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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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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夏苔背靠着清寒的石碑,看着远处暗色的山峦一点一点把血红的残日吞噬殆尽,干冷的秋风从山谷的夹缝间一阵阵倾泻下来,端的透心凉。
竹门被推开一条缝,人未到,苦涩的药味就已飘至。
小白忍不住往后缩,一时间希望自己无限渺小成一个点。
霸下的药非常苦,而她已经喝了四天。
青色的袍角在她眼前顿了顿,复又一动,药碗就凑到了她鼻前。
“你若是不喝,倒是不妨再回去躺两天。”
霸下威胁她,从来都是手到擒来,发自肺腑的。
时光倒回五天前。
夏苔睁眼的时候,霸下正在补她胸口的窟窿,尖锐的针尖从冰冷麻木的伤口边穿进去。
她疼得倒抽一口气,睁眼,抬手想也不想就去打那人的手。
只是根本动不了。
原本专心致志的少年倒是愣住了,捏着针怔怔地盯着她血红的瞳孔。
僵持了半响,夏苔觉得胸口凉飕飕的,才认清自己衣襟大敞的处境,不禁噎得老脸发红。只是她失血过多,一张脸上本就没什么血色,对方一时倒也看不出来。
小白又实在做不到兔子状抓住衣襟,大喊:“非礼!来人啊——,非礼啦!”
一是她有心无力,二是……这种举动,着实太刺激她老人家脆弱的神经了……
所以她只好拼命地瞪霸下。
少年一张脸渐渐发红,最后变成整一个发光自燃体。
霸下这人看样子就矜持,所以他红了半响,憋了半响,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你倒是个挺特别的妖怪。过了这么许久,我只见过你这么一只红眼的。”
夏苔眨眼。
特别想抽飞他……
只是人家手里还拿着‘凶器’,如果他不小心一针戳下来,她很可能最终死于肺叶穿刺。
“我也没想到,”小白想了想,抿唇,“……没想到牛头马面长得这般,俊。”——还这般呆。
霸下又愣,放下针,转身淡定地去捣药:“你并没有死。”
夏苔尽力仰头去看他,却只能望见草青色的天花板,她固执的一直盯着上面看,眼睛慢慢开始发红发热。
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流下来。
没有被完全剥离的记忆,蓦然想起来,会痛的很彻骨。
她并不是很坚强的人,只是会不断地故作坚强。
霸下后来对她说:“女孩子总是要示弱一些,你这样,别人就不会想到要怜惜你。”
夏苔当时眯着眼睛,薄暖的雾气浸向谷底:“……我,不习惯。”
她常常想,眼泪不流出来,别人就不会知道,他们也就不会负担,这样多好。
感情不要太充沛,不然会很像滥情。
再后来,她才发现早已没有人在意她是否在哭泣,眼泪流出来就像在对自己做戏。
多么尴尬。
霸下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就被她吓了一跳:“很痛吗?”
夏苔点点头,又飞快的摇头。
对方一边小心翼翼的缝完最后一点,一边把草药混着药汁都倒到伤口上:“你不是被凡器所伤,兵器上的戾气很重,所以伤口一直没法长好。现在缝起来试试,注意好好休息。”
夏苔抬手盖住眼睛:“谢谢。我可以一个人躺着,你……”
霸下接口说:“我出去,……有事。”
他说完就拿着药盅和银针往门口走
“……真的谢谢,非常,感谢。”夏苔忍不住侧头对着那个方向说。
霸下搭着门把,停了半响,语音不详地说:“伤好了之后,你不介意告诉我整件事的始末,
还有……你为什么会有我的璃佩?”
或许,这才是他救她的真正缘由。
2
第三天,小白终于搞清楚眼前这个人,、、确切应该说这个生物,就是龙神第六子霸下,她胸口这块玉佩的原宿。
人家表示,她坠崖的那一天他正在孤蒲峰采药,突然腰间的璃佩开始发红发热,然后一个气息奄奄的大活人从天而降,这个……大约就是她夏苔的本尊。
后来当天霸下发现自己的玉佩消失了,转而在小白的脖子上挂着。
事情于是就此向另一个方向转化。
霸下从愿不愿意救过渡到了不得不救。
第四天,夏苔可以下地行走——
“你说现在是大宋?!居然还是在南宋某个倒霉的窝囊皇帝统治下?!宁宗……为什么我听都没听说过?”
(霸下无奈+黑线:我说到现在,你除了赵匡胤还认识谁?)
霸下一脸我深表遗憾,但是爱莫能助的表情凑过去,拍拍小白的肩:“有什么不妥?”
夏苔憋屈到内伤地咧嘴:“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我明明没有做Marrysu的命,居然还是跟着她穿了……坠崖是穿越的前科,穿越是坠崖的必然,古人诚不我欺。”
霸下愣了神,试问自己虽然没有下过山,但着实也应该算一名有远见,处变不惊,深明大义的神仙……奈何此刻,作为龙神最得意的儿子之一的六公子,蓦然就懵了。
正所谓,完全不知所云。
小白匆匆重新审视了四周几眼,不管不顾地推开竹门往外走,矮矮的山崖离山下村落不过几十丈,倒是远比不上方丈山的思过崖。
正值落霞时分,崖下袅袅的炊烟一缕缕漫上来,淡淡的米香被吹得散了些却也还闻得到。
只脚就可以触到的距离,“这么久,你怎么能从没下过山?”夏苔喃喃。
霸下站在她身后,不解:“神居山野,人居凡世,两不相侵,为什么要混迹其中?”
“不会觉得寂寞吗?”人总是有了比较,才会觉得不满。
一个人在荒山上呆了这么多年,日复一日地看着别人娶妻生子,熙熙攘攘。纵使是神仙也会孤独吧?……
村落茅舍前,拄着拐杖的老叟蹒跚着走出来喊孙子回去吃饭,不远处的孩子堆里便有一个咋了冲天辫的团子飞也似跑过来,一路上却还要不舍地回望几眼。
身边的少年眯着眼,无所谓的笑笑:“父亲,哥哥,他们都是分开生活,我不会有什么不同。”
“是不在乎,还是根本没有感受过?”夏苔侧过身歪着头不易察觉的笑,她分明抓住他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
霸下抿唇,有些负气的看向别处:“我就是不在乎。还有,你该喝药了。”
下一秒,小白的脸皱成一个包子。
3
一等伤口的硬痂终于零零散散的退干净,夏苔就迫不及待的要下山。在这之前,她是度日如年。
霸下自然不高兴:“和我在一起就这么闷?”他扁着嘴眨眨眼睛,真真比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还可怜。
夏苔顾念凭空蹭了人家这许多油水,当然不能不给他面子。
于是,loli安抚地摸摸正太的手:“要不,你同我一道下去?”
客气的场面话,到了六爷这儿,就成了事实。
夏苔看什么都新鲜,好吃的好玩的恨不得都搬回山上去。她自认为,既然千穿万穿连马屁都穿了,人就要随遇而安。日子总还是要过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她已经让人玩死了一次,没必要再把自己折腾死一遍。
毛爷爷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所以小白拉了霸下,屈在一个黑乎乎油渣渣的墙角变银子。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银子也不是凭空就能变出来的,须得有所依凭。
“要不你拔几根头发?”夏苔从小受西游记毒害太深。
“不行。属性构成不同的东西不能互相转化。”霸下到底多活了几百年,睁眼说瞎话都像专家做讲座。
“这样的话……我们去弄一把铁锹来?”夏苔迟疑。
“如此甚好。”不拔头发,怎样都好。
夏苔曾经浅浅地思考自己过自己的种族——爸爸是人类,妈妈是大恶魔,半人半魔……人魔?
她华丽地囧囧有神了……
这个不甚耗脑细胞的问题也就此被挖坑埋了起来。
此时,一神一魔招摇过市地来到铁匠铺门口:“师父,你这儿有铁锹吗?”
帘门撩开,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一个长相斯文白净的青年人,挥挥手里的铁锤:“二位要什么?”
夏苔托了托下巴,故作淡定:“一把铁锹。”
心中暗道:汴京竟地灵人杰成这样?……活生生一个打铁的都能有几分金榜登科的面相……
霸下虽是个上古神兽,却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神仙,不曾见过铁锹。拿着这一块铁疙瘩翻来覆去地端详,不时还摸一摸。
夏苔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他一会儿,转而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他:“可有看出什么花来?”
霸下一愣,脸涨得通红,然后……“含羞带煞”地瞪了小白一眼。
这一点小白始料未及,着实有些招架不住,终被反将一军。
呐呐地开口:“六爷,我们变银子去?”
霸下喜滋滋的点头,两弯浓黑的睫毛扇子似的眨啊眨。
夏苔猛地低头,专心致志地变银子。
食指绕着圈戳了大半天,却一点火星都冒不出来。感觉到霸下在盯着她看,两颊就隐隐开始发热,小白故作镇定地撇头:“这个术法很简单的,我平时一弄就弄出来了。”热气蜿蜒着从耳根漫过脸颊。
霸下不解地低下头,靠近一点:“我还以为你会点石成金,我见过的妖精都会的。”言罢还颇有些委屈,哀叹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搭档……
小白瞬间恼羞成怒,一蹦三丈高:“你才妖怪呢!你妖怪,你一家都妖怪!你以前见过的,哼……哪个化成人形的没有千年道行?!本姑娘才十六岁,能比吗?”
六爷自然不能理解小白深层害羞的变扭心理,所以他接过铁锹,轻轻一捏。再把一整块的银子掰成一段一段装进荷包里,然后特好脾气地给夏苔解释:“我们不叫妖,我们是神仙。你们才是妖。”
夏苔伸手往脸上一抹,露出施法盖去的红眼獠牙,威胁的比出一根小指:“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六爷你想要玩种族歧视吗?”
这实在是红果果的“搞笑”——一个只有四年道行的妖怪威胁一个快要飞升上神的神仙。
奈何,霸下咂咂嘴,煞是风轻云淡的道:“去吃豆沙团子吗?”
小白挺挺腰,摆出一副“贫贱不能移”的表情:“四袋才回山上。”
霸下垂眸上下打量了一下:“成交。”
4
大街上,一魔一仙手捧油汪汪的豆沙团子,吃得很乐哉。
霸下:“你吃了那么多,会做吗?”
小白不解:“会吃不就行了?”
霸下:“不行!你回去要给我做。”
小白:“想都别想。”
霸下眯眼,摊手:“团子拿来。”
小白拨浪鼓似的摇头,抱紧袋子,想要团子?从她的胃上踏过去。
霸下叹口气,去打她的脑袋:“没见过你这么能吃的。”
夏苔笑眯眯地又吞一个:“我哪是最能吃的?十五师姐她……”她眨眨眼睛,忽然就不说话了。
霸下已经习惯她说到一半就停的坏习惯。三指捏起一个软软的豆沙团子,凑到她嘴边:“啊——”
夏苔下嘴的时候,嘴唇不小心擦到他的指尖,霸下像被水烫到一样飞快地把手收回去。两个人对视一眼,脸就红了。
完颜康第一次看到他的二师父,三师父,这两个人就像被蒸熟的螃蟹一样面对面直愣愣地站在大街上,挡了一街的车水马龙。
夏苔回过神,对面街正中一个金黄金黄的糯米团子,正搭起一把弹弓打算射石子。而这个目标……很不幸的恰似是她。
小白总算还记得架结界把自己和霸下罩起来。于是,这枚甚是朴实的暗器打在透明的雾障上,化作几缕轻烟袅袅升起。
糯米团子眼见一发不中又发一弹。
毫无悬念的,被灭掉……
对方抬手打算打算放第三弹的时候,夏苔终于忍不住了:“你是哪家的孩子?为什么要弹我们?”
她着意加重了“我们”二字,希望能拉霸下和自己统一战线,同仇敌忾。虽然,六爷本是局外人……
小孩拨一拨头上的虎头帽,亮出白皙的大拇指上套着一个特大的翡翠戒指:“挡着本世子路了。给我把他们抓起来!”那神情,那姿态,怎一个仗势欺人可以言尽……
小屁孩身后四个魁梧大汉蠢蠢欲动,抬脚就要冲过来。霸下歪歪头,一点,四人瞬时被定格在这个怪异的姿势。
六爷朝小白忒得意的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像足了立了功讨糖吃的小孩子。转头,特正人君子地给糯米团子说:“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傻。”
众人的表情石化,然后,扭曲了……夏苔只能一个劲的傻笑,团子气势十足挥在半空的手臂彻底僵硬,四个大汉从头到脚一寸寸风化成渣渣。
知道说话能杀人,却没见过能秒杀的……
团子到底算个头头,小嘴扁□□,还是很硬气:“你敢说我傻?!”
霸下毫不迟疑地点点头:“你们明明打不过我们,你还让他们来抓我们,这不是要人家送死?”这,这……这虽然是事实,但六爷你这么明打明的说出来,还是很伤人心的。
至少,他伤了团子的心……
小屁孩怒了,眼睛和鼻子都憋得红红的,却愣是梗着脖子,一颗眼泪都没有滚出来。
小小的雪籽从上空搓盐似地撒下来,铺在青石板街上,来得快,融得更快。地面上,两厢僵持。
所以霸下才不喜欢和人类打交道。蛮不讲理不说,是男人还不肯凭实力说话……
他不了解,此时的杨康着实还不能算做一个男人。他顶多……就算个男孩。(天音:六爷其实也该算男孩= = )
这时一顶绸丝缭绕的淡黄色小轿子堪堪停在了街口。从厚厚的软帘后探出一只白皙温软的素手:
“康儿。”
糯米团子僵着身子回头,颤悠悠地喊:“娘亲。”那四个僵在半空的大汉被霸下解了束缚,也回头悻悻地靠过去。
“康儿,你又出来惹事了,还不回王府?”
小白油然而生一种很不祥的熟悉感。
轿中的女子顿了顿,柔声道:“小儿骄纵给二位添了麻烦,倒不妨去王府坐坐给二位赔礼。”
小白脑中的一根弦刹那就断了:“这小……娃娃是完颜府的世子?”
“……确是如此。”轿中人似乎有些惊讶她重复一遍这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夏苔终于想起了这个场景,小雪,暖轿,只闻其声的美人——
包惜弱,她每次出现必带着圣母玛利亚般的神圣的光芒。
感化她顽劣不堪的儿子,杨康。
人生,着实是一个奇妙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