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清霜》片片风荷

1、救命之恩

　　有一年冬天，莫负春于忠义村中救下了十三岁的顾绣。

　　那日朔风刮得正劲，助起忠义村熊熊火势。世道荒凉，那山里的寨匪都缺衣少粮，便来到忠义村打家劫舍。

　　彼时忠义村正是一片人间炼狱，偏巧莫负春单骑策马而过，耳聪目明，听得道旁隐隐传来凄厉哭喊，又远远望见浓烟滚滚，便勒转马头，驱驰前去。

　　待到村前，眼见老弱妇孺尸首横挂门槛，便不忍地蹙起眉，心中怒火大盛。这时偏又一老者踉跄奔来，行到马前抬起一张面孔，鲜血横流。那老者口中道：“壮士救我……”话未竟，便被后头追来的匪贼当背一刀，闷声而倒。

　　那匪贼嚣张至极，虽见莫负春昂然高坐于马上也不慎之，只高叫道：“看什么看！回家看你老母去！”他那后半句话还没叫嚣完毕，一只头颅已经斜飞出去。莫负春指刀向地，落尽刀身上的殷红。

　　那匪贼头颅落地，双目圆瞪，似是吃惊至极，不知自己如何竟横死了。

　　莫负春弃之如破瓜烂叶，不再看其一眼，一夹马腹，那骏马便立足长嘶，如虹似剑般飞向前去。

　　莫负春策马提刀，一路驱驰，但见有匪在前，便长吼一声劈刀而去，力之所至无人可抵，山匪异其神勇，便聚众而上，莫负春丝毫不惧，百斤大刀在手，抡臂舞成巨轮，眨眼间便将聚拢来的十数人砍翻，其余众人见多不胜寡，便也作鸟兽散，各自逃命去。

　　莫负春哪里肯依，催马追上又是连连砍翻数十人，见其余人等脚底抹油溜得远了方才作罢不追。
　　他停马立于一小坡上，回首环顾四周，但见村中家家瓦房破落，处处茅草火起，零星几声哀嚎哭声分外凄厉，此外便是一片寂静。那被杀的人畜之血混于一处，满地尸骸断臂，十分凄惨。莫负春乃大义之青年，见此情景心中十分不忍，只叹自己来晚一步，未能救这些生灵于水火。

　　哪晓得不等他长吁短叹完毕，背后忽有东西夹着风声凌厉而至，莫负春提手一挡，那飞来之物便被利落削成两瓣，落地而碎，竟是一只陶瓷瓦罐。

　　莫负春望向来人，却见一匪贼挟一少年而至，慌然叫道：“哪里来的杂碎，敢坏你爷爷的好事！白莲庄二十八虎狼将的威名你可听过？本大爷乃二十八虎狼将之首，你还不速速下来领死？”他口中叫得气派，膝下却在发抖，连带着臂中那肮脏瘦弱的少年也一起如风叶般颤抖起来。

　　莫负春只觉好笑，慨然答道：“我只闻蒙北丁玲有虎狼四将，怎到你此处竟涨了七倍？难道你这劳什子的白莲庄盗匪，竟比那丁玲蛮夷要更凶悍骁勇不成？”那匪贼定威名时本就拾人牙慧，此刻被莫负春一语道破更是抹不开脸面，只仰脖叫道：“有种下马与我比试！”莫负春傲然笑道：“何须如此！”

　　只见他刀尖入地一挑，一块拳头大的石子顿时激射向那盗匪额心。不出一瞬，那匪贼应声倒地，头上鲜血汩汩，竟是连头骨都碎了。

　　莫负春哈哈大笑，笑了两声，微觉不妥，调转目光望向之前被那匪贼劫持的少年。

　　但见那少年一身烟熏火燎之下，一双眼睛仍是黑白分明的动人。那盗匪就倒毙在少年足下几寸处，少年也不知避退，只瞪大眼睛望那死人。莫负春初觉有趣，片刻后便又动了恻隐之心，想那少年刚刚家破人亡，又落入贼手充作人质，此刻初得自由，匪贼却惨死在咫尺之间，这等冲击便叫成年之人也是悚然，何况一少年人哉！

　　莫负春虽生得勇悍，又早失亲故惯见风雨，却毕竟也只及弱冠。此刻见一更幼小的少年失孤，心中便很不好受。他下得马来，对那孩子道：“你父母可在？”那孩子便抬起头来，看向莫负春，口舌干燥地轻声答道：“不在了。”他顿了片刻，竟作揖道：“多谢侠士救命之恩。”随后又觉不够，便撩了衣袍工工整整地跪了下来，伏身磕了三个大头。

　　然后他才爬起来，竟转身走了。

　　莫负春皱起眉来：“你上哪儿去？”那孩子便答：“回家，葬我父母姊妹。”莫负春问：“你家在何处？”那孩子便伸手一指，莫负春顺势望去，却见一排瓦房火势正熊，烧得不辨门窗，便道：“这般大火，你如何回去？”

　　那少年听闻此话倍加伤心，忍不住似地轻轻抽噎一声，抬袖子擦了擦脸。孰料那泪痕过处本已刷出一道雪白肤色，被他一擦又花了脸。莫负春又怜又笑，一把抓起他的手：“逝者不可追，来者犹未卜，是好男儿的就不哭，跟我走，先去洗洗脸！”然后也不管拽的两句文这乡村少年能否听懂，便自作主张地把人拉上马，带去了附近的小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