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圣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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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历第四纪元1014年夏，人界。
书有云:太湖三万六千顷，五湖七十二峰，东有莫嫠、西有缥缈。东山之北，有峰曰长泛。
说是“峰”，其实不过百余尺，山上有植被苍翠、亦有云雾飘渺，实为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山中怪石掩藏着一小木屋，无人居住，亦吾人知晓其主，它就静静地立在山中，仿佛历经沧桑看淡人间的隐士。
曾有人想拆除此屋另作他用，然而并未成功，原因不详。更有奇异之事，即接近木屋的人皆会生出敬畏之心，不敢再走近半步。世人传言此处有神人隐居，便在山下建庙欲膜拜，但传说中的神人从未有回应。
而此山上的木屋，实则一个精妙的障眼法阵，保护百年来居于此处的华夏圣族。
一片白色的衣角轻轻拂过山上的石阶，浸润了青苔的翠色，幽幽泛着色泽。低沉的脚步声不急不缓，渐渐近了木屋，驻足。
男人略一凝神，眼前的木屋便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榕树林。榕树枝干青翠而修长，足有十余尺，且树叶苍翠。男人又不急不缓地走进去，清逸如竹。
这是圣族百年来用榕树布成的阵法，以防有人闯入。若无意闯入，阵会为其指出下山的路;若有意为之，树林会将其困在其中，再另行处置。百年来，圣族居处就这样藏匿着。
熟练地走出了树林，白衣男人脚步不止，继续拾级而上。树林深处是一片青石白瓦的小轩，而最外面，两个青衣男子一左一右守着小轩的门。
“族长。”两男子见到归来的薛轻弘齐齐俯身，白衣男子微微点头，推开木门，走进轩中。
小轩内可谓别有洞天，在外面看不过方寸之地，占地竟比那些达官显贵的豪宅更有甚，却无一丝尘俗喧嚣的浮华。青竹摇曳、松榕成荫、怪石错落，一眼望去竟有无边无际之感。
这里便是圣族中华夏圣族一支在这个时代的栖居地。
人界是三界中最尊贵的存在，圣血圣族更是无上的血脉，三世殿因此特意在此处为他们连通了人界和混沌地的边际。也就是说，这个小轩其实是混沌地和人界连接各处中较为宜居的地点。迈进小轩的时候，就已经脱离了三界。
薛轻弘昨日耐不住几个小辈的恳求，下山去给他们买了一些小孩子爱玩爱吃的玩意儿，山下正是五月烈阳天、灼热似火，薛轻弘走得又有些累了，额上微微沁出汗来，划过剑眉星目，止步于唇角。他左手拿着手上鼓囊囊的小包裹，右手轻轻拭额，往后院绕去。
后院是一片他亲手种下的竹林，如今已郁郁葱葱，成了族里小辈玩耍的地方。
果然，陈南夏正带着那群不到十五岁的孩子们在竹林中嬉戏。
圣族对成年的定义和人界不一样，他们不分男女，十五即成人。成人之前的圣族孩子都在轩中学习三界相关的知识、圣族的使命和责任、修炼一些最基础的圣族秘术，也会学一些人界的诗书典籍。成人之后，他们要被送往更靠近混沌地的圣殿中修习更高级的秘术、了解更多关于三界的信息，二十岁的圣族人还要经历成血礼，由人界之“钥”为其卜命，定命格。这之后，有的圣族人选择留在圣殿中培养孩子们；有的前往神魔二界或者混沌地中，为三世殿任职；也有极少数选择了洗去一身圣血、回归人界、云游四方——这种选择及其罕有，万年只不过两人。一个是难以承受孤寂的圣族族长、在人生的最后几年选择洗去圣血，云游四方，尽管洗去了圣血的他承受不住几十年修行的秘术，一年之后便身亡于贺兰山上，没有圣血的骨肉化作青烟飘散；还有一个是犯了圣族大忌的，被洗去圣血、秘术和记忆，强行驱逐，流落于混沌地，最终不知在何处化成烟尘，消散于三界之外。
圣血，远比圣族人更为尊贵。
竹林中，三十七个孩子乖乖地围成一圈坐在地上，看着坐在圈里面的陈南夏姐姐。陈南夏还是穿着那件浅绿色绣竹的裙子，笑意盈盈。孩子们大的十三四岁，最小的仅五岁，都穿着素净的白衫，披着袍子。陈南夏已有二十七岁，但是人皇血脉让她看上去仍似年方二八一般。她在成血礼后选择留在了小轩中，每日带着没成年的孩子们学习玩耍。
今天，她已经带着孩子们玩了一个时辰，现在她正在给孩子们讲述神界的元素。
“神魔二界和人界皆以金、木、水、火、土、风、雷、光影、时空、生死为十元素，不同的是魔界各族皆各有一专属元素、我们圣族元素由自己选择修行。而神界不同，他们寿命五千年，一千岁之后更多选择专修一种元素。不同的是神君血脉一支。神君血脉来自上古光族，因此觉醒时，他们会表现出对十元素与生俱来的稔熟，因此他们可以同时修行十元素。”
“元素会对修行的术法有些影响。如觉醒之前的神隐族人只能‘控’，即控制原有的物体，而觉醒之后，便可‘创’，即创造，可使元素凭空而生。”
陈南夏笑着说：“你们现在的修习，也是为了成人之后的修行做准备。小澈这样的神隐族人呢，就要试着提前猜测感悟自己的元素。这元素啊，说起来没什么大用，不同人修行的术法也相差无几。大概只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特别吧。”
五岁的薛默倚在一杆竹旁，若有所思地拨弄着手边的草茎，又看了看他身边坐着的小男孩，突然发问：“景澈哥哥，你说你最熟稔的元素会是什么？”
六岁的景澈正聚精会神地听着陈南夏的讲解，被突然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地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啊。”
薛默的声音不小，陈南夏也听到了。她狡黠一笑：“小澈熟稔的元素啊，还真的挺让人期待的。其实现在应该也能看出来一点了。你平时练习的时候，能感觉到对什么元素更亲切吗？”
景澈更加茫然，无意识地揪着衣角：“我感觉不出。”
陈南夏骨子里也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她往前凑了凑、靠近了小景澈：“那就有意思了。这样吧，你试试能不能把我头上这枚簪子移下来？”
她说的簪子是专属于她的圣血信物。圣族人会在成人之时选择一件随身携带的物品作为圣血信物，用一滴自己的圣血唤醒它、使之成为自己的特有标志。陈南夏的这枚簪子是圣殿外的百年碧竹的细杆缠绕金丝制成，坠着一块陵山寒冰和一瓣被混沌地里的石子封存的血岭赤火，汇集了最基础的五种元素。为了制得这汇集“五行”的簪子，薛轻弘当年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圣族人人皆知此物贵重，陈南夏也尤其爱护。
因此，听到这话，景澈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其他的孩子们也是兴奋地开始叽叽喳喳。薛默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忐忑地转头看向了景澈，看到他愣愣的样子又有点想笑。
陈南夏看懂了景澈的反应，又调皮地笑了笑：“这么紧张干什么，一枚簪子而已。”她轻快地取下了簪子，翠绿的簪在她纤长的手指间泛着玉质般的流光。
“来，没事的，简单试一下。”她鼓励地笑笑，向景澈伸出手去。
小景澈于是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凝神盯着那枚簪子。
众人屏息凝神，连一旁看戏的薛轻弘都忍不住来了兴致。
小景澈盯着那精巧的簪子，目光如炬。
那簪子动了一下。
陈南夏被手中簪子的移动小小地惊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移动了！小景澈果然很棒啊！”
小景澈似是没听见，依旧认真地盯着那簪子，比刚才更是出神。
那簪子在陈南夏手中运动的幅度更加明显。渐渐地，在周围孩子的惊呼和陈南夏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簪子整个从陈南夏的手中飘了出来。
那只蕴含着五行元素的簪子，竟然受到了一个六岁神隐孩子的控制。
陈南夏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神君血脉。
她强撑出一个笑容，夸了景澈一句，而后抓起那只簪子，扔下了一句“大家自己玩”就急匆匆地奔向了不远处的藏书阁。
薛轻弘看着一脸震惊的陈南夏，蹙眉叫住了她：“南夏，你过来。”
陈南夏正步履匆匆地踏着台阶，听见了族长的声音，她猛地回头，循着声音的找过去，看见了不远处站在竹林中的薛轻弘。
她像是见到了一个能给自己拿主意的人，眼睛一亮，提着裙摆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薛轻弘看着一失以往沉稳模样的陈南夏，无奈地摇摇头。
陈南夏跑了过来，匆匆地右手拇指抵住胸前颔首行礼，然后略带慌乱地说：“族长您看见了吧，刚才景澈他......族长，这绝对是神君血脉啊！而且这样小的年纪就可以同时操纵五元素，这孩子必然是下一代神君的绝佳候选！可为什么现在的月上神君，就是月上昨袖神君，把他送到了人界？族长，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若神界想有什么大动作，这个被故意放在人界的孩子，难道就是一切开始的起源？天啊族长这太可怕了！”
看着陷入疯狂幻想的陈南夏，薛轻弘无语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南夏，若不是生在了圣族，你去写话本子定然名扬一时。景澈的来历我自然知晓，但决不可为外人道你只要知道，保护好他就可以了。”
陈南夏看着族长微勾的唇角，不服气地小声嘟囔：“知道了。可是，我说的分明很合理嘛。还有你不要总是敲我头知道吗？要有个长辈的样子，好歹你也是我爹......”
“噤声！”
听见这话，薛轻弘霎时间蹙起眉头，严厉地打断了陈南夏的话语，那一声“爹”甚至没来得及唤出口：“说过多少次，圣族无任何血缘关系，这最基本的圣族条例，你要我说过多少遍才能记住？若有下次，我直接把你关进祠堂！”
薛轻弘这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毕竟圣族条例对于圣族人来说，甚至是高于生命的。陈南夏被突然而至的训斥吓了一跳，冷静下来也是一阵后怕，刚才那话若是落进其他人耳朵里，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儿呢。
圣族以圣血为最高信奉，以圣族条例为至高戒律。条例中有一条，便是圣族人无血缘关系一说，每个圣族人都是独立个体，出生后即刻与生父生母脱离关系，姓氏由圣钥占卜而选，孩童交付圣族专人哺育教导，一生不可探寻血缘至亲。
圣族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强硬地将族人割裂成独立个体，以免像凡人一样的家世血缘乱了“圣血至上、族人皆为盏”的戒律。
而陈南夏知晓生父便是薛轻弘这事，算是一个意外。七年前她出外历练之时，不慎走入一处位于圣族后山处、上古时期光影二界未融合而生成的幻境。那幻境通着混沌地，且能让人看见自己最希望知晓却又永远不该知晓的事情。从那个幻象中，她看见了圣族族长、薛轻弘。
她知道了这人便是自己的生父。
她成了唯一一个知道了自己生父生母的圣族人。
圣钥每日占卜，那日占卜之时便发现了有圣血遇险，且此刻正位于混沌地。三界殿自建立后，便立下规矩：混沌地乃三界中心至黑至暗之地，除三界至尊外，若无圣钥开启，无人可踏足其中。而今陈南夏遇险，最好的选择便是圣族族长薛轻弘进入其中，带出族人。
凭着圣血之间的相互探寻，薛轻弘很快找到了恍惚地迷失在混沌地中的陈南夏。这种幻境很难破开，难就难在幻境中的人看见真相之后，幻象将会变换成中招之人最想要的模样。且幻象中的时间比现实中快了千百倍。因此，中招者极易迷失其中，再也出不来。
陈南夏就是这样，幻想着自己和生父生母可以生成普通人，简简单单地过完这一生。
她因此在幻境中过了几年普通孩提的童年时光。
那里有圣族人永远不会拥有的亲情。
薛轻弘找到陈南夏的时候，只见她一脸孩童神色，笑中竟是稚气未脱的模样。
他一眼就明白了陈南夏在经历什么。
这样的状况下，凭她自己逃脱幻境是绝对不可能的。薛轻弘百般犹豫之下，决定拿起了自己腰间荷包上坠着的一片翠竹叶，轻划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取了一滴自己的指尖血，点在了陈南夏额头上。
那竹叶看上去柔软无比，却又翠得不真实，泛着一丝光晕。
人界是三界至高，圣族是人界至尊，皆因这圣血。圣血需要不增不减地在三界之间流转，一个圣族人离世后，族人会放干他的血液，将那血液用秘术凝练成一颗圣珠，妥善存于圣殿最深处。待族内有新生命降临，族人就会拿出那圣珠，为孕育新生命的女子服下，诞下的自然为圣血族人。
而规律得几近残忍的，是若族内无人离世，则不允许新生命的出现，否则即刻铲除这个“弃胎”。偶尔有圣族人死于族外，圣血因此无法收回。此时这个族人将会魂魄无法转生，而是短暂地借身生灵、或豹鹿或虫鸟，将自己的血液尽数放尽，自行凝练成圣珠，送归圣族。若及时送归，圣血可归位，这魂魄也能及时送往黄泉路求得转生，和其他圣族人一样来世仍为圣族人；若未能及时送归，为防圣血落入他人手中，魂魄将摧毁自己的圣珠，而后自行魂飞魄散于天地之间。
若这人未能炼出圣珠而令圣血丢散、或者不愿自行了断魂飞魄散，圣族都将把这缕魂魄强行送往混沌地。
若定要求个轮回，就让魂魄在混沌地幻境的轮回中永生永世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不是他们的选择，而是圣族的宿命。
比如可能不得不魂飞魄散的命运。比如永世在这个轮回中尽享圣族荣耀，不得逃脱。
圣血可解百毒、治百病、破百阵。但若无三世殿允许，除了一滴用来唤醒自己的圣血信物的血，圣族人不可自行使用自己体内的圣血。好在圣族人生来皮肤不会被凡器所伤。除了圣族人自己的圣器和圣血信物，就连上古三大神器都只能在圣族人身上留下一道印子而已。
圣族人从来都明白，自己生生世世最大的宿命，便是保护好自己体内的圣血。
可如今情况紧急，薛轻弘只得拿出自己的信物翠竹叶，救出陈南夏。
那滴血迅速地渗入，陈南夏脸上的古怪表情和自言自语随即停止。
薛轻弘看着陈南夏逐渐清明过来的神情，心中暗自放下了一块石头。
可陈南夏的神情依旧是一种稚气未脱不谙世事的模样。就好像......现在的这个陈南夏已然成了一个孩子。
薛轻弘猜测的是对的
虽然实际只过了不到十日，可在幻境中待了几年光阴的陈南夏，此刻的心智退回成了一个普通的幼童。
她双眼闭着，眼珠在眼皮下胡乱打转，似是梦醒前的挣扎。
薛轻弘紧张地看着她。
她终于睁开了眼，眼中澄澈而茫然无比。
完全是个孩子的眼神。
陈南夏迷茫地看着眼前的薛轻弘，嘴巴无意识地张合了几次，眼中有困惑翻滚。
许久，她终于开口说话。
她清脆地唤了一声。爹爹。
薛轻弘从此，也成了唯一一个知道自己儿女身份的圣族人。
陈南夏经此幻象，心智退化，且开始唤薛轻弘“爹爹”。薛轻弘惊骇无措，只得暂时用术法封住了她的语言能力，把她带回了圣殿，亲自教授她，用一年光阴重新唤醒了她未进幻境之前本来的记忆。
她记起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使命。
也记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这个陪伴自己一年的人不是幻象中那个陪自己笑闹的普通人。他是圣族族长薛轻弘。
自己可唤他族长、亦或者圣君。
但不能是爹爹。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圣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