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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番外 沉羽 ...

  •   “醒了醒了!快去叫太医!”
      好吵......
      “三小姐,你终于醒了。”
      咦,这是姨娘的声音,但是,她哭什么?
      沉羽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皮如同灌了铅般抬不起来。周遭纷杂的声音一股脑的涌进其脑海,震荡得她本就不适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平添了一股想爬起来呕吐的冲动。
      “姑娘,薛老夫人带着二夫人又来看你了,你可要快快好起来才是。”
      沉羽从来都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是不受欢迎的,单从名字就可看出来。
      自己上面两个姐姐,不是传说可令人忘却烦恼的萱草,就是受人喜爱的美玉,再看自己——沉羽,不能浮羽毛的弱水。
      弱水她知道,传说中险恶难渡的河海。由此可见,她的存在究竟有多令嫡母厌弃。
      古家儿孙众多,闺女却只有她们三个,而庶女,就她古沉羽一根独苗苗,何其悲惨。于是她便只能承受来自嫡母嫡姐的各种迫害。二姐古陈瑶还好,虽脾气古怪,但至少不会无缘无故地作践人,准确地说应该是不屑于搭理庶妹。反倒是古陈萱……
      沉羽跪在庭院里,神色自若。她早习惯了周围仆妇们那副冷嘲热讽的样子,甚至能在窃窃私语声中回忆自己跪在这里的缘由——大约又是古陈萱在宋颖那里吃了亏。
      打小便如此。
      古陈萱这人,外人不知,沉羽却是真真切切地领会到了其面甜心苦的阴阳人模样有多恶心。宋颖虽然也是高傲得目无下尘,可至少她敢想就敢做,喜欢就是喜欢,遇见薛家大公子莽就完事,感情直白而又热烈,比之古陈萱明明喜欢,却要故作矜持的做作样子更显真诚。
      也难怪薛家大公子至少知道宋颖喜欢什么吃食了,对古陈萱却是仅仅知道其姓古,仅此而已。
      沉羽不愿留在家做古陈萱的出气筒,常常找借口或者干脆偷溜出去。去哪里呢?城西古玩一条街。也不知是不是有缘,她反而认识了古陈萱和宋颖为之斗法的“香饽饽”,薛英堂。
      因着二人志趣相投,准确来说是两人好几次对相同物件表示过兴趣,遂惊觉对方是能与自己产生共鸣的人,不知不觉中渐渐被对方吸引,虽然他们都不曾放在心上。
      至少对沉羽而言,这只不过是好友的哥哥罢了。
      认识从央从雨两姐妹实属意外。
      也不记得那天是第几次离家出走。说是离家出走,也不过是捡些好吃的出去散散心而已,其实能走到胡同口就算不错了,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孩哪里比得过那些长期在贵人手底下讨生活的下人们耳聪目明。可那天她偏偏走出了心心念念的胡同口,一路走到了那俩姐妹面前。
      听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们语气,从央从雨也是庶女。实际上不管是不是,她也打算管上一管,毕竟眼前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人姐妹俩都败在一个人多势众上,更何况她只是一个人。好在,她运气不错。
      她运气来了,那些贵女们可就倒了大霉,一个个被她的竹竿打得吱哇乱叫,纷纷抱头鼠窜,再也没了刚开始见到的嚣张跋扈的模样,可谓是十分解气。
      后来她板子也挨了,祠堂也关了,出来后依旧生龙活虎。官场上混最擅长口蜜腹剑,当时古薛两家还未交恶,沉羽从此多了一个去处。
      等到沉羽再大一些,就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依旧爱去城西古玩一条街,原以为薛英堂要应付日益严格的学业应该没那个功夫来才对,没想到十次中有七八次都能遇见,后来她才知道对方是为了躲避宋颖——差点忘了,宋颖也是疯狂喜欢薛英堂的人——沉羽当即离他几步远。
      薛英堂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古玩一条街说小不小,至少宋颖一次也没偶遇过英堂,当然,其中免不了沉羽通风报信的功劳。她的酬劳通常是一包她喜欢的吃食,或者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想到这里,沉羽又免不了为古陈萱感到悲哀——瞧,薛英堂都知道她喜欢什么了,对你古陈萱还是只知道姓古,仅此而已。
      沉羽一直以为薛英堂对自己不过是对妹妹般的宠爱,毕竟后者妹妹挺多的,没准是习惯成自然,反正她也没有亲哥,既然和从央从雨好得如亲姐妹,又有通风报信躲宋颖的功劳,沉羽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英堂的关爱,直到她在英堂眼神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这种情绪她在别人身上见过,比如她的父亲,也曾用着相似的眼神,看着她的姨娘。
      可她的父亲,用同样的眼神,先后看了好几个女人。
      姨娘说过几次,若不是被这样子的父亲吸引,她也不会义无反顾地非要追随而来,一头扎进古家这个大染缸。姨娘让她一定要记着,千万别被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了。
      薛英堂不会说花言巧语,沉羽等了几年,还是没等到一句。
      后来三皇子事发,古薛两家自此交恶不再往来。那段时间,古家人都不敢出门,刚开始还好,古夫人忙着找各种关系,疏通上下,一时间倒没功夫来找她和姨娘的茬,古陈萱倒是想,结果二姐古陈瑶似乎有别的想头,明里暗里倒阻拦了她几回。
      说起这个二姐,沉羽深觉与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比如在三皇子这件事上,万万没想到她支持的居然是七皇子。
      居然是七皇子!
      七皇子!!
      三皇子虽然草包了点,毕竟有一半古家的血脉,沉羽实难想象古陈瑶会弃他于不顾,反而帮助七皇子这个外人对付三皇子。
      话题远了些,哪怕最初古陈萱还想着怎么令自己重新光鲜地出现在众公子小姐尤其是薛英堂薛从容面前,刘记的事一出,一切心血只能付诸东流。古陈萱彻底闲在家,有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对付自己,罚跪已经满足不了她阴狠的心,父亲古松自己已是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闲时间为她出头。那段时间是真的难熬,好在已经熬出头了。
      谢天谢地。
      古陈萱为了嫁给薛英堂,在所有道路都被堵死的情况下,居然另辟蹊径搭上了太皇太后。她倒是想的美好,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太皇太后倒也想替她张罗,也得看人薛家同不同意,太皇太后此刻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也不见得是只为了她这个侄孙女,更多的还是为了古家。薛英堂不愿意,薛家更不愿意,太后便提了她的侄子安阳侯世子.......一切自有定数,兜兜转转,沉羽还是归了英堂。
      沉羽翻出从雨偷偷使人交给她的那包碎银子——多亏了它,那段难熬的日子才能熬过去——现在袋子里基本上空了,只留下几粒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彩色小石子。沉羽知道它们的来历,这是她和英堂第一次同时看上的,后来那一小堆石头被一分为二,沉羽的那半堆被她送给金鱼做伴。
      现在英堂手中的那半堆也到了她手里,难为英堂还在上面写了字。
      “别害怕”,就这三个字,也不知写了洗掉,再写再洗了几回才送到沉羽手上,可奇异的是比起花言巧语,更能安慰当时深受嫡姐迫害的一颗不安的心。
      但她还是低估了古陈萱的阴狠。在嫁英堂无望后,古陈萱居然指使人给她下慢性毒,这是要她的命啊。亏得从央,否则自己已经是药石无医,只能凄惨的死去。
      奈何古陈萱已经出嫁,就连愤怒的薛家也只是拿下一个古夫人,却完全没法对她怎么样。然而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与英堂的婚事。
      哪怕所有人都瞒着她,沉羽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李太医说要补回来至少需要花费数年,而且因为这毒阴寒且侵体太深,恐怕以后在子息上会有些困难。
      瞧瞧,多狠,就算毒不死她,也要搅了她与英堂的婚事,毕竟寻常人家都不会要一个不能诞育子嗣的人为妻,更何况薛国公府。
      但事情真的能如古陈萱所愿吗?
      英堂与自己父亲薛尚书据理力争,未来小姑子也在一旁帮腔,最终他们的婚礼还是定了下来。沉羽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随即吩咐人给古陈萱送了一张请帖,并嘱咐必须确保送到古陈萱手中。
      巧了,英堂也给安阳侯府送了一张。
      据说古陈萱当即就疯魔了,不仅撕了请帖,房里更是摔杯破盏了一整晚,第二天便传来其病倒的消息。
      婚后,夫妻间幸福和谐,公婆都是好相处的人,还有从央从雨在身边,美中不足的是一直没有子嗣。这无疑令薛国公府上至国公夫妇,下至英堂沉羽更加恨起古陈萱来。沉羽以为,按着英堂对古陈萱的厌恶程度,在听到其下了大狱后必然是要去气一气她的。然而自家相公的反应还是令她始料未及。
      “我从不见无关之人。”
      还以为经过这些事古陈萱的地位好歹能上升到知晓全名的地步,没想到居然还降了。无关之人,好一个无关之人。
      然而沉羽去了。她拜托宋颖将她带进大狱去见古陈萱。要说是去气一气古陈萱,沉羽确实有这样的心思在里面。
      沉羽从没来过监牢,里面臭不可闻,她皱着眉用帕子捂住口鼻,在女狱卒的带领下来到了其中一间牢房。
      听到脚步声,古陈萱还以为是英堂来看她了,一回头视线正撞进一双含笑妙目之中,脸色瞬间冷下来。
      “怎么是你来了,英堂呢?”她冷冷地看着沉羽,沉声道。
      沉羽却奇了:“这是女监,相公来做什么?你毕竟是我姐姐,我来送你就可以了哦,姐——姐。”最后一句姐姐她刻意拖长了音,带着无尽的讽刺。
      “哼,你会有这么好心?”古陈萱不买她的账。
      但她这次说对了,沉羽今儿过来就没存好心。
      她笑着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大姐姐,妹妹是看咱们的好母亲已经不在了,您出事以来古家没一人来看您,这不是怕您心里难受么,得到消息赶紧就来看看您呀。”
      听到这里古陈萱眼前一亮,话音脱口而出:“那,那他……”
      “姐姐是说我相公吗?他没来哦。”
      古陈萱脸色一拉,怒道:“是你不让他来看我的对吧!”
      “多大脸呐,”沉羽的鄙夷明晃晃摆在脸上,就差没明说她不要脸了。饶是如此,沉羽还是细细与她解释,“相公日益得皇上器重,平时公务繁忙,听说你要见他,只道不可让无关之人扰了清静。是我觉得不好没个送你上路的人,就拜托陆夫人找人带我进来了。”
      “无关之人,无关之人……他怎能这么绝情?”
      沉羽见她一副伤心欲绝、不可置信的样子只觉得可笑。她道:“收起你这副嘴脸吧,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二人,做这深情的样子给谁看?”
      古陈萱恨恨出声:“若不是你,他怎么会看不见我,你明知我喜欢他,非要和我抢!呵呵,你成为他的夫人又如何,还不是一只不下蛋的母鸡,你又得意什么?”
      “可他就是爱我呀。”沉羽十分开心地反驳。事实确是如此,自两人成亲以来,英堂满心满眼都是她一个人,两人虽没有孩子,可架不住两人之间夫妻感情甚笃,这已胜过万千。
      果然,古陈萱被这话狠狠气到了,目眦欲裂地死死盯着沉羽,仿若一头受伤的母兽,若不是两人中间还有一道牢门隔着,只怕早就扑了上来。见此沉羽又笑眯眯地丢下一句话。
      “什么叫抢你的?大姐姐你未免太自信了吧。咱们三姐妹的姻缘可是太皇太后的恩旨,太后与皇上都同意的,话说回来你还没谢谢她老人家呢。”
      “你少拿太皇太后来压我!”古陈萱怒吼。
      沉羽道:“那我谢谢你吧好姐姐,若不是你,我还不能嫁给相公呢。”
      这倒是真的,当时的古家之于薛国公府,完全是避之如毒蝎般的存在,若没有古陈萱去太皇太后面前相求,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虽然,事情结果并不尽如古陈萱意。
      果然古陈萱疯魔状想要扑上来,被铁栏杆拦住了,饶是如此她嘴里仍在骂着“贱人”“不得好死”等恶毒的话语。
      “三天之后皇上对安阳侯府的处置就会出来,到时妹妹就不来看你了。”
      打击完古陈萱,沉羽好心情地出了女监。宋颖就在外面等她。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她离开女监,宋颖嘴角噙着微笑目送她离去。
      回家后相公居然不在院子里。她摆手让湘文下去休息,带着另一个大丫鬟湘水往英堂书房走去。
      隔得老远就听见从书房处传来娇俏的女声,沉羽还以为是自己哪个小姑子,仔细一听却发现从未听过这声音,一时生疑。
      那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她停下脚步听了几句,大概能猜到来者何人。
      书房内,秦蔓枝仍不遗余力地想靠近英堂,后者苦于不能直接将她丢出去,只能躲避。可书房只有这么大,最后只能被逼得三两下爬上房梁。
      想来被一个女人“逼上梁山”还是头一遭,英堂现在只庆幸沉羽一早就出门了,否则被她看见自己的窘态只怕又要笑弯了腰。
      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应该考虑的,是怎样才能在沉羽回家前解决下面这个麻烦。
      看来是顾及亲戚的面子没有冷言拒绝让秦蔓枝误将委婉当成默许,现在更是得寸进尺。英堂决定这一次便直接解决了。
      “秦小姐,这里是我薛国公府外院书房,非请不得入,再说了你一个闺阁在室女,与我这外男单独在一起实非应该,还请你自重。”
      奈何秦蔓枝根本听不进去。她不知为何有一种旁人不可及的自信,她就是笃定英堂喜欢她,哪怕后者已经娶亲,她也当做看不见。直到现在她还是那副听不到英堂的拒绝的样子,一个劲地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和爱意。
      “够了,”英堂实在忍无可忍,大声打断了她,“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小时候你推我妹妹下水时是,现在你不知羞耻缠着我更是。你走吧,不要再踏入我薛国公府一步,否则我会让人扭送你回秦家。”
      秦蔓枝没想到他这一次将话说绝,愣了一瞬,随即漫天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我不管,我就喜欢你,我就要你!你可知我为什么要推薛从容?是她,都是她的错,她居然亲近那个姓刘的丑八怪,她如果喜欢我不就完了,是她非要气我。”
      可能是话说开了,秦蔓枝再没了顾忌,越发肆无忌惮起来:“英堂哥哥,我推了她是我不对,我可以向她道歉。可你别不要我。你休了古氏那个不下蛋的母□□,你娶我,我可以给你生好多好多孩子,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这样不好么。”
      若说之前英堂还是无奈的话,此刻她话语中对推妹妹之事丝毫没有悔改,还有对沉羽的中伤,这两件事竟令他出离愤怒了。他动作利索地从房梁上跳下来,扬声将秋来叫了进来。
      “将秦小姐送回秦家,交到秦大人手上,然后你给我带句话,”英堂冷声道,“你就说,令嫒非三岁女童,以后言谈举止要仔细,亲戚之间都要避嫌,何况是我薛国公府。”
      秋来闻言大惊失色:“大少爷……”
      然而英堂已不想再说什么,只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带人下去。
      事已至此,秋来也知这位爷心意已决,只得叫来婆子们准备带走秦蔓枝。可秦蔓枝能乖乖听话她就不是那个娇纵任性的秦家大小姐了。
      她骤然爆发出一阵尖叫,拼命地想冲过来抱住英堂,被人制住后仍挣扎着往英堂身边够。
      “英堂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姑妈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不做你的正妻了,我只当平妻好不好,好不好?英堂哥哥,英堂哥哥,我也可以不做妻室,我只当你的妾,通房也行啊,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别不要我,你别赶我走。”
      现在她只恨那些婆子将她箍得死紧,令她一时挣脱不开去到英堂身边,只能嚎啕大哭,哭声传遍整个薛国公府。
      沉羽本来不想介入,可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她现在退无可退。
      果然,薛秦氏是第一个赶过来的。
      沉羽见她看向自己时一瞬间的心虚就明白了——看来,她还没放弃“亲上加亲”呢?
      真是好笑,难不成薛家的人都得填她秦家的洞不成?
      “母亲,”她笑意盈盈地迎了过去,状似亲热地挽住薛秦氏的手臂,“正说着要去求父亲放您出祠堂呢,您就已经出来了,看来父亲还是念着您的。”说的这么明显,她不信薛秦氏不懂其话中的意思。
      果然,薛秦氏一听她提起薛城安,再是有心往书房去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自儿女都婚配后,她在府里的地位越发尴尬起来。论权,薛城安两兄弟还没分家,掌家之权仍由她的妯娌——世子夫人把持;论宠爱,之前她便比不过莫依依那个贱人,可现在,哪怕她已经有了一个王爷女婿还有将军女婿,在薛城安心里,恐怕还比不过那个新纳的姨娘。
      一个长得与郑蔓蔓有三分相似的女人。
      瞧瞧,才三分而已,就能让老爷神魂颠倒,甚至为了她罚自己入祠堂思过,假以时日,老爷会不会为了她,直接废了自己的妻位呢?
      都怪莫依依这个贱人。
      还有这个沉羽——薛秦氏有些怨怪地瞄了沉羽一眼——蔓枝是她亲侄女,又从小便喜欢英堂,原本还以为能嫁过来,至少帮着自己重夺老爷重视,在府里挺直了腰杆,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来。
      更想不到沉羽自己没法生育子嗣,却还拦着不让英堂收人,以至于现在都还没个孩子。
      不过这样也好。
      人都是有私心的,英堂没有子嗣,那这一房,或者更甚,未来的薛国公不就是自己儿孙承继么?就像大伯子薛城宁,无子,爵位就该是她相公薛城安的。
      想到这里,薛秦氏自觉底气足了几分,于是便想越过沉羽往书房走去。她怕沉羽阻拦,脚步比之前更快,三两步就走到前头。
      然而沉羽根本没有拦她的意思——薛秦氏非要作死,她又如何拦得住呢。
      她转身就走,去了从央从雨处。
      也不知是这俩姐妹心有灵犀还是怎的,都选在今日回娘家,不过也有大半月没见了吧,沉羽还是挺欢喜的。
      这俩姐妹都嫁在京中,虽然不是什么高门显贵,但也是官员之家,尤其是从央,当初虽然为了个周大公子要死要活,如今却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隔得不远就听见四姨娘在训着什么,走进一听果然是在说从雨。大约是后者派人打听书房的消息而四姨娘觉得不妥罢了。
      “沉羽?快快快,”从雨一见她双眼一亮,忙过来拉着她袖子催促,“书房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肯定知道,快给我们讲讲。”
      沉羽吃不住劲就说了自己所见所闻。从雨一听薛秦氏也过去了,片刻的愣神后还是道:“二叔之前还是留了情面的。”
      语气很真诚。
      大家都知道目前府中形势,可偏偏有人就是看不透,那就是她们这位叔母。不仅看不清形势,还自我感觉良好,怕不是还把宝压在她亲生的儿子英华身上。
      从雨道:“虽然这样说不好,但以英华现在的样子,二叔母还不如好好反省自身罢。”
      英华又落榜了,而薛城安已经不会再失望,毕竟已不抱希望。英华文不成武不就,未来如何可见端倪。
      “说起来她两个女儿倒是都嫁得好。”四姨娘突然道。
      这次不等从雨说话,从央先开口了:“雪姐姐确实嫁得好,年纪轻轻已经得到了诰命。可月姐姐……听说齐王妃又诞下一个儿子?”
      算上这个,齐王妃已经有了一女二子,从月的孩子再也不是齐王府的唯一,她现在的处境可想而知。
      从雨快人快语:“也难怪二叔母迫切地想要秦小姐嫁进来,一点也不嫌弃这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姑娘。”
      从央道:“我觉得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若不是月姐姐心比天高,如今雪姐姐有的一切还不都是她的。”
      在座的女人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到了晚上,沉羽等来了事情的结果。
      薛城安果然大发雷霆,勒令秦蔓枝再不许登门。薛秦氏还想分说两句,谁知薛城安将一张纸扔到她面前。
      那是一张空白休书,却让得薛秦氏两眼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怎么,公爹还真打算休了母亲不成?”到了晚上沉羽询问英堂。后者摇了摇头。
      “大概是震慑吧。更何况齐王府和殷家也要面子。”英堂如是道。
      这倒也是。只是……
      沉羽看着英堂默不作声。后者明白她的顾虑,拥过她安慰着:“你放心。我知道你心里总有些不安,但有些话成亲时我已告诉过你,直到现在也没变。”
      “别害怕”“你放心”,这就是英堂给她的承诺。
      沉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际上她也什么都没说,只轻轻靠在英堂怀中,听着自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无声地微笑。
      “对了,”沉羽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算算日子,莫姨娘的祭日快到了,今年还是在红梧寺做七天水陆道场吗?”
      说起莫姨娘,沉羽心中不免惘然。这是个好人,是沉羽初来乍到时除了英堂之外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沉羽在她身上仿若感受到了娘亲的关爱。只可惜,天不假年,早早便过世了。
      她去世前几天,不仅是薛城安和英堂,就连已嫁作人妇的嫡亲小姑子从容也回来了。那几天薛秦氏的脸色极不好看,每天都是强颜欢笑,沉羽都替她累得慌。
      到了最后一天,本来病得不省人事的莫姨娘仿若回光返照,交给薛城安一人一物,又跟他们说了好些话,这才带着对他们的眷恋离开人世。
      一人,就是现在的妧姨娘,据说和已过世的婆婆有三分相似。至于那一物……沉羽只知道是一个盒子,里面具体呈放着什么并不知晓。
      但还是在那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薛秦氏大惊失色的表情。
      她若有所思。
      祭日那天很快变到了。
      早上一起来沉羽便觉着心神不宁,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英堂就笑她杞人忧天。
      “若真有事,自有为夫顶着,何必忧虑。”英堂如是道。
      然而这话并没能抚慰沉羽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她依旧觉得不安。所以当薛秦氏出事的消息传来时,她竟有了种另一只鞋终于落下的轻松感。
      薛秦氏滚进了池子里,被拉上来时只剩一口气了。
      红梧寺是去不成了,沉羽安排古妈妈随薛家的管事走一趟,自己和英堂匆匆赶到薛秦氏的院子。
      英华已经到了,正忧心忡忡地站在那里,不安的眼神不时往里张望。他的妻子刘居安正安慰着他。沉羽也出声安慰了几句,然而效果不大。
      他突然出声道:“容姐呢?”
      居安忙道:“已经送信过去了,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吧。”
      英华不说话了。
      不得不说薛秦氏的运气不错,刚滚进池子时正巧有下人经过,被迅速救了上来,否则别说剩一口气,半口都悬。
      这时候,一直做透明状的妧姨娘突然开口了。她意味深长地道:“说起来,老爷真该赏那几个下人呢,若不是她们恰巧经过,夫人可就要遭大罪了。”
      她说话一向温温柔柔,半句重话也不曾,偏偏在这“恰巧”二字上,她的声音欲语还休地下了重音,给人无尽遐想。
      刘居安首先站了出来。只见她冷冷地注视着妧姨娘,沉声道:“妧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妧姨娘没在说话,她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听见刘居安的质问,她将自己藏在一言不发的薛城安身后,然而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了,都给我闭嘴。”薛城安终于发话了。
      他看了眼躺在床上死气沉沉地薛秦氏,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你们母亲病了需要静养。堂儿媳妇,华儿媳妇,你们俩轮流侍疾。”他安排好人,自己率先踏出房间。
      薛秦氏直到夜里才挣扎着从昏沉沉中苏醒。甫一睁开眼,入目的便是沉羽,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盯着承尘。沉羽原是过来看其状态,乍一见她睁开的双眼无神空洞,也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叫来了留在府里的太医。
      院子里顿时一阵喧闹,末几,薛城安还有小辈们都聚在她的院子里。
      太医走时面色有些不好。
      沉羽瞟了一眼薛城安的表情,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不想一脚踩在后来赶过来的从容脚上,顿时歉意地看了她一眼。
      从容轻轻摇了摇头,随即注意力再次放在大床上躺着的薛秦氏身上。薛城安让她多休息,可她应该是怕自己是回光返照,拉着人的衣袖不放。
      “自从匣子被红鸢那个贱丫头交给莫氏,妾身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如今只道是应了道长的话罢。”薛秦氏拉着不让薛城安走,嘴里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沉羽听见匣子二字,心中不免一动。而她同时也发现,身边的从容也有了反应,看来如同自己一般,对那个匣子颇为关注。
      正思忖间,薛秦氏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那匣子里可是宝贝啊,我费劲心机,甚至说动了我嫂子才弄来里面的东西,自从有了它,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夫人难产去了,我成为了夫人,不再是妾室,我的孩子们也成为了嫡出。我不想月儿嫁给一穷二白的殷磊,怎么做都无法令老爷你改变心意,可拜过匣子后月儿就成为了皇子侧妃。只可惜啊,对这东西的供奉一天也不能断,我就只有几次而已,就得从头再来,害得我开始走下坡路,害得我儿不能及时从昏迷中醒来,现在被你们毁去了匣子,更是害得我就要死了!”
      “这么些年,我容易么?”
      “我并不曾害过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絮絮叨叨地,将自己的不幸都怪罪在宝贝匣子被毁这件事上。其他人则是一脸惊骇地听她说着。
      薛城安本是静静听她絮叨,然而到了后面他也听不下去了。“你用什么供奉?”他只提出一个问题。
      薛秦氏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这种东西若真如薛秦氏说的那么好,哪会需要偷偷摸摸,只怕涉及到一些禁忌之物。想到这里,在场所有人均是神色一变,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薛城安面沉如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物什来。在众人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薛秦氏眼中放光,一把将之抢了过去。
      “老爷,原来你不曾……”
      薛秦氏看起来欣喜若狂,不住地抚摸着那个匣子,像是看着自己的救赎一般,直到她似突然想起什么来,动作蓦地一顿。
      匣子没有被毁,可她却要死了?
      “怎么会呢,不可能的啊......道长不是这么说的。”她喃喃自语。
      薛城安失望地看着她此刻的样子,道:“我留下这玩意儿,不过是想告诉你,你虽伤天害理,但你现在的遭遇都是你咎由自取,半点也怨不得旁人,更与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无关。”
      薛秦氏浑身一僵,有些不可置信。
      “不可能,”她大声道,仿佛这样就能给予她信心似的,“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想要让自己更好而已,这样有错吗?”
      “这样本无错,可你用错了方法,千不该万不该,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滋长了不属于你的奢望。”薛城安冷冷地道。
      薛秦氏道:“是啊,奢望,在你们这些高门贵族眼里,我们这些低贱出身的人只要有想往上爬的想法,都应该是痴心妄想对吧。”
      “没错。”薛城安坦然地应道。
      他道:“你痴心妄想不属于你的地位,说动了你的大嫂秦夫人为你找来了灵秀道长,趁着夫人刚生产,全身乏力之际,威胁夫人,又拿走了胎盘,用了道长给你的镇压之法,妄图将容儿的气运转移到月儿身上,我说的没错吧。”
      居然还有这一层?这可是巫术吧!
      沉羽惊骇地瞪着薛秦氏,后者想来是没料到会被揭穿,此刻面无人色。沉羽又看向从容,然而只能看到后者的背影,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不过从她一瞬间僵直的后背来看,只怕心情也很不平静。
      “好在,红鸢是个好姑娘。”
      提起红鸢,薛秦氏不由咬牙切齿。“这是个贱丫头!”她道,语气十分愤恨,“她是我的丫鬟,却背弃于我。若早知她会将匣子交给莫氏,我早就处置她了。”
      “那你可知,你报之以极大希望的匣子,早在多年以前,你心存幻想的时候,就已经被掉包了,这些年你供奉的,不过是猪的胎盘而已。”
      “什……么?”
      薛城安不去看薛秦氏此刻的面色,他转而看向从容,目中夹杂着温柔,轻声道:“蔓蔓当时已气息奄奄,为了容儿她只能推举你成为继室,但不代表她就能安心将女儿交给你。红鸢曾受过她恩惠,帮忙调换匣中之物轻而易举。”
      “我早些年外放做官,也曾见过此等阴邪之物,所持之人无一例外都被反噬。你能安然活到今天,完全多亏了蔓蔓和红鸢,但你心术不正,报应都到了自己女儿身上!”
      薛城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薛秦氏,眼中泪光闪过。月儿何尝不是他的女儿,如今她的遭遇至此,他何尝不心痛,因此他越发痛恨起薛秦氏来。
      他一指匣子,疾言厉色:“你既这样看重这东西,今儿就还与你,你就带着这等阴邪毒物在这院中过一辈子吧。”
      以薛国公府现如今的地位,他薛城安不可能休妻,否则薛秦氏所出几个儿女的地位将会十分尴尬,更何况其中还涉及到巫术,更加不可能在明面上给人留下话柄。得亏了薛秦氏坐不住,今儿弄了这一出,不然要动她还真得先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薛秦氏没想到他竟然这般绝情,这是要将她圈禁到死啊,不由骇得目眦欲裂,连忙滚下床一把抱住薛城安正要离去的双腿。
      “老爷……”她刚起了一个头,就被薛城安挥手打断了。
      “这是我的决定,万不可能再更改。谁若求情,谁就来陪她。”说完,毫不犹豫地拔脚离去。
      “不,不,老爷!”薛秦氏欲追,可身体绵软无力,一跟头栽在地上,再想爬起来也无法,只能伏地大哭。所有人都被这些往事震惊住了,一时之间也无人上前搀扶起她来。
      沉羽心情十分复杂,良久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的声音惊醒了众人。
      从容深深地看了眼倒地不起的薛秦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内。沉羽则是看向英堂。后者想必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一直低着头不曾出声。
      她正要上前安慰几句,突然听见外面有人惊恐的声音,还未反应过来,英堂已经急匆匆跑了出去。
      从容昏倒了。
      这个院子又一次乱成一团。沉羽随着离开时视线无意识地瞥到刚从里屋出来的英华,然而后者低着头,实在看不透他的想法。
      她最后一次打量这个院子,随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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