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也会开出花》林薄望

5、005

　　夜里睡不着的下场就是白天老犯困。我硬扛了一上午，午休过后倦意加俱，后来实在是敌不住了，便去茶水间泡咖啡提神，没想到刚好碰到程知远也在那里。

　　我猜想他一定会问到工作进度，掉转头立马就走。

　　程知远眼尖，他叫住我：“徐清浅！”

　　“程经理，有什么事？”我轻叹一声，转身无奈地看向他。

　　“你看见我逃什么？”

　　“没有逃。”我下意思地否认，然后脑子转得飞快地找借口，“我只是，回去拿我的杯子。”

　　程知远弯了下眼角，抬手朝我一指。我顺着他的手低下头，然后看见自己两只手正捧着自己的马克杯。

　　“记性有点差。”

　　我讪笑着，硬起头皮，浑身充斥着尴尬气息地朝程知远走近，然后从他身后的桌台上抽了一条速溶咖啡倒进杯子里。

　　程知远侧了侧身，果不其然开始问工作。

　　“和设计师沟通得如何？”

　　我心里明白，他是上司，了解这些再正常不过。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偏见，觉得这之中指定掺杂了些假公济私。我不自觉地蹙起了眉毛，回说：“嗯……正在进行中。”

　　程知远接着叮嘱：“抓紧点噢，公司很看重这个项目。”

　　是公司很看重的项目啊！

　　我一个激灵。程知远的这句话点醒了我，让我仿佛找回了重心所在。我挺起胸脯，元气满满地回了他一句：“好的。”

　　然后，大步流星回到工位，从抽屉里翻出姜屹凉的名片，一鼓作气地拨了过去。

　　不过两三秒电话便接通，我还没来得及酝酿开场白便听到姜屹凉熟悉的嗓音。

　　他说：“徐清浅。”

　　他的语气完全的肯定，使我格外惊讶。我本想问他怎么知道是我的，又觉得不该和他做过多纠缠，还是开门见山谈正事比较好。

　　“你今天有空吗？”我深吸一口气，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

　　姜屹凉没回答，反问：“你要约我？”

　　约？这个字用得有点微妙。我摇了摇头，语气更加淡地解释说：“只是找你谈点工作上的事，就你设计的那套钻戒。”

　　不要多想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姜屹凉语调有些低沉地“哦”了一声，然后沉默快十秒钟，不置可否。

　　我唯恐会像小李那样被他拒绝，赶紧接着抛出话题：“由你定时间，面谈或者电话我都OK的。”

　　“徐清浅。”

　　我本来在紧张地等待姜屹凉的选择，结果他搞突袭，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害得我的心咯噔一下，连回他的那个“嗯？”都带着明显的颤音。

　　他直接忽略了我刚才的提议，讲事情牛头不对马嘴，用幽怨的声调拖着长长的尾音：“班长让你给我看照片，你怎么没给我看？”

　　“我……”我紧紧捏着手机，手心疯狂出汗。最后，很没底气地小小声说道：“我以为你不想看。”

　　是的，我又自以为是了。

　　手机贴着我的耳朵悄悄发烫，我清晰地听见姜屹凉的叹气，想到以前他教育我要少叹气，不然好运都会被叹走。鬼使神差，我居然将这句话对他说了一遍。

　　姜屹凉立马回我，情绪有几分激动：“那我不叹了，好运能回来吗？你能回来吗？”

　　我不知道，所以我没有回答他。

　　——

　　姜屹凉最终选择了面谈，他让我到公司楼下等他，十分钟内他一定出现。

　　我磨磨蹭蹭，整理着紧张的心情，到达时发现他已经在了。我看了一眼时间，最多六分钟。

　　“你怎么这么快？”我故作自然的姿态问他。

　　姜屹凉笑了笑，回说：“我就在这附近。”

　　“那我们就在附近找个咖啡馆吧，也方便我们回来。”我如此提议，也打算领姜屹凉去我常去坐的那家，我想和他速战速决，以后再不要扯上瓜葛。

　　姜屹凉心里却另有主意，他摇摇头，眼神认真深邃地看着我：“我有打算。”

　　我不知道姜屹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带我来坐公交。

　　在站台前等了快二十分钟，路过了四辆不同路线的公交车，姜屹凉不为所动。

　　我是个讨厌等待的人，二十分钟已经快到我的极限了。我忍不住问姜屹凉：“你到底要去哪儿？我可以叫出租！”

　　姜屹凉朝远处望了一眼，回过头来温温和和安抚我：“你耐心点，下一辆就是了。”

　　下一辆，载满了人，没有一个空位。我和姜屹凉并排站在靠后门的位置，我紧紧抓住扶手杆，但还是在发车启动那一瞬身子歪得严重。

　　姜屹凉伸手捞我。他的手很大，能握住我整个手臂。

　　“你太瘦了。”他皱起眉头，仿佛是在为我的瘦感到心疼。

　　他又说：“那天聚会，我就看你没怎么吃。”

　　我站直身子，反驳他说：“我吃了挺多的。那个瓦片鱼很好吃。”

　　姜屹凉眼睛弯弯，轻笑出声来：“我就知道你喜欢吃。特意叫班长加的。”

　　我的心在这一刹那突然猛地加速一跳。我记起来，那天我看到姜屹凉好几次转餐桌转盘，每次他转过之后，这道菜便能停在我面前。

　　我抬眼瞧他，想说些什么，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今天还想吃鱼吗？”姜屹凉问我。

　　“我们是出来谈工作的！”我义正言辞提醒姜屹凉，也是在提醒我自己。

　　司机缓缓地开，窗外的景缓缓地游移。蓝的天，白的云，绿化带里鲜艳的叫不出名的花。

　　我看会儿外面，又看会儿车里。车上芸芸小人物，我和他们都是陌生的，唯有姜屹凉算得上亲近些。可如果是以往更亲近的时候，我会挽住他的手。他的手臂线条非常好看，我一直觉得和他爱打篮球有关。

　　我想东想西的时候喜欢皱眉，姜屹凉就会在这时候用纤细手指描一遍我的眉形。意识到自己此刻的举动对于我俩现在的关系而言有些唐突了，姜屹凉讪讪然收手，然后扬颚示意我往后看。

　　我们身后的一对小情侣到站下车了，我和姜屹凉填补上去。我靠窗，他在外，同以前我俩坐公交的位次一样。

　　车子驶过一站又一站，鲜少有乘客下，公交司机便停留短暂立即又发车。就这样过了许久，途经某中学，挤上来许多穿校服的少年少女。那股青春蓬勃的气息让我有些恍然。

　　篮球、运动鞋、高马尾、头绳、嬉笑，闹喳喳的，但只有美好，并不觉厌烦。

　　我不自觉地对他们展露笑颜，偏过头时，发现姜屹凉也在笑。

　　公交车突然在这时候靠边停了，姜屹凉伸出手本想拉我，最后垂下来，只轻轻说了声：“就这儿，下车吧。”

　　见我有些发愣，他问：“还没认出来这是哪儿？”

　　我听到了车上的到站广播，我当然知道这是哪儿。

　　这是我俩的大学母校。这辆公交原来是我俩常坐的那一路线。只是我毕业以后学了开车，就再没挤过公交，我给暂时忘却了。

　　冬天的天暗得可真早啊，才五点多，就有淡淡的弯月现身，昭示此刻接近夜晚时分。大学后门那条美食街街灯一盏盏亮起，白的、浅黄的，都很夺目。

　　我站在入口，揶揄姜屹凉：“怎么？你要带我来追忆似水流年吗？”

　　姜屹凉抿唇一笑，微微耸肩：“你不是要了解百年系列吗？设计这套系列时，我经常回来这里。我的很多灵感都来源于此。我陪你慢慢走着看，你能感受到。”

　　我能感受到什么？我什么也感受不到。我是如此愚笨。我只能被当初甜蜜的回忆刺痛。

　　“姜屹凉，你直接告诉我吧，我不想感受。”我仰头看他，说得很直白。

　　姜屹凉脚步倏地一滞，我也跟着停在原地，然后看见我们面前的这家店是我那时候最爱光顾的万州烤鱼。

　　姜屹凉像没听到我刚才的话，顺着我的视线问道：“要吃吗？”

　　“不用。”我的态度始终如一，像石铸的一样。

　　姜屹凉拿我没办法，轻轻一声叹息：“那就站在外面闻闻味道吧。”

　　这句话逗得我没忍住笑出声来，终于不再绷着脸。但我很快双肩开始颤抖，因为我记起以前我缠着姜屹凉要来吃烤鱼，而他吃腻不愿意时，我就是这样装可怜。

　　“冷吗？”姜屹凉注意到我在发抖。见我不回答，他便仿佛找到个好理由般接着劝我：“进去暖和暖和？你要实在不想吃，看着我吃也可以。”

　　？？？怎么能这样？我蹙眉看向姜屹凉，明知这是他最爱用的激将法，可还是中了套。要怪就怪这外面实在是冷，肚子也确实饿，我才妥协的。

　　我跟随姜屹凉走进店内，装潢比起我们当年有了很大改善，想来赚了不少钱。

　　老板娘还是那么随和，领我们去到一个二人对坐的位置，然后端茶上菜单，动作娴熟。只是，她好像不记得我了，在我们选好口味后，单独和姜屹凉小声交流了两句，意味深长看我两眼，笑呵呵地转身去招呼新顾客。

　　我好奇心很重，主动问姜屹凉：“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姜屹凉环顾四周，眼神示意我也要跟着他环顾。他告诉我：“老板娘笑我总算领女朋友过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自在地端起茶杯抿一小口。良久，我听见自己发出声音：“你怎么回她？”

　　姜屹凉看着我笑，店内霓虹映得他眼睛亮亮的。好半会儿他才没笑了，认真脸说道：“之前我来都是一个人，看着别人成双成对……”

　　“所以百年系列里才有一枚粉钻戒指，因为是你孤独的时候设计的？”我打断姜屹凉的话，以我对他的认识输出自己的观点。

　　姜屹凉朝我肯定地点点头。他的神情很欣喜，为我懂他而感到高兴。

　　可我一点也不高兴，我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自己额头，情绪有些激烈地对姜屹凉道：“你这理念放在婚戒里绝对不行！别人都认为粉钻是浪漫的，是最美好的爱情。只有你会认为粉色是最孤独的颜色！”

　　“那就不卖了，我送给你。”姜屹凉立马说道。他的路撤得可真快。

　　我无奈地摇摇头：“我还没到结婚的时候不需要婚戒。”

　　“你总有一天需要。”他很笃定，表情诚挚，让我颇有些压力，仿佛不听他这话就会产生罪过一般。

　　我突然觉得委屈。这枚钻戒我印象不深，好像除了粉钻的身份之外，其余一概很普通，现在知道设计初衷也并不好，我一点也不喜欢。

　　“姜屹凉。”我尽量地克制着自己说话的语气，心平气和地叫他。我老早就想知道：“这套系列你最满意那一枚啊？是叫世纪的那枚吗？”

　　我其实是想知道：百年一个世纪，送我的为什么不能是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