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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天渎(下) ...

  •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夏苔下意识地拢了拢了耳旁的散发,空山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越来越大,血液一阵阵战栗的撞击着耳膜,她几乎是在跑向去西海岸的小径。
      大概还有十几步就可以拐过流滇山的绝壁,一段低沉的声音猛然在脑海里炸开,无法休止。
      “逆流宗每百年的天劫会在这几天发生,而你的……亦不远。”
      ……
      玉虚子今天早上突然叫住神思恍惚的她,很平静的说:修仙门派每百年便会遭遇一次天道神罚,如今正当时;此外他用先天眼卦卜算了一下,发现最近她的天罡煞星有所异动,那么传说中的天劫应该也就在近期。
      俗话说:祸不单行。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夏苔闻言有片刻的怔忪,她虽然偶尔会提起,但心里呢?……恐怕从来都不曾相信会有什么劳什子天劫。一直以为只是会在方丈山上熬过四年,然后等夏老爹回来接……当然如果能够顺便拐带着陆子眠一起走,她会很乐意。
      沁出些许冷汗的掌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夏苔站在拐角的一块山石前,莫名觉得举步维艰。她害怕未知的恐惧……懦弱得近乎愚蠢。
      凝滞的时空忽然被一片窒息般的白炽撕扯得支离破碎,她听到震耳欲聋的巨响,身前的最后一道屏障被向四周辐射的强劲气流炸得粉碎,尘埃乍起。
      迟缓地放下防护的手臂,眼前的黑色迷障渐渐被寒风吹散,她的呼吸在看清楚这片天空的一瞬骤然停止——
      明明只是最偏远的一座小破亭子而已……而现在,更像是……修罗地狱。
      小时候她曾经听夏朔给她讲后燕的某个帝王屠城的故事,记得她最亲爱的,只会讲鬼故事哄小孩子睡觉的老爹忽然用一种很沧桑的声音低语:百里秦川,血马零丁。
      血马零丁……
      连浑浊的空气中都散布着浓重的血腥味,遥远而不真切的,她听到自己很亲爱的老爹嘶声低笑:“死一个凡人能拉十二个天兵垫背,倒也不算桩赔本买卖。”不断泛出的血沫从嘴角滑落。
      一杆折戟从右肩胛贯穿而过,把夏朔悬空钉在七八丈高的红褐色峭壁上。由于重力,银色的枪尖震颤着一寸寸下滑,刺耳的摩擦声在石壁上拉出一道深刻的青黑,露在体外的半截银杆上猩红的璎珞随着震动粘稠的晃动,血滴丝丝抽拔。
      “爸——”,破碎的尖叫划破喉咙,震得夏苔耳边隆隆的裂痛,夷光的紫辉骤起。
      几丈外,一直沉默背立着的银甲天将回头,暗黑的眼眸古井无波:“你是何人?”
      夏朔懒散眯着的眼眸在看清下方那道鹅黄色的身影时骤然缩紧,夏苔听到他震怒的传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道金光闪过,夏苔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接住颓然坠下的男子,绞着的心脏一抽一抽的收缩。
      “你究竟是何人?”寒光四溢的枪尖瞬间逼至颈间,贪婪的吞噬着溢出的血液。
      杏眼微抬:“天界何辜杀我?”握着夏朔肩膀的手浸透了腥热的鲜血,止不住地发寒颤抖,她努力直视那双麻木的双眼。
      枪尖翻转,扯下一块细嫩的皮肉。同时,夏苔身周的真气轰然膨起,锋利的结界在那人手上划出一道极深地血痕。毫不在意地推开几步,黑瞳冷酷地一扫:“与他有血缘之人,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两个天兵从身后袭来,夏苔强压下经脉的撕痛,转身,夷光从手中飞脱而出与挑进结界的铁戟交缠在一起,一时金属争鸣之声四起。
      飞旋的紫轮绞住一个天兵握枪的右腕,刻出一道道血口,暂止他进攻的劲势。另一锋利刃借势从腋下刺来,夏苔猛地反掌向地面一击,腾起的一根断木倏忽斜插入他的后背,脊椎断裂的声音的回荡在脑海里,胸中的血液陡然激越兴奋起来。
      左掌中一拢蓝黑色的火焰灼灼,打出绕着另一只轮子冲向对手,轮锋击断那人的右膝,喷薄而出的鲜血使得火舌‘腾地’窜起,
      几秒钟后,夷光嗜血地低鸣,豪饮了她今生所杀第一人的鲜血。
      夏朔骤然握紧女儿托在肩膀上的右手,抬手挡下袭来的沙石,转头紧盯着那双渐渐染上血色的杏眸:“你到底练的是什么功夫……咳咳……”
      夷光削过另一天兵的肩头,盘旋着堵住他的退路,夏苔紧了紧粘腻的手指:“我回去再慢慢同你说。”,左腕翻转,勾起三束厚土从那人胸前穿过。头盔下的眼眸蓦然暴睁,厥词瞠目的倒下,腥热的鲜血渗到夏苔的脚下。她低头刚想朝夏朔宽慰的一笑,一股黑血突然冲口而出,四肢霎时麻痹,难以动弹。
      冷枪兴奋地尖啸一声,冲到她额前三寸戛然而止,那个士兵不可置信的低头,垂眼看着冰冷的银链啮穿他的左胸,鲜血潺潺涌出。
      眼睫诧异地颤动,夏苔扫过一节节互相噬咬的银链,目光滑到不远处兜帽下苍白的下颚。
      计都的歃血……
      银链残酷地向后一收,血溅三尺,凤计都舔舔唇边的血迹,放下兜帽露出一双蒙着薄红的银眸。
      从他出现,夏朔略有些涣散的目光就一直紧紧盯着那个方向,眼底深黯的情绪翻滚。
      冷眼旁观的天将上前一步,轻蔑的嗤笑:“一家团圆,便一起上路吧。”
      夏苔迷惑地瞪大了双眼,猛地回头去看凤计都,对上一双同样震惊的杏眸……片刻,视线落到怀中人沾染了血污却依旧挺秀的脸上,僵冷的身体开始难以抑制的颤抖……
      几乎,一摸一样。她一直觉得计都长得很像一个人,很亲近,很熟悉……时至今日,她才终于看清楚,谜底就放在面前,只一剑就可以挑开。
      夷光和歃血同时飞腾而起,袭向趁着他们恍惚之时蠢蠢欲动的银枪。紫光凌厉的一闪,在那神将的颊边划过。
      “你未免自恃太高了!”夏苔合掌放出一束金光,骤起的灼热织网封住他的退路。
      凤计都与她目光交际片刻,扬臂,歃血吞吐着蛇信架住突刺而来的枪尖,带出一涟铿锵的火花。
      那神将线条刚硬的面部轮廓隐隐抽搐,大喝一声,枪尾横扫撕扯着靠近的金网,几番角力,夏苔身躯前倾,吐出半口鲜血,收拢的金光迸裂倾泄而下。
      凤计都手掌一紧,歃血生生咬下枪尖的一半,被盘旋的银链绞碎在半空。
      银甲闪过,一个巨大的火球在空中炸裂,不可计数的火星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迅速向地面冲来。
      一直乖乖躺着装挺尸的夏朔忽然弯唇一笑,抬起完好的左手轻轻带动干燥的空气急速流转,这片空间似乎静止了,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下,那团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火云咆哮着冲回了它的发源地。
      不甘的黑眸被淹没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之后,神将倒下前耳边响过低低的嘲弄:“找死。”

      夏苔眼角发红地看着老爹,小声喃喃道:“你没事吧,啊……没事的。”浸在手指上的鲜血已经干涸,龟裂的血痂轻轻一碰就化为粉末,梭梭落下。
      夏朔怕冷似的抖了抖:“有事。”
      小白连带站在一旁的凤计都都傻了,悲情主角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握紧身边人的手,断断续续地吼:“我还有一口真气在!”的吗?
      大喘气一口,夏朔搭上她的手:“小乖乖,你再这样抓着我,老爸一定会去的很艰辛。”言毕,还咧出八颗大白牙晃了晃。
      夏苔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沾了点血腥的手慢慢地搅了搅她的头发:“时间不多了,要讲一些实质的……他,是你的孪生哥哥。”伸手一指。
      夏苔没有回头,只是紧紧地盯着他迅速灰败下去的面容,所以她没有看见凤计都一瞬间死白的脸。
      喉咙里像梗咽着什么,掐出了血丝。
      “小心你身边的人……还有,”夏朔的肩膀猛地抽搐了一下,更多的血涌出来,他皱了皱眉头,喘了几下慢声说:“我知道你一直介意你妈不在身边,她……”涣散的黑瞳木然撑大。
      许久,夏苔觉得拉着她的手松松滑落。
      “你不要怨她……”
      她的父亲,在这世上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要怨她。
      没有解释。
      没有理由。
      她甚至到现在也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多了一个哥哥。
      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天界要诛他们全家,
      其实很多事情发生都不需要理由,现实被血淋淋地曝露在你面前的时候,可能眼角还没来得及掉下一颗泪。
      夏苔抱着还温暖的身躯,觉得空气被扭曲地光怪陆离,令人窒息。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凤计都站在几尺之外,僵硬得像被风化的雕塑。
      沉寂许久,他听到嘶哑的破音:“你不知道?”
      凤计都轻声说:“我有一个妈妈……”
      夏苔转头看他,脸上血和泪糊在一起,居然是在笑。
      “为什么会来?”小白歪着头看他一会儿,新溢出来的眼泪又从脸上冲刷过去。
      一张一模一样的纸被扔到地上,皱成一团,没几下就被风卷着吹走。
      “是你的……还是我的。”最尖锐的问题被撕扯出来。
      是你的师父……还是,我的?
      最信任的人捅过来的刀子往往最残忍,也最无还手之力。
      凤计都拉了拉兜帽,把脸严严实实地遮住:“我要去找我妈。”隔了一会儿,他加一句:“我们的。”
      夏苔忽然狠狠地把夷光砸在他脸上,然后埋着头,肩膀一抽一抽。
      凤计都僵了一会儿,然后大声吼:“那也是你妈!一个已经死了,死了你明白吗?我不去守着,你连妈都没有!”
      一片阴影里,低低地咬出几个字:“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对方毫不犹豫地转身,脚步踢踢踏踏,逃也似的往回冲。

      夏苔一个人把人用魔火烧了,然后拿了个水晶瓶把骨灰装好。抬头看月光的时候,她突然想到,逆流宗的人现在正在修炼……很遥远的感觉,恍如隔世。
      她的世界在几个小时里轰然坍塌,可是别人照样过,像一句用烂了的话:地球没了谁都一样转。
      很悲催,很伤情。足以让每个人体会到自己有多脓包。
      端端正正地藏好水晶瓶,她的手指忽然触到一个冰凉的表面。
      那瓶化功散静静地躺在她的衣襟里,夏苔无意识地把它摸出来,攥在手心里。
      体力最多可以透支到午夜,然后自己就真的会像玉虚子说的百脉俱废……而有了这个,
      她至少可以去天都,搏一个同归于尽。

      飞到终南山的上空花了她一个小时,双脚着地的时候,夏苔由衷地感叹了一句:人之将废,其行必慢。
      天都府是天界设在人间最底层的都邑,最底层,是指各方面都最底层……之所以会来这里,原因之一就是再厉害的她打不过。
      飞来的路上,夏苔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老爸一定是想她好好活下去多于冲过来玩命。
      但是理性永远是说给别人听的,她如果这个时候还能冷静,可能几十年后就能直接干掉天帝了。
      临近天门的时候,两个守门的士兵瞟了她一眼,然后直接抡着铁枪冲了过来。
      夏苔心里凄惨的骂了声娘,泣血地泼出去半瓶药水,事成之后抡起脚疯狂地践踏了倒在地上的两只无数下。
      天界的生活似乎很无聊,粗粗看去各路神仙都休息的很早,唯一一点光亮来自于她脚下软绵绵的云彩和穿梭其间的月亮。
      若干年后,她立了一件大功,白日飞升,被提拔上来当一名小仙婢,在某个混账上神的府邸混吃混喝,做牛做马,不禁感叹当初有幸摸上来大肆破坏的时候她为什么就没炸了这一座。
      总结出来就一句话:山不会来就默罕默德,而默罕默德往往又摸不到山。

      荧荧的白光下,她终于还是搭上了一座青砖黑瓦的宫殿。翻进围墙里蹑手蹑脚地环视四周,
      ……野草枯藤,残垣断壁。除非是住在这儿的神仙懒得生了蛆,否则……都可以直接肯定是烂尾楼。
      小白挫败地翻翻白眼,准备照原路再翻回去。
      蹲腿,仰脖子朝上,一道突兀的蓝光闪过——
      估计……下一秒,和接下来很多秒她都将继续保持这个动作。夏苔活动了一下眼珠,虚了一眼自己覆满冰渣子的右手,那只静玉瓶子还好端端地握在她手里,心情居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背后的神仙一步步慢悠悠的挪过来,很孩子气的声音摩挲着她的耳膜响起:“你是何人?”
      天界的人其实很可能是一个工厂批量生产出来的,问候语一模一样,而且还都不长脑子……一个人都被动成冰雕了,如果还能回答问题,那一定就超拔了。
      片刻,她的视线里张扬出几缕黑发,很妖娆的在空中撩动。僵硬的脖子被扳高几分,完全展现在那人掌心的魔火下。
      屏息间,下巴上冰凉的手指猛然收紧然后蓦地放开。夏苔瞪大了眼睛依旧看不到对方的脸。
      震惊,迟疑,复杂,模糊……最后归于一句她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低叹。
      “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天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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