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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夜雨 ...

  •   苏亭晚觉得,这阵子赵淳毅对她出乎意料地好。
      老赵素来是有名的”五好先生,”只是这段时间对她又更好些,说不上蜜里调油,也算得上千依百顺,以前回来就逗逗孩子,如今也下厨房帮丈母娘和保姆王姐,帮亭晚拿捏按摩,大小事情都依着苏亭晚,虽不说是那“赌书消得泼茶香”的琴瑟和谐,倒也十分差不多了。她跟闺蜜张蓁蓁和林苔菁说起说起他们家老赵,一脸满足和合意。
      这个春末的下午,张蓁蓁慵懒地猫在咖啡馆的沙发里,欣赏着新做的指甲,笑道:“别一口一个‘我们家老赵’,牙酸,肉麻!你没听过,男人信得过,母猪会上树,宁可信母猪那张嘴,不信男人那个鬼!天下乌鸦一般黑,老赵未必变成了一只白乌鸦?”
      张蓁蓁家境富裕,自小养尊处优,毕业结婚直接做了全职太太,说起话来不必像职场上的女人那样九曲十八弯,苏亭晚就爱她这份爽利劲儿。但今日这话里多少含了一点醋意,她丈夫刘绍荣常年在生意场上奔波着,一周也难得回来几次,每次苏亭晚与赵淳毅吵架后,向她喋喋抱怨时候,她臭骂赵淳毅一顿之后又说:“亭晚我倒是羡慕你,至少还有个跟你吵架的人,家里还有人气,我呢,就剩点猫气,也就只能跟艾咪姐说说话。” 艾咪姐是她养的一只英短猫。
      “呸!你就是见不得我好。那会儿我刚和老赵认识,你就不待见他。” 苏亭晚啐了她一口。
      “我勒个去,我就是不待见他,怎么的?当着他的面我也是敢说的,我生来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别想让我绕弯弯。”
      “下水管还能弯着呢,莫非你那肠子是根棒槌?”
      十年的老朋友了,过往人生中的悲欢离合、聚散哀乐且不去说,互相怼起来都伶牙利嘴,欢欢喜喜地闹腾着。
      林苔菁嗅了嗅鼻子,忽笑道:“今天谁带了爆竹?”另两人都呆了一息,不知其何意,苔菁却一拍手,瞟过她俩一眼,笑道:“我们蓁蓁不止肠子是棒槌,说话也跟铁筒里扔爆竹似的,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我还以为你随身带着爆竹,一点就着呢!来,蓁蓁小主,你也说累了,口渴了,我也贤惠一会儿,你醋海翻波,我就疼疼你,举案齐眉。”她起身高举起一杯咖啡高过头顶奉给张蓁蓁,亭晚禁不住呛了一口,喷了一地咖啡,差点溅到蓁蓁裙摆下,蓁蓁气的跳起来。
      林苔菁是个湘绣设计师,离异后回了C城,孤身一人买了一套小公寓,取名“余生斋”,养了一屋子梅花盆景,取“梅妻鹤子”之意,逢年过节也极少见她回老家,有空便去寺庙里当义工。她对于当年离婚的情形她讳莫如深,她们也只隐约知道她费了千辛万苦才离了婚。苏亭晚和张蓁蓁曾替她介绍过几个,都被她婉言拒绝了。“婚姻里的女人通常觉得婚姻之外的所有关系都是非正常的。”她常笑她们的古道热肠,“如果真爱一个人,请务必不要与他结婚。婚姻是面残忍的镜子,让她眼睁睁看着他从温柔多情的男子蜕变成狭隘自私的老男人,亦令他如凌迟般瞧着她如何从静仪婉容的女子一点点走向歇斯底里。婚姻是去伪存真的试金石,再出众的妙人在婚姻之下都不过是沙砾,再璀璨的情感都不免走入荒芜黯淡,所以我是不会结婚的。”她性格沉静,平日里话不多,一旦开了口却又妙语连珠,让苏亭晚欣赏不已,张蓁蓁却有些不以为然,她多少吃了点没文化的亏,不像苔菁博览群书,亭晚也是高级知识分子。
      “我说亭晚,不是我今儿说你,你自己瞧瞧,” 争辩不过林苔菁,张蓁蓁转而嫌弃地拎了拎苏亭晚身上白T恤,“你天天穿着抹布似的,又是淘宝买的便宜货?哎,叫你们家老赵哪只眼睛看得上?男人是视觉动物,就喜欢我这么青春靓丽的。再说,你们都分床一年多了,男人最耐不住寂寞,你再不打扮自己,小心老赵被别人抢了。”
      林苔菁道:“这倒是实在话,女人得把自己拾掇好了,活精致了,婚姻才是个安全的围城。不然随时都可能四面楚歌,城破身亡。”
      暗黄的灯光下,一席猩红色的长裙将张蓁蓁衬得分外艳丽,半永久的韩式纹眉,香奈儿的姨妈色口红,连脚指甲也是猩红的,走在哪里都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一条绝细的钻石链子在燃烧着的锁骨上若隐若现,像烈火中的刀光剑影一般凌厉。林苔菁则人如其名,眉眼是疏疏淡淡的温婉,画着一点素素的淡妆,松松地梳着一条鞭子,身着一条墨绿色的棉麻长袍,衣袂翩翩,手腕上盘着一串小紫檀佛珠,此外一概华丽首饰全无,倒显出一种天然纯粹的温婉。
      张蓁蓁是一团火焰,林苔菁是一池静水,而她呢,她也描摹不清楚,大概是晨起的雾气,稀薄,又没有形状。
      苏亭晚瞅着两位精致美丽的女友,想起自己T恤领口处被汗渍浸成了淡黄色,胸口一抹红唇的图案也斑斑点点退了色,蓝色开衫也起了球,一看就是穿了多年的淘宝货,有点心虚起来,不由得往里缩了缩,抱住胳膊,嘴里还是犟着:“我天天套着白大褂,里面就是穿金戴银也显不出,再说,我可不像你们,一个有老公养着,不愁吃喝,一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我可是养家糊口的女人,又要赚钱,又要带孩子,又要值晚夜班,哪里那么多讲究?而且,我们家老赵最老实本分,只有我嫌弃他的,他哪敢嫌弃我?你借他十个胆只怕也不敢!”
      林苔菁连忙制止她:“可不能当着你们老赵说。男人是面子与里子齐飞,尊严共实惠一色的,伤了尊严面子就不好了。”
      “腹有诗书气自华,你们别只认衣裳不认人。”苏亭晚嘟着嘴卖着萌。
      林苔菁在她腹部一戳,抿嘴笑道:“你指望男人都是腹外科医生,能给你剖腹探查,看看你的腹中诗书?”
      张蓁蓁打了一个哈欠:“她就是学医学傻了,医学院的都是呆子。糟糠之妻为什么要下堂,就因为你见证了他最落魄的时候,你就是他当年落魄的标志物,你不下堂,还眼巴巴地等着凤冠霞帔封诰命夫人吗?”
      “听得你们说的怪吓人的,我们家老赵不是这种人。”苏亭晚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渐渐阴沉了下去,风撞着咖啡馆的玻璃窗呼呼作响,几个破塑料袋卷到了半空,满地枯黄的落叶和垃圾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人吞噬似的。行人行色匆匆,只怕有一场大暴雨要来。她的手机短信嗡嗡响个不停,她瞅了一眼,眼角飞起一丝笑,“我得回去了。” 她喝完最后一口咖啡。
      “这么急?难得你出班休,苔菁也休假,我们三人好容易才能聚聚,才坐多久又要走,我还寻思着一起吃饭呢,湘菜?川菜?海鲜?我请客!”
      苏亭晚支支吾吾笑道:“我妈看得我紧,一下班就让我赶紧回去带孩子,不然连环夺命call。”她摊开手,表示无可奈何。
      张蓁蓁啐了她一口,笑道:“我晓得你从小就是乖乖女,学习工作都一帆风顺的,但我告诉你,你是顺从惯了,一旦你稍有一点不如他们的期许,你就会被批判得粉身碎骨;倒是我,从小就放荡不羁爱自由,不合我意的,别说是父母,哪怕是天王老子呢,我也不得听,所以我稍微乖一点,我爸妈我老公就感激不尽了。”
      “你信她胡说,今天绝对不是苏伯母叫她回去,只怕另有原因。” 林苔菁磕着瓜子,嗤嗤笑着。苏亭晚恨得要去掰她的嘴,半羞涩半骄傲,方才如实吐露:“今天是七周年结婚纪念日,他催着我回去呢。”
      张蓁蓁撇了撇嘴,笑道:“呸!见色忘友!怎么,今晚和老赵要浪漫一场?好快,都七年了,你得小心七年之痒呢,赶紧回去开点荤腥,狠撩老赵他一把!”她拉过苏亭晚,在她耳边挤眉弄眼地说了几句。林苔菁大概知其意,端坐在那里直笑。
      果然,苏亭晚揉了一团纸巾朝她掷过去,咬牙道:“尽知道拿我开玩笑,小心撕你的嘴!罚你今天开车送我。”
      张蓁蓁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振奋了精神,从沙发里一跃而起:“瞧你说的,哪回不是我送你?我的路虎是你的专车,我是你的专职司机,所以别只记得你们家老赵的好处,不记得我的。”又问林苔菁,“我们两个一起吃海底捞?”
      林苔菁摇摇头,低声笑道:“你去送亭晚,我待会有油画课和茶艺课。你知道的,我吃素,你又吃不惯。”
      “把几个杯子茶壶摆弄来摆弄去,不就是喝口茶吗?老吃素做什么?大熊猫天天吃素,也不见瘦啊。你们俩呀,一个个装神弄鬼都要成精了,修道的修道,闭关的闭关,剩下我当个小魔女,一个人去吃大餐。” 张蓁蓁俏生生地把粉色的香奈儿包往肩上一搭,便摇摇地走了出去。剩下苏亭晚和林苔菁吐了吐舌头,相视一笑。
      苏亭晚蹭了张蓁蓁的路虎,在楼下超市买好菜和红酒,待到家时,赵淳毅正系着围裙,拿着锅铲从厨房里迎出来:“回来的正好,发了几个信息也没回,我还准备打电话给你,看看要不要接你,只怕要下大雨了。”
      他是个浓眉大眼的男人,厚厚的嘴唇,满头满脸的汗珠,笑起来分外憨实,因为怕热,围裙里连汗衫也没穿,常年的健身练出一身紧绷绷的腱子肉。张蓁蓁背地里打趣他那倒三角形的身材是“行走的荷尔蒙”,命招桃花;苏亭晚的母亲李淑芬则说,嘴唇厚、壮实的男人秉性忠厚,靠得住。
      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个凉菜,一边摆着一瓶红酒和一束红玫瑰。苏亭晚“呀”了一声,笑道:“我也买了菜和红酒,特地早点回来做饭的,谁知还是被你抢了先。” 赵淳毅接过她手中的酒菜,笑着说:“你值了一晚上班,还要你做什么饭?歇歇去,我这就去做菜,都备好了的。”
      “谢谢老公,老公真好!”她亲热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快乐的像个恋爱中的小女孩,他微皱起眉把头略略往旁一偏,道:“满脸都是油汗呢。”
      苏亭晚心想他大概是顾虑着保姆王姐在家,有点不好意思。自从有了孩子,雇了保姆,她同住一个小区的父母也日日来看顾孩子,曾经二人世界的浓情蜜意也受了打搅,一举一动也是众目睽睽之下,不免收敛了许多,真正成了“相敬如宾”的端庄。孩子虽然断了奶,夜里总有吵闹,她仍是不放心,便和王姐一起睡在育儿房,王姐几次让她睡过去,她总说夜孩子离不得娘,闻着娘的气味也安稳亲切些,晚些时日再睡过去。起初赵淳毅略有抱怨,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如今他正准备着代表单位参加一场省级大型的足球比赛,他是前锋,周末时常加班训练,为了“修身养性,养精蓄锐”,便顺水推舟地让她和孩子保姆睡在一起。她平日里工作极忙,夜里又要照顾孩子,身心俱疲,心里对夫妻两那点子耳鬓厮磨的事也淡了许多,两口子倒是越发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一乐和王姐呢?”她一面换衣服一面问。一岁的赵一乐不像往常一样咿咿呀呀地被王姐逗笑着抱出来,育儿房里安安静静。
      “我跟你妈说了,她老人家把一乐和王姐接过去他们在那边吃饭,就不叨扰我们了。” 隔着厨房的玻璃门,赵淳毅回头对她一笑。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她在这一笑中恍然记得九年前一个末春的雨天,刚相识的他来科里接她,当时有几个同事在,叽叽咕咕地笑着偷眼瞄着他和她,他抱着一束玫瑰羞涩地斜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当她在众人的哄笑中看到湿透了半边衣服的他时,他也是这样一笑,怀里的玫瑰花却被他护得好好的,一点也没打湿。一晃结婚也有七年了,这吵吵闹闹的烟火人生就像天下所有的夫妻,除了孩子的到来,一切都不留痕迹,她还是原来她,而他也是,间或那些愉快的亦或不愉快的都不曾来临过。
      菜已经做好了,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青椒炒蛋,清蒸鲈鱼,黄焖鸡,醋溜土豆丝。赵淳毅开了红酒,替她倒了半杯,猛然一拍额头,笑道:“瞧我这记性,忘记买蜡烛了,本来想整个烛光晚餐,要不我下楼去买来?”
      苏亭晚咯咯笑着拧了他胳膊一下:“人家烛光晚餐都是西装革履,你倒好,!光膀子穿围裙,点个蜡烛,人家还以为你杀猪的,或者还以为咱家欠费停电了呢。老夫老妻,别矫情了。”
      “结婚纪念日么,当然要有仪式感一点。”他执意下楼去买去了,她心里甜蜜蜜的,想着待会要不要拍个照片给张蓁蓁和林苔菁发过去显摆一下。
      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张蓁蓁和林苔菁一直说她是好命的,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女人,今天的她们也一定是嫉妒的,婚姻的成功就是人生比武台上女人最大的荣耀和成功。女人不会傻到嫉妒邓文迪、卡戴珊等名媛之流,太遥远了,八竿子打不着,近了就有闺蜜们做参照物了,可以攀比了,比老公,比孩子,都暗暗较着劲,谁赢谁输,立见高下。“我可以过得不太好,只要我过得比你好一点就行了”,这是普遍的女“闺蜜”潜意识里的念头。
      两口子吃着饭菜,喝着红酒,眼见着苏亭晚的脸色在烛光里绯红起来,赵淳毅知道她有些醉意了,又替她倒上半杯,他和她轻轻碰了一下杯,抿了一口酒,闲闲地说:“我最近看中了一套房子,地段不错,还是学区房,面积嘛,大概一百平米。”
      苏亭晚问:“你从哪里看来的?”
      “我妹告诉我的,她正预备买一套,将来外甥读书了,他们就从老家搬到过来。她还问我买不买到一处,也有个照应,离咱们这里也不是很远。”
      他从那束玫瑰花下抽出一张广告单,跟她说起这套房子的诸多好处,她安静地听着他说,心里却地想着窗外的风雨越来越大,呜呜叫嚣,疯狂地拍打着窗户,雷电急走,把外面世界里所有的声响都淹没了,烛光在雷鸣闪电里突突地跳跃,她的心也在胸腔里突突地往上跳,要从那素来安稳顺实的世界里跳将出来。“地段好”,“学区房”,“不住也可以出租”,“稳赚不赔”,“我妹在老家都知道这个房子好”,她在他的话语和风雨声中感到从未有过的莫名又荒唐的心惊,她想也许真的是醉了。
      “外面的衣服收了吗?”她茫然问道,心里空落落的,没话找话。
      “王姐早就收了呀,怎么?”
      “唔!”
      他再次举杯向她时,她这才从失神中收回思绪来,听他说道:“首付也不贵,才十万,你明天有空去一趟银行,转十万给我,以后贷款我慢慢再还,也算是给咱们一乐以后上学的投资。”
      说到钱,她微醺的头脑顿时清醒过来,涉及到金钱,她是警惕的,这是她当医生值了十多年晚夜班,没日没夜扑在工作上的血汗钱,真正卖肉剔骨的拿健康换取的一点薪水。她亦知道他并不宽裕。一个普通的公务员,每月拿点死工资只够自己开销,一星半点的油水都捞不着,还要留一部分供养农村的父母,结婚的时候,婚房是苏家准备的,婚后那辆大众车多少也是她父母卖了旧车接济的,车贷也刚刚还完,至于养家糊口也一直是她的事。张蓁蓁曾笑她“倒贴专业户”、“运输大队长”,她也曾心有不甘,她父亲苏映浦倒是十分大度,常夸赞他:“我当年那样穷,你母亲家境比我好多了,所以看人不能只看一时,要看长久。他现在虽然赚钱不多,人还是很上进,读着博士,又是单位里的最年轻的副处长,再熬过几年就出头了。你天天拿钱去逼他,他容易在政治上犯错误。”
      “咱卡里还有多少钱?”见她出神不语,他心里急切起来,脸上仍是淡然自若的笑。
      “不多。”她含糊地答了一句,埋头去吃饭。
      “十万的首付还是拿的出吧?”他试探地问道。
      “有点困难。”
      “那,再问你爸妈借一点?”他忍不住火急火燎地问道。
      她看他那一览无余的迫切,头脑已经完全冷静了,疑心渐起,索性放下碗筷,说:“且不说拿的出拿不出,咱还欠着爸妈的车钱呢。再说,买房子不是个小事,十万也不是小数目,总得把房子、小区、周边配套设裴都考察清楚,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再做决定。你冒冒失失明天就要去交首付,这是买房子呢还是救火呢?”
      他悻悻地把剩下的红酒倒在杯子里一饮而尽,问她:“你吃完了么?”
      “嗯,吃完了。”她还剩了大半碗饭,也没了兴致。
      他起身去收拾碗筷和蜡烛,不忘把手机揣在围裙的口袋里。她找来一个玻璃花瓶,去厨房里兑淡盐水,一眼瞥见他正发着微信,见她突然进来,他马上把手机放回围裙口袋里,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她装作没瞧见,去餐厅里把玫瑰花束解开,插进花瓶中。她又看到了那一张房屋的广告纸,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那个小区并不像他刚才说的离家里很近,相反,距离很远,他为什么要在那么远的地方买一套房?
      而且这样急切!
      她看了看厨房里他忙碌的背影,心中无端地生出不祥之感。
      但凡提到金钱之事,夫妻都是各怀鬼胎的敌人,刀光剑影,暗流涌动。
      晚上她父母和王姐带着一乐过来了,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她父母便回去了,赵淳毅也不再提买房子的事情,一切如常。九点刚过,王姐带着一乐去育儿房睡了,赵淳毅还在看电视,苏亭晚也猫在沙发上不去睡,两人默默看着一出泡沫剧。她心里存着事,剧情一点也没记住,他也是心不在焉。
      十点半,他先去洗澡,兀自去主卧室睡了,她随后也洗完,找出一条不常穿的真丝吊带睡裙,翻出一瓶早就过期的、张蓁蓁送的香奈儿淡香水,对着耳后喷了几点。意犹未尽,还缺一点点东西。她想了想,从抽屉里摸出一瓶标签都模糊了的玫瑰润肤乳,闻着气味还是甜香的,她便浑身涂抹了一遍,再去触摸自己的肌肤,瞬间就有了丝滑的感觉。她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三十多岁了女人了,但还不显老嘛,虽然五官不甚张蓁蓁那样精致,气质不及林苔菁那般脱俗,常年的晚夜班让她有了黑眼圈,眼角也添了几尾不起眼的细纹,脸色有点憔悴,可是她这种圆圆巧巧的娃娃脸仍像是学生妹,最经得起岁月的摧残,一路稳稳当当、顺顺利利从青春走到了中年,仿佛是橱窗里的蝴蝶标本,风雨不侵,炎凉不论,只管一路年轻下去。
      加上今晚喝了一点酒,不觉眼中更加水波流转,情思荡漾,腮边飞起一片红晕,浑身肌肤泛着玫粉色的润泽,多了几分狐媚诱人的气息。想着张蓁蓁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她暗笑道:“你个狐狸精!”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妩媚地一笑。
      推开主卧的门,他依旧在看手机,看她进来,颇为吃惊,赶忙把手机放在枕头下,半探身起来问道:“你来做什么?怎么不去睡?”
      她笑嘻嘻靠过去,钻进被子,搂着他笑道:“哪有结婚纪念日还分床睡的?我今晚睡这里。”
      她蛇一样紧紧缠住他,湿漉漉的鼻息吹到他的耳旁,身子火烫,她低低地唤着他:“老公,老公——”两年多了,怀孕,产子,分床,她奔波于工作和孩子之间,极少这样风情万种,她愧疚地想着,为了孩子,她确实是冷落他了。
      他僵硬地躺在她身旁,任她如何抚摸挑逗,身体没有任何反应。他终于挣脱了她,翻身起来,尴尬地说:“明天还要训练,我还是去沙发睡吧,你睡这里好了。”临走前,不忘带走他的手机。
      她蜷缩在被子里,一颗心跌落到谷底,她从未像今晚这般在他面前颜面尽失,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让他对她的身体这样嫌弃?她翻来覆去地想着,究竟也没得出一个结论。快凌晨两点了,她在黑夜里炯炯地瞪大了眼睛,像骇人的两个大骷髅洞,没有丝毫睡意。
      他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带被子,她悄悄起身拿了一床空调被想给他送过去。他正躺在沙发上,可他并没有睡,正看着手机,幽幽的绿光照在他咧嘴微笑的脸上,他不时按键回复几句。她径直走过去把被子替他盖上,他马上关上手机,问:“你,你还没睡?”
      “这么晚了,你不也没睡么?”她冷冷地说。
      “哦,一个朋友有事找我,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
      “哪个朋友?”
      “那个,单位的同事,你不认识。”他含含糊糊地说。
      她不再追问,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也许真是他同事朋友,他一贯是很顾念友情的。她说:“我回一乐那边睡了,你别睡沙发了,回床上去睡吧。”
      他乖乖起身回了主卧。在他关门那一刹那,她听到微弱的“咔哒”一声。
      她知道,他把门反锁了。
      是不是,他把心也反锁了,她进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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