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垣晓斐

6、买醉

　　在宣宾楼度过的一年，可以说算得上是彩薇度过的最没意思的一年。

　　她对椒淑说，这就是人的生活啊？吃、喝、玩、乐，哪样都并不能让自己真正快乐。要是他们快乐，还到这里来做什么？想想山中的岁月，无论是喧闹寂静，都是那么亲切那么舒适。她渐渐觉得，长老们眼中那个繁华快乐的人间，还不如蕖水上的一只竹筏。

　　当然椒淑是不知道她的这个想法的。倒是觉得自己的这位主人着实怪异至极。因为这一年来在终阳城的年女老少都知道，宣宾楼里有一个从不接客只在傍晚时分从阁楼上露一露面的花魁。而城中为她掷金者，几乎遍布大街小巷却从未能够和她一起喝过一杯茶。

　　然而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现在就在宣宾楼的门前。缓摇扇，慢踱步，似有风月着衣而行。那样的色彩要称得上艳丽了吧。虽然这个词很少被用来称赞男人。

　　他，确实当得上这两个字。而且比厅堂里、楼上楼下的那些穿薄纱、挽云鬓的女子更艳丽。厅堂里的他，耀耀生辉，在那些痴迷的、贪婪的、爱慕的、嫉妒的目光里，微笑着抬步上楼。在这些听惯了的唏嘘、赞叹和吸气声中，他听到了一个水波纹儿似的声音唤他：玄翼。

　　玄翼。那两个字在她口里，那么美好。

　　他微微笑着，答她：彩薇。

　　珠帘轻落。椒淑闭上了外面的门，脚步声隐在了喧杂的嬉笑声中。

　　帘内，一张桌，一壶酒，一盘棋。彩薇和玄翼相对而坐。

　　“彩薇，”燃了一半的烛轻轻地垂着泪，缓缓地摇了摇头。“你最近好吗？”

　　“还是老样子啊，”她浅浅地笑着，调皮地摇了摇头。“这人间啊，真没劲。”

　　“那你跟我回东溟山去吧。”又马上接口道：“我想你还没去过那里吧。那里很漂亮，有很多花，”而且，他抬头看看她，“我的族人和朋友们都很好。”

　　“可是，”其实她也不知道她想可是什么，可当她抬起头，看到他恳切的眼睛，又不知道该可是什么了。“我还有事情没做。”她看着桌上的棋局，聂诺着。

　　“就差一个人，不是么。我明天帮你找个合适的来。”他语气坚定。这是她打认识他那天就知道的。

　　“也好。”她一直是想自己寻找的。可是似乎动摇他的决定有些不太可能。

　　一局未尽，天已初亮。玄翼放下酒杯推开窗子，街道上寂静无人。“我先走了，晚上我送人过来。”说完他冲窗而出，彩薇望着灰蓝色天幕下他玄黑挥动的双翼心里有一丝落寞悄悄升起。

　　他，总是说走就走。

　　傍晚时分，玄翼又出现在了宣宾楼的门前。今天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人。一个白衣的公子。在玄翼的艳丽下，他像一片漂白的绢，沉静，安逸，又那么……飒爽。

　　彩薇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楼梯上，唤道：“玄翼。”她看到了玄翼和他身旁的人，以及那双万天星河都不及其一的双眸。痛。

　　彩薇觉得自己的眼被这对眸子刺痛了，连心也痛了，她觉得自己要被这目光撕裂了。

　　“彩薇。”玄翼依然微笑着，他对她说：“这位是常骊，我的同袍兄弟。”说着拍了拍常骊的肩膀，把他的意识唤回人间：“这位是彩薇。”

　　灯下，三人围桌而坐，酌酒而歌，惘叹奈何。

　　奈何，奈何。原来常骊和玄翼同在暯王的铁骑军中效力，边疆战急暯王却连连不肯出兵。“如果可以，我当愿为兄做先锋！”常骊说这话时激动得站了起来，在屋中踱着步子，握杯的手微微轻颤着晃动着不甘。“好兄弟，为兄敬你！”玄翼接着他的话，连连灌了他好几杯。月至中天，玄翼说：“这样的人很少了。”又顿了顿说：“动手吧。”“既然很少了，”彩薇看着那个伏在桌子上的、皱着眉头的、云一般的男子，叹了口气：“那就换一个人吧。”

　　先是惊愕，然后玄翼推开窗子飘出窗外。“明晚我来。”这句话静静的飘进了她的心里。她望着常骊，就像望着一彭拂动的云。她却不知道，常骊也是望着她的，在那个青山碧水、蝴蝶环绕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