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神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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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历第四纪元人历9年，混沌地
血色的雾气，极目望去尽是无边无际的厮杀。
原本浑浊空茫的混沌地此刻更显压抑。无天地之分的扭曲空间内，无数神隐族人的血液汇成了血泊血海，将此处染成猩红。血腥气在混沌空间内骇人的蔓延着。
但没有一个神隐族人退却半步——他们都心知肚明，如果今日不成功，整个世界将会毁于一旦。
那时，再无三界可言，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
银铠被血锈蚀成殷红，长发凌乱，脸上尽是血污，身上千疮百孔，每个神隐战士都是如此，神界之主——“神君”月上玠璙亦然。他身上的战袍已被混沌地里杀不尽的黑暗生物撕扯成得几近碎片，脸上也沾满了族人亦或敌人的血液，唯有眼眸一如既往地坚毅，丝毫没有畏惧。手中览世剑未染丝毫血污，依旧折射着灿金剑光。
这览世剑是三大神兵之一，其余两把为寂神刀，虚光钩，分别由他的妹妹月上昨袖，魔界魔君濮羽掌管。《三世录》言此三柄神器合一之时，可灭世并创世，但毕竟为上古传说，三神器合一的盛况从未出现。
此时，无人再琢磨什么传说。混沌地中央是整个三界的禁地，无人知其原因，也无人问津，似是创世以来就是众人接受的事实，像是种在三界众生脑中一样。可此时，混沌地中心突然发生震荡。神魔两界之主急忙各自询问所属的“三陆钥”，但魔界的“钥”不知其因，神界的“钥”也只能感应到灾难来临。
于是，第十七代君月上玠璙率神隐一众奔赴混沌地。只见混沌地中心仍是昔日影界三神器之一的暗光轮，但此刻它却释放着无尽的黑暗生物，极像魔界魂族之人，即俗称的孤魂野鬼。月上玠璙联系了魔界之主——“魔君”濮羽，请他查清此事，可濮羽却说魂族未少一员。
神隐大军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与谁作战，只知敌人不断，若不抵抗，三界将会被这些生物占领。一个个神隐战士倒下，但战斗似是没有休止，无穷的黑暗生物从混沌地中心诞生。
月上玠璙看着杀不完的敌人，回身向不远处也在厮杀的月上昨袖大喊：“濮羽的队伍为什么还没来？！”
月上昨袖银白的发丝早染成血红，她艰难地杀出一条路，靠近了哥哥，然后用早已嘶哑的嗓音回答：“魔界与混沌地的交界涌进了大量黑暗生物，神界也是这样。燕茉带着余下的神隐军队抵抗着，濮羽和和魔界大军也在战斗，都无力赶来——哥哥，这样下去，人界的结界也马上就要破了，得赶紧想办法！”
人界自天罚后，成了三界中最尊贵却脆弱的存在，神魔二界都守护着那片没有法术魔力的净土。正是如此，值此大灾，神魔的结界自动削弱，将极大部分力量用于巩固人界结界。因为一旦人界沦陷，天罚将再次来临，真正的末世也就来临了。
作为神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今日之战未成功，将会意味着什么。
不论此刻的敌人来自何处，为何而来。
他只知道，不能让最可怕的后果发声。
也罢，千百年光阴，也算是无憾了。
月上玠璙手中厮杀动作减缓，他猛地回头望向月上昨袖，眼中尽是不舍无奈，而握剑的姿势又是那等决然。
“昨袖，没时间了。用我的魂魄！”
玠璙的话让昨袖厮杀的动作硬生生停了下来。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自己的哥哥。
“哥……”她眼中水雾升腾，右手不禁加重了力度，颤抖着，死死握住了寂神刃柄。
她懂了。
她自然懂了。
月上昨袖低头死死闭上了双眼，再睁开双眼时，从左手升腾起一片银白光雾。而后她双眸怒睁，左手猛握，捏碎了那片光雾，低喝一声：“缓速！”
光雾被捏碎后成了流光万千，一起涌向了靠近暗光轮的黑暗生物们。那些黑色恶魔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放缓。
成功了！
月上玠璙趁此机会，左手在览世剑上一划，让神君的血液流淌在上古神兵之上。览世剑身上，灿金光芒更胜，照耀了一方混沌。月上玠璙手握览世剑，直冲混沌地中心而去。
他以暗光轮为中心，斩出了一条圆形血河——尽管在这片血海中，显得微乎其微。
离暗光轮近的地方，几乎没有神隐族人。此地向来是三界禁地，此刻又有不知名的生物源源不断地出现，太难靠近。也正因如此，看懂了月上玠璙心思的月上昨袖才将这一范围的敌人用她专长的时空之术放缓了速度。
月上昨袖身为这一代的神君继承人之一，掌控时空的力量远远强于其他神隐士兵，虽然神君血液仅觉醒了一年，但实力仍不容小觑。她的术法，给月上玠璙换来了布阵时间。
是的，布阵，拘灵阵。
神隐所有阵法中，极简单而基础的一种，效果超强，但几乎无人愿意开启，因为它的代价过于昂贵。
拘灵阵，一命拘一命。
月上玠璙立在动作迟滞的黑暗生物面前，垂下的左手还在滴血，右手握着的神兵光芒不减。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那张俊逸无双的脸早就被伤痕侵蚀，原本颀长挺拔的身形也因为长时间的战斗而微微摇晃。
仅战十日，对神隐族人根本不算什么，但这次战争的惨痛代价难以想象。魔界传来的消息，让月上玠璙知道了他们即将支撑不住;仅十日，神隐大军也仅剩一半。术法在这些黑暗生物面前的作用并不比冷兵器大，这让神隐族的优势完全无法发挥。
无论如何，这场莫名其妙，却过于惨痛的战争必须结束了。
暗光轮中心，一定是那里。
最强大，最邪恶的敌人的藏身之处。
缓速之术能支撑的时间不多了。
月上玠璙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看一看那些遍体鳞伤却不肯后退一步的战士，看一看那些只是暂时减少的残暴敌人，看一看那个陪伴了自己一千年，同样一身伤痕地站在不远方望着自己的妹妹，月上昨袖……
她远远地望过来，因为不断消耗的神力和心中的悲戚而颤抖着，向月上玠璙挥了一下手。
那挥手的意思，是永别。
不能再迟疑了。
月上玠璙双手握住了览世剑，剑直指着暗光轮。
“封！”
一声厉喝，月上玠璙飞身至暗光轮正上空，双手紧握览世剑，刺向暗光轮。
“光影先祖为证，吾，月上玠璙，愿魂飞魄散于天地，封此恶煞此世不得生！”
古老的起阵誓从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神君口中说出，竟霎时间传遍整个混沌地。
没有天崩地裂的场面。月上玠璙全身泛起纯白光芒，而那些光芒，似是有实体一样，缓缓流向览世剑。神兵原本的夺目金光被这奇异而柔和的白光占据，照彻了整个混沌地。
那是月上玠璙的一半灵魂在静静燃烧。
那白光在虚无的混沌地中如此夺目，令战斗中的神隐大军不禁停止了厮杀，抬手挡住耀眼的白光。而他们身边的黑暗生物在白光亮起的一刹那都变得身形虚幻，神色迷茫，渐渐消散、渐渐消失不见。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竟宁静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除了在混沌地各处的神隐战士沉重的呼吸、除了战铠上血滴落的声音、除了暗光轮上空纯白的光芒。
除了重重坠落在暗光轮前的，神君伤痕累累的尸骸。
众将领在震诧中逐渐明白了此时的局势。
万军哀悼，送君最后一程。
所有战士将手中武器默默放下，单膝跪地，望着混沌地中心那个男人的尸体，眼含热泪。
三界历第四纪元19年，第十四代神君——月上玠璙，为封邪祟，殒于混沌地，时年一千一百岁。
那年，他不过踏上这个神位一百年。
他成了在位时长最短，退位却最壮烈的神隐之主。
战争以月上玠璙的牺牲为结局。混沌地中心黑暗渐渐消散，暗光轮前，他仿佛沉沉睡去。览世剑泛着柔和的白光，在暗光轮上空悬浮，静寂无声。
“哥哥……”月上昨袖颤抖着走上前，跪下去，将他的尸体轻轻抱起，他面色苍白得像是陵山上亘古不化的灰暗积雪，银色长发静静垂下。
月上昨袖眼眶通红，抬起头直视着眼前长跪的神隐千军万马，用极力抑制颤抖的声线高呼:“十四代神君今日为苍生而殒。吾，月上昨袖，即今日起接替神君一职，誓死守护神隐一族，守护三界众生！”
“愿为新君效忠！”
混沌地中的神隐将士齐声宣誓，声震天地。
在那震耳欲聋的效忠声之中，月上昨袖终于忍不住恸哭，抱着哥哥的尸体，跪倒在了苍凉的混沌大地上。
月上玠璙的尸身被月上昨袖用陵山雪水冰封在了神隐殿的地下禁地之中。新的神君月上昨袖擦净了哥哥脸上的血污。魔君——血岭濮羽换下了挚友身上的战铠，换上了象征神君地位的长袍。
尸身于是从此静寂。
濮羽看着倚在冰棺旁一声不吭的月上昨袖，心中不忍，出声询问:“你打算如何处理他的另一半灵魂”
“我要让他转生。”月上昨袖毫未迟疑地开口，眼中的泪不住滑落。
她这一简单的一句话却惊得濮羽脸色大变！
半魂转生！
她疯了吗？！
拘灵阵已经燃烧掉了月上玠璙的善之半魂，余下的半魂自然就是恶之半魂，虽然尚未发育成什么恶魔，处置不妥也会酿成大灾。
三世录记载中，不管什么原因残留的恶之半魂，处置方法无外乎两种——将其在忘川中彻底销毁，或者放置在人界圣族百年整，令三界内至纯的光明气息渐渐消弭恶之半魂的煞气，最终使半魂失去所有气息，成为一缕纯粹的魂魄，注入神兵利器之中，成为兵器的灵魂，归为魔界灵族。
而今，月上昨袖竟想让这半魂转生！
且不说此举成功的几率是如何微乎其微，就算成功，转生后的生灵只有恶魂，且具有神君血脉的魂魄强大至极。若不加以管控，“转生”后的“月上玠璙”定会成为一大祸患！
“你！你这是什么决定！”濮羽惊愕地叱问月上昨袖。
而月上昨袖毫无反常，继续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月上昨袖起身，直直地看着眼前的魔君，冷声发问“哥哥凭什么就这样消散在三界之中！凭什么拯救了三界的是他，被三界推向魂飞魄散的也是他！凭什么他就不能……就不能好好的过一辈子……”
月上昨袖声音渐渐弱下去，疲惫而不忍：“大战才结束了几天，三界送来的哀悼之言、敬仰之辞就堆成了山。你以为各族长老送来的信里说的都是什么！每一封信的最后，都希望我以大局为重，尽早‘处置半魂！’濮羽，你懂这意味着什么吗？”
濮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月上昨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怒火继续说：“他们希望我尽早除了这个救了苍生的祸害。”
身着墨蓝长袍的男人蹙眉：“昨袖，我知道你不忍，但各族族长说的没错……”
“我知道。”
月上昨袖打断了濮羽的话：“我不是想让哥哥直接转生，我知道那样可能的后果。我准备将这半缕魂魄，送到人界圣族。”
濮羽正想开口，就被月上昨袖接下来的话震得失声。
“放置千年。”
“我打算让圣族的气息将恶之半魂的气息彻底掩盖，让转生后的哥哥不带有任何邪恶气息。”
“我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哥哥转生后只有半魂，而且是没有善恶掺杂的半魂，他必定心智不全，难辨是非黑白。我会拜托圣族长老，悉心教导他，教他向善，教他一些简单的圣族秘术，让他平静地过此一生。”
“转生后的哥哥仍是神隐族人，且仍会成为神君血脉，我无法逆转。但是他不会再卷入无休止的战争。且哥哥转生后除非被强行激发了恶魂，否则寿命将和人界众生一样，不到百年。这样短暂而平静的一生，是哥哥一直想要的。就算只有这一世，他也一定会开心的。”
濮羽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昨袖魇住了似的絮絮不止。
“昨袖，你是不是直到现在都在为玠璙感觉不值？”
“难道值吗？！......抱歉，我失态了。我只是......濮羽你应该知道，若不是这个神君的身份，哥哥在我心中远比三界重要。我们兄妹俩，都逃不过一个身不由己。”
濮羽回魔界的途中，耳边仍是月上昨袖的话语萦绕着：
“他说过，如有来生，定为人族。与其束于神位，不如潇潇洒洒浑浑噩噩、甚至虚度此生。”
“你以为哥哥真的像当什么神君吗”
“他从来不想担此重任。”
“可他做得太好了，好到把自己彻底钉死在了这个神位上。”
濮羽叹息，忆起昔日和月上玠璙共事的时光，忆起那个比自己年少将近千岁却能将神界各事处理的井井有条的挚友。
昨袖说的对，他不该就这样消散。
也罢，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总会有办法的。他、昨袖、圣族，终会有办法。
但还是希望不再是神君的他，能安然度来生。
半缕魂魄，被月上昨袖亲手交付给了圣族。月上昨袖将此秘密告知了圣族族长，族长对着盛放半魂的魂石俯身致敬，并发誓将此魂石与秘密小心保管，代代相传，直到千年后，昔日神君再次转生的那天。
月上昨袖含泪，对着圣族族长直直跪下，此举吓得圣族族长也要下跪，却被她制止。
尊贵无上的神君，看上去不过人界及笄之年的女子的月上昨袖，向着族长和圣族居住的大殿，长跪了一年。
圣族族长将此情此景讲给下一代族长的时候，热泪不住从苍老的眼角流下。
至此，圣族大殿中的魂石，成了圣族历代族长守护的最重要的秘密，除族长外，无人知晓魂石存在。
混沌地神殒一战后，三界最高权力所有者共同协议，设“三界殿”，以神君、魔君、圣族族长为三大殿主，以三陆的“钥”为三大长老，其余族长分别归于三殿。
三界并无变化，只是多了一个共同议事的组织。三界殿并无具体的场所，有大事需三界商议时，三陆钥将共同构造一个新的小时空。
月上昨袖委托“神钥”燕茉调查昔日混沌地中恶灵的来源，可燕茉占卜通灵之后，面色凝重地对月上昨袖说：“君上，此事无关三界争端，也不是三界中任何一族刻意挑起，而那些敌人……抱歉，我不能说。”
“为什么”
“一切在没发生之前就以注定。此为天意，无人可违。”
“天意……难道是天罚，难道那些生物是天派来的，是天要哥哥亡？！”
“君上，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只能说，在真正的天意面前，连所谓的‘天罚’也……”
话未说完，燕茉话音突然停止，瞳孔放大，身体逐渐僵硬，直愣愣地立在了原地。
她反常的状态第一时间就被月上昨袖捕捉到。
“神钥？”
燕茉听到这一声呼唤，略有失神的双眸有了一点神采，但随即，她双手颤抖地捂住头，蜷缩地倒在神隐大殿之上，面色惨白，疼到嘶喊。
神座上的月上昨袖见此景大骇，正欲呼来灵医，却在电光火石之际想起了曾经在书中看到的话。
“三陆钥只可连三界与天意，不可参与任何三界之事;只可浅探天意，不可泄露天机。否，则受剥魂离魄之痛楚。”
月上昨袖踉跄着奔下台阶，跑到燕茉身边，揽起疼痛已经渐渐消散、神袍被冷汗微微浸湿的她，有些懊悔地道歉：“是我不对，我不该问这么多……你现在怎么样”
燕茉在月上昨袖怀中渐渐平稳了呼吸，虚弱地仰起头看了一眼月上昨袖，眼眶通红，轻叹了一口气，悲伤地说：“君上，我只能说，月上玠璙神君，是天命。”
此事终于成了三界中最神秘而黑暗的秘密。
由此，三界又是相安无事一千年。
也终于，到了月上玠璙半魂转生之时。
那日，月上昨袖从已经换了十几任的圣族族长手中接过了魂石，深鞠一躬，便穿着一袭素衣，捧着哥哥的半缕魂魄，奔赴三生石，送他往生。
昨袖站在三生石的旁边，望着悠悠飘过忘川河的玠璙的半缕魂魄，一滴泪都未落下。
她倒是生出了几分酸涩的宽慰。
哥哥，我真的替你高兴，你终于可以有一世，只为自己而活。
你为三界做的够多了。
别担心，剩下的，还有我呢。
三界历第四纪元1009年，月上玠璙半魂转生于神隐族，其命格大煞，出世后由其父母交于神君月上昨袖抚养。神君一年后将此子托付人界圣族，由圣族族长薛轻弘抚养。族长将其视为同族子孙，为其赐名景澈，取三世录扉页之言。
纳世间百态之景，澈空明无垢之魂。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神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