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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天渎(上) ...
夏苔回去,在大家给她办的庆功宴上喝得迷迷糊糊,霸着一坛织锦到处晃悠。
“师兄,”小白仰头灌入一口琼浆,笑得眉眼弯弯,靠近十四喷出一股股酒气,“你真是太没胆了!”
对方一边‘啪’的亮出折扇挡住这个满脸标榜着‘我是媒婆我有罪’的丫头,一边垂了眸,咬牙切齿地低咒:“胡说什么呢!?”
“哪有胡说?”夏苔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半抱着的坛沿上露出两只贼光闪闪的大眼,“小十四,你这样是不行的~枉你这么多年顶着‘方丈山第一拈花圣手’的名头……”言毕,颇似鄙夷地摇摇手指。
“哼,你到底想说什么?”十四压着隐隐抽搐的眉角,不耐烦的瞟了她一眼。
“师兄,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儿吗?”小白一脸奸笑的朝他勾勾手指,面酣耳热地打了个酒嗝。
撩人的丹凤眼微挑,等着她的下文。
“说到底,你对别人和对三三的方式完全不同。师兄,方丈山的传统是什么?!”长睫浮动,杏眼凌厉逼视。
“看到顺眼的要立刻扑倒。”凤眼微眯,似有所了悟。
“正确。小十四你一直是这项标准的忠实执行者,那为什么你碰到师姐就下不了手呢?还安慰自己只要拉拉小手就足够了……嗯?”尾音懒懒的拖长,酒气有点上头。
十四笑笑,折扇恼人的摇啊摇却带不出一丝风。
“……莫非,是因为十四你打不过西沅?!”夏苔忽然顿悟一种可能性,猛地一拍师兄的脑门。
淡笑霎那间扩大成冷笑,玉扇的骨柄在指节上轻轻一敲,旋舞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老幺的一片杏黄衣角。
寒楚和夷光同时轻啸一声,霍霍欲动,夏苔只好猛扑上去拦住陆子眠,央求道:“是我说错话了,你们不要急。”
狭眸淡淡的扫过迷离的凤眸,陆子眠薄唇勾起轻浅的弧度:“我没有着急。”
“那就好。”夏苔舒出一口气,醉意吓醒了大半。抬手勾住陆子眠,朝神色扑朔的十四眨眨眼睛:“师兄,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毕竟……没有人会愿意一直站在原地等我们。”
远处,一袭红绡静静靠在江芷地身边,顾西沅抬手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柴,明媚的黑瞳滑过繁星寥寥的夜空,忽然看向那道呆呆凝着她的视线。
十四不自在的撇过脸,昂首,辛辣的酒液冲进喉咙,呛得眼眶里难耐的有些酸涩。仰面倒在寒凉的草地上,他低低自嘲:“到底是誰在等谁啊,这丫头……”
夜色如水,北斗阑干南斗斜。
夏苔面色青白的抱着骨痛欲裂的左手在床上翻来覆去,黑发被冷汗浸透粘腻在额头上。
又一株血红色的藤蔓从腕骨抽拔而出,像蛇信一样试探地蜿蜒而上,与主脉缠绕在一起。
指尖颤抖的按上开得妖异的并蒂蕙,姣好的花瓣像自己有生命一样轻轻跳动,却森冷入骨。再说没事那就是自欺欺人了……一直被压抑的浓重不安满溢出来,在这样漆黑死寂的夜晚,忽然沉重得令人难以呼吸。
一波疼痛过去稍稍舒缓一些,夏苔仰头透过窗棱看着冷月如霜,一口一口小声喘气,思绪有一瞬间的滞后。还是再忍忍算……
灭顶的灼痛猛地窜起,她忍不住低低地呜咽,楸着被子的指节骤然泛白。
明天一定要去找师傅,她实在忍不了了。
第二天从芙蕖堂出来不紧不慢地跟在玉虚子身后,夏苔忽然又有些后悔。
隐在道袍下的双手交叠,右手小心地扣住左腕。她想得到,会有这种怪东西生出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当初在蓬莱师父、三三为她治伤的时候就应该看到过,却一直没有挑明……藤蔓破骨而出的那天,巧合的诡异,那天计都变成了吸血鬼……千丝万缕的线索在脑海中纠缠成一团,她觉得心里有一个黑洞正在不断膨胀,遍体生寒。
关上门,明灭的光线从雕花格子里嶙峋射入,玉虚子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好看的眉头拧在一起:“疼了多久了?为什么一直不说?”
小白心虚地垂了眸:“从蓬莱回来。”
白袖愤愤一甩:“胡闹!”仙人师父难得暴躁地一把拽起她的手腕,急急切脉,低敛的长睫微微颤动。
片刻,手上的桎梏终于垂落,玉虚子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背过身凉凉地吩咐:“一起进来。”旋即疾步走入内室。
“唔。”夏苔屏息凝神,亦步亦趋的跟进。
左肘被两个银环固定在桌面上,小白不解的抬眉。
玉虚子面无表情瞟她一眼,摊开长长地一排银针,夹出几根用指尖引火灼烧消毒,忽然慢声说:“一会儿会很疼。”
夏苔一个激灵,陡然觉得点点银光闪烁,很是扎眼,咬牙一撩袖管作大义凛然状:“师父,你下手吧!……”。
森冷的针锋荧荧逼近,盘绕的血藤畏缩般的向后蜷起,牵扯出一阵锐痛。
不等小白出声,三根银针迅速的没入皮肤,定住开得最盛的一朵。花蒂下的丝丝茎蔓顿时开始疯狂的扭动,奋力想要挣脱束缚。“啊——”夏苔抬手捂住嘶喊,手臂内侧的青筋爆出。
又一抹银光划过,封住一颗新抽出的花苞。诡异的毒蔓受了刺激,腕骨折断似的痉挛一下,蓦然生出四株细细的幼茎急速漫过手肘向上逼近。
玉虚子腾出两指守住她的上层经络,夏苔在蚀骨的疼痛中只感到肘尖一阵泛麻刺痛,一股磅礴的气劲冲下,固守在尺神,挡住不断延伸上来的触角。同时出手定住另一瓣摇曳的花朵。
潜在皮肤下的经络浮起一个个小包,夏苔背过头死死阖着牙齿,唇舌弥漫出浓郁的腥甜,大滴的冷汗从额头上滑下,眼前一道道刺目的白炽穿梭而过,她忽然很想喊一个人的名字……很想很想。
玉虚子镇定地起手,针落,一寸寸地把花蒂下连接的藤蔓逼回左腕,三朵被钉在上方的血棠失去了养分,诡丽的鲜红色慢慢黯淡,抽搐萎败,最后熔成紫黑色的一滩。仙人师父悬空在上的手掌猛地扭转,七根银针飞旋而出。夏苔脱力地倒在木椅中,背脊冷腻,一眨不眨的看着潺潺的黑血从小孔中溢出。良久,血色尽失的菱唇挽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师父,这到底是什么?”
玉虚子淡然地收起银针,紧了紧轻抖的掌心,平静万分的开口:“上次在蓬莱,你身上的毒素并未除干净,现在——”
夏苔皱着眉,骤然打断他:“上次中毒的并不是我。师父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实话?!”
凤眼严厉的眯起,玉虚子紧盯着她,片刻,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声说:“现在还不能。相信我,也相信你父亲好么?”
夏苔低着头,攥紧了鹅黄色的衣料,没有应声。
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消散在空气里,玉虚子转身走到书架前,抬手慢慢转动一个青铜的酒盏。房间另一侧的画轴后沉闷的一声低响,几级通向黑暗甬道的石阶显露出来。
小白吃惊睁大眼,居然,真的有暗室……
仙人师父神色无异地一挥手,几点火光荧荧亮起,白衣一闪没入斗室之中。
顷之,玉虚子的身影重新在一片暗影中显露出来,纱衣款款,伸手递过来一本白色封皮的线装册子:“以针法和气力压制只是一时之法,你还需修习一些刚猛的内功加以束缚。”
夏苔接过轻薄的册子,封面并无异样,只是扉页用炭笔草草勾了‘天渎’二字。小白额头青筋一抽……好像邪功的名字。
仙人师父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确实是剑走偏锋的功夫。”复又敛了神色:“此功兼有虎狼之性,不可急于贪成。寻常人习十年方有所小成,你虽灵骨奇佳,却终归不算稳定,修炼时记得要静心稳固。……等练到了第三重之后,冲破关隘前后一旬切记不得动用灵力,否则经脉俱受重创,很难再修复。”
夏苔摸了摸柔软的封面,暗叹:果然是邪功啊。
杏眼乖巧的眨了眨:“十七谨记。”
玉虚子不置可否的一扬唇,忽然对着紧阖的大门沉声说:“进来吧。”
古朴的木门被急促推开,一段黛色的道袍抢先飞进来。夏苔惊讶地瞪大眼,微提的眉角慢慢溢出笑意,猛然有些怨怼地问师父:“一直在外面?”
玉虚子满脸奸邪的笑意。
“师父你让他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
‘嗯嗯——’,仙人师父无言地微微颔首,此时无声胜有声。
某女心疼的倒抽一口冷气。
陆子眠看了看她,恭敬地朝玉虚子作了一揖:“师父。”
对方悠然地一指椅子上的一只,示意他可以领回去了。
狭眸中泛起几丝笑意,光影闪烁,十三低声问:“弟子能否略知一二。”
夏苔放下袖管,把天渎塞进衣襟里,陡然觉得师兄的口气完全称得上质问,明明在求着人家,也是盛气凌人。
玉虚子平得不能再平的回答:“不能。”言毕警告的看了她一眼,眼神极其凌厉。
“唔——”小白可怜兮兮地垂眸,师兄你忽视我吧……师命难违。心里因此泛出一股不明的庆幸被她小心的忽视掉。
陆子眠狭眸扫过她,微微眯起,瞳孔深处暗汲的血色漫过。良久,沉声道:“弟子告退。”一展袖,捞起胆战心惊的夏苔无言的跨出门槛,乘云而去。
夏苔勾着师兄的脖子,小心地揣摩他的表情……眉峰一挑,神色闪烁,嘴角挂着不明轻笑,好生的诡异啊。
陆子眠的视线忽然锁住她,小白一脸被当场抓包的挫败表情,大脑窒息性空白。
“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我并没有逼你的意思。”薄唇轻启,吐出一堆远超夏苔意料的字眼。
是,是吗?……那为什么子眠你脸上写着完全相反的意思……
夏苔只好装作无事的‘嘿嘿’苦笑几声,转过头,心虚万分道:“子眠你把我扔这儿就好,我想自己走回去,多做点运动。”
陆子眠无比妥帖地扇扇长睫:“我可以陪你一起,做运动。”
小白双脚正巧着地,猛地一个踉跄。垂死挣扎地搭上某人的肩,只露出一个通红的额头……她,真的是,越来越禽兽了……
一年之后,夏苔的天渎已经练到了第三重——器刃,能以有实体的万物为刃,伤敌于百步之遥。
冲破关隘之后的三个时辰,周身的奇经八脉打通重续,手足麻痹,形同废人。
陆子眠把浑身瘫软的她从紫瘴潭中抱出,轻声道:“先去我那里吧。”
小白迷糊的点点头。
湖影山色从眼角匆匆掠过,她忽然觉得托着自己的臂弯紧得不同寻常。
被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夏苔扒住师兄不断晃悠的脑袋:“不要晃。”
狭眸错愕地微睁,片刻,她听到那人低低的应她:“好。我不晃。”菱唇满意的勾起。
“想吃点儿什么?”陆子眠托起她的头,塞了一个靠枕在下面,轻柔的拨开黏在十七额头上的湿发。
“不要。”小白皱皱眉头,胸腔里一阵阵腥气上涌,很恶心。
微凉的大掌覆上她的眼睛:“那你好好睡一会儿。”
夏苔动动嘴唇,闭了眼,乖顺地去见周公了。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日薄黄昏,橘黄色的大太阳挂在远山的一角,透过稀薄的空气传来丝丝热度。
陆子眠懒散的靠在门框上,抱着寒楚……发呆。
残阳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低垂的睫毛,英挺的鼻尖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很安宁。
夏苔扣着中指,指节在床架上‘咄咄’轻敲两下,嗅着不知从哪儿飘来的米香,食指大动。
“醒了?要喝粥吗?”带着笑意的声音转瞬在上方响起,后面一句是肯定句。
“要。”夏苔捣了捣嘴,嗓子有些干哑。
陆子眠很耐心的看她一口一口地抿着温温的米汤,静默片刻,低声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被水气熏得迷蒙的杏眼诧异的抬起:“有什么事吗?”
“家里有些事需要处理。父亲让我回去一趟。”对方移开视线避过了她投来的目光。
“那,要不要带些礼物给伯父伯母?”某女已经很有准儿媳的自觉了。
陆子眠忽然笑得很开怀,狭眸中泛起一层层潋滟的光华:“不用。”又加上一句,“不用给他们带。”
“噢。”夏苔收回视线,有些不解……说起父母,隐隐感觉他生疏客气的好像陌生人一样。
“去多久?什么时候去?”
“我明天一早就动身,尽快回来。”
夏苔捧着瓷碗,整理出一副平常的笑容:“那我等你。”
“好。”
再没话可说,声音像被剪断了线的风筝,泯灭在一片沉默的死寂里。
她没有理由让他不要去,不能说自己现在想时时刻刻看到他;不能说她心里觉得不安,隐隐感到会出事的那种不安;也不能说万一真的有那个天劫,你不在我身边怎么办……没有立场,这些理由也可笑的不成立。
是夜,夏苔没有搬回自己的小茅草屋,而是竘在师兄的隔壁做了一个很绵长的梦——
梦里有细密的小雨落在她的额头和脸颊上,带着软软的温度,像是她小时候住的江南水乡,湿润而无雪的冬景。
有人模糊地在她耳边喃呢:“我能给你的,自始至终不过一个现在而已……”
她梦到自己撑的那叶乌蓬在河水里起起落落,岸,咫尺天涯。
第二天,她睡到很晚也很沉,不曾感觉到陆子眠的离开,不过看不到的未必就不是现实。
夏苔照例没心没肺的去紫瘴潭修行,照例脚底抹油的冲回来蹭三三的饭。
中午她抽空回了趟第四峰,把顺手多拿的点心盒子拿回去私藏好。萧瑟的秋风袭来,把木窗‘吱呀’的推开一条缝,一张不起眼的纸片从桌上落到她鞋边——
夏苔满心奇怪地蹲下,拈起来看。
写的人似乎很急,笔迹潦草地几乎难以辨清,更不提用的似乎是块红土块……
“危急明下午五点游滇亭有要事相告 勿忘
朔”
夏苔捏着这张纸反反复复地看,指尖青白。
……很模糊,语气更是不符,那人也绝对不会自称为‘朔’……
但是,但是。这种字迹,
她从未有这么熟悉过。
各位亲们体谅偶小小的瓶颈,加之最近在新挖一坑(养肥了就挂出来),更新……龟速中(顶着锅盖上,乃们抽打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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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天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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