。”
　　闻染听了眼中闪烁希冀的光看向她，闻无忌有所动容，但依然是语气揣着无奈。
　　“王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恐怕不是你能解决得了的事。”
　　“还请闻铺主详见，这是由朝廷指令的那个机关部门管辖”
　　王燕然面上不显，话语中带着几分不容推脱的气势，闻染被这语气惊到，定睛看着她，闻无忌只好回应。
　　“是执掌整个长安城的修浚缮葺的虞部，他们的人很不好打发，若是有一次回避过来，下次就会被纠缠如麻。”
　　“可晓得主事是何人”
　　“姓封，面相难与善人挂钩。”
　　闻无忌怅然言道，布满老茧的苍手试图抚平眉心的郁结。
　　“王姐姐，打算如何”
　　闻染见机询问，杏眼圆睁，带着期待的神采看着始终处之泰然的女子。
　　“寻找可供打听情报的来源，得麻烦闻染一趟了。”
　　王燕然唇角微勾，自若一笑。

　　【未时一刻】一个身披竹编斗笠，着袖长及肘,身长及腰的黎色对襟半臂的男子，他在各大街坊步伐稳健地略略扫量。随意地到家进了一处茶楼上落座，取下斗笠，呼唤伙计上一壶凉茶状似闲适地打发着时间。
　　别位的谈资传入耳畔。
　　“你知道敦义坊店家遭受强制搬迁的事吧，现在就剩几家老铺子没动了。”
　　“早听说了，是虞部张贴的告示。”
　　“你知道……幕后管事是谁吗据说跟万年县的帮派有牵扯。”
　　“这事可不能胡乱猜忌。”
　　“不是我瞎说，是刘三从乞儿帮那听来的，刘三的义弟是里头混的”
　　“我记得你跟我讲过，刘三前两年出意外被人在黑巷子发现，就是得他义弟相救的……”
　　后边的八卦就不重要了，抓住关键字眼后，男子抿一口茶，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他看见了斜对角的一身短打补丁袍衫，头发凌乱，隐匿于人群中的少年。

　　少年是乞儿帮的成员之一，长安城的地下世界充斥着聚集的怨念，乞儿帮大多数都是从人牙子手底逃脱束缚出的孩子。他们跟从年纪最大，资历最深的人为老大，他们憎恶人牙子对其的伤害，鄙弃所处污秽不堪的生存环境，回到地上。在老大的建议下，主要凭借贩取情报的交易谋生，也有的帮店家做工，跑腿挣取小费。
　　他刚帮附近茶楼的伙计卸货，得了几文钱，歇歇正打算去买两块麻饼充饥。
　　起身后便见一个人影神不知鬼不觉地挡住了他的视野。斗笠的阴影背着光模糊不清，难以揣测其人的意图。男子身姿提拔如松柏，像棵大树矗立着，朗声开口：
　　“小兄弟，你好，方便的话，在下想向你问几个事情 ”
　　他微微侧身轻声显露来意，话语清晰。
　　“情报交易。”
　　少年瞳孔收缩，点头领会，一本正经。
　　“你想打听什么事”
　　男子带着少年吃了路边面摊，又买了四张刚出炉的麻饼包在油纸袋里给他。七拐八拐地进入一处无人的胡同，一柱香的功夫，对话声结束，巷子回归安静。
　　临走前男子询问了少年的称呼，约定下次还有问题会再找他。

　　【申时七刻】王燕然回到闻记香铺，先去卸了易容，更衣净手完毕走入堂屋，自行梳理一番得知的情报。
　　熊火帮是万年县一霸，豢养了数百个无赖闲汉，他们轻则寻衅滋事，重则杀人越货，肆无忌惮。平日出街霸行，没有人乐意招惹上麻烦，都在一旁躲得远远的，怕无端受牵连只任由他们闹事。武侯见了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有作风正直之人去管事。
　　王燕然从这群乞儿的消息网中，打听到了此次与闻铺主交涉的虞部主事竟然就是熊火帮的帮主封大伦。
　　可想虞部主事品级虽小，执掌的却是整个长安城的修浚缮葺，这封大伦想必没少利用自身明面上的职务之便利来扶植帮派势力。
　　夜里烛火照明，她把消息转交给闻铺主，一同商量应对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