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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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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灯笼插回廊下,苏蕴明领着吕殊怀和他的书僮款款走进堂屋。此书僮非彼书僮,所以与吕殊怀的暗喜不同,她只当他是稍有些奇怪的陌生人。
堂屋里光线比外面尚暗几分,月光透不进来,只靠小几上一支指头粗细的蜡烛照明,三步以外的事物便看得模模糊糊。
苏蕴明对没有电灯的日子仍是适应不能,勉强认出主位上端坐的正是吴秀才,她今天一进门便被吴秦氏拉走,还没有向这位名义上也算她师傅的长者见礼。
她规规矩矩地蹲了个万福,侧身让出身后的吕殊怀,轻声道:“师傅,这位吕公子是来借宿的。”
“吕?”吴端良对这个姓却是敏感,眯起老花眼觑过来,吕殊怀轻笑一声,上前两步长揖到底,道:“孙儿殊怀拜见外祖。”
“殊怀?”旁边坐的吴秦氏先跳起来,惊喜交加地拉住他:“你是我外孙殊怀?”
吕殊怀不着痕迹地挣脱吴秦氏的怀抱,躬身向她行了一礼,笑道:“外祖母,娘亲经常跟殊怀兄妹说起您,想念您得紧。”
吴秦氏念及一别多年的女儿,忙道:“你娘呢?她也回来了?”
“娘亲本与孙儿一道前来探望两位尊长,无奈途中收到信阳家中的急讯,不得不掉头回去……”
似乎被戏耍了?苏蕴明冷眼旁观,忽然明白为什么隔着门听到吕殊怀的口气仿佛调笑,他的玩笑找错了人,阴差阳错,她和他都被老天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不过……她横看竖看吕殊怀那张脸都过了二十岁,嘴角有点抽搐,难道他娘便是吴秦氏口中“嫁到信阳”、“与她年龄相若”的吴家女儿?
苏蕴明的目光一直停在吕殊怀脸上,没留意聂阳悄悄进了屋,站在烛光照耀不到的黑暗角落,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吕殊怀。
那边吴秦氏拉着吕殊怀的手唠唠叨叨地询问信阳那边出了什么事,要不要紧,吴端良终于听不下去,端起一家之主的威严,重重地咳嗽一声。
堂屋内蓦地一静,聂阳却从暗中走出来,行了一礼,朗声道:“师傅,信阳距此道阻且长,吕公子拳拳孝心,赶来与师傅师娘共聚天伦,弟子和姐姐就先告退了。”
几句话说得要多酸有多酸,苏蕴明忍住鸡皮疙瘩,看了看聂阳烛光下那张漂亮的脸,脸上端严肃正的表情,他的这一面她倒少见。
“嗯。”吴秀才捋着颌下胡须,似乎聂阳的提议合他心意,点了点头,却道:“叫什么‘吕公子’,他是你师姐的儿子,就是你的师侄。殊怀,去见过师叔。”
吕殊怀一呆,苏蕴明恍忽看到他那仿佛永远带笑的眉眼耷拉下来,再看时,他却已笑意盈盈地向聂阳施礼,诚挚地道:“殊怀拜见师叔。”
“不敢。”聂阳垂下眼睫,回了一礼。
两姐弟出了吴家,月华刚过中天,月光纱一般细细地铺满地面,两人踏月而行,均觉神清气爽。
美中不足……苏蕴明揉了揉空落落的肚子,折腾半天却一口饭没吃上。
聂阳走在她左方,手伸进怀里掏摸,侧头看了她一眼,默默将掏出来的东西递过去。
苏蕴明先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触手却是一个包得好好的纸包,轻轻打开,纸包里包着一个胖胖白白的馒头,从中间被掰开,夹着几块大肉。
她一眼便认出来,是午间两人在小饭馆要的饭菜。当时聂阳吃得狼吞虎咽,以为她不知道,最后还偷偷舔碗底……没想到,他还留了一份。
“姐姐早饭就没吃,午饭也没吃什么,”不待她问,聂阳乖乖地解释道:“我怕你会饿。”
苏蕴明捧着那轻飘飘的纸包,却觉着胸腔中沉甸甸的,仿佛一颗心干枯了许久,忽然被浸透了水,变得饱满而充满生机。
她莫名地想起后世那个关于馒头的著名笑话,笑了出来。
聂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笑容,嚅嚅问道:“姐?”
苏蕴明摇摇头,凝眸注视那张清俊之极的少年面孔,道:“小阳,‘我被你感动了’。”
“啊?”聂阳挠了挠后脑勺,还是不明白,又有点害羞。
“我说,‘我被你感动了’。”苏蕴明微笑着,一字一顿地道:“姐姐这辈子谁都不嫁,我们永远在一起。”
“姐!”聂阳大喜,一把攥住她的手,激动得声音颤抖:“真的?”
“嗯,随便Mr.right在哪个角落里发霉,我都不要了。”苏蕴明平静地道:“除非小阳赶我走,否则,姐姐永远和小阳在一起。”
“怎会!”聂阳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语无伦次地道:“我怎会赶走姐姐!我只怕姐姐不要我!即便我死了,也会跟在姐姐身边……”
“胡说八道!”苏蕴明被逗乐了,“那是鬼片!”
聂阳也知道自己说错话,咧开嘴傻笑,眼睛很亮,笑容很亮,连四颗尖尖的小牙也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他笑了一阵,突然伸出双臂,也不知哪来的神力,竟一抱将苏蕴明抱起来!
“小阳!”苏蕴明哭笑不得,斥道:“快放我下来。”
聂阳却答非所问地大叫:“我好开心!”
“聂阳!”
“我聂阳好开心!”
“喂!”
“唷喝唷喝~~聂阳~~开心~~~”
“……”无语望天。
聂阳的大叫大嚷不知在夜色中传了多远,黑暗中传来几声被惊动的鸡鸣犬吠,苏蕴明已经有丢脸的觉悟,从来只当这弟弟乖巧少言,没想到闹起来如此花样百出。
聂阳到底年少力弱,终于依依不舍地把她放下地,苏蕴明没好气地背过身整理衣物的褶皱,又被他从背后轻轻抱上来。
“姐,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我姐。”聂阳的声音和气息在她耳畔浮动,温暖的、温暖的、温暖的。苏蕴明闭上眼,听着他低低地诉说。
“姐,我想不起过去的事,那些我们一起长大的记忆,爹、娘,我们那个被洪水淹没的家……我很怕,我怕你因为这样就不喜欢我了,不要我了。我小时候天天做噩梦,梦里你都抛下我一个人。后来我没有办法,偷偷剪了你一束头发捏在手里,从此夜里才能睡着。可是我还是怕,你对我越好,我越怕。我有时候想,万一我是假的呢,万一是你认错人,万一我不是你弟弟——”
他的声音带着惊恐陡然止住,苏蕴明想回头,却被他更紧地搂住,双臂像铁箍一般将她牢牢箍在怀里。
“姐,”聂阳用脸颊轻轻蹭着她的脸,很轻很轻地道:“我只有你,我也只要你。”
两姐弟累了一天,回家后很快睡下。三更过后,浓黑的夜里,一条黑衣人影无声无息地翻过高墙。
出乎黑衣人意料,墙内的地面比墙外低出近两尺,他武艺普通,轻功更不擅长,踉踉跄跄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幸好屋内的人没有被惊动,他运用夜视能力观察了一下仅有的两间茅草顶土屋,选了左边那间。
将匕首插进门缝,黑衣人撬起门闩,手脚利落地闪身进门,赶在门闩落地之前接住,轻悄地靠墙放好。
房间窄小,仅有的一张床上睡着一个人。
黑衣人微喜,他的运气很好,床上那人正是他此行的目标,他可以先快速解决目标,再徐徐灭口另外一个。
他悄然上前,举高匕首,在心里默念: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长了这张脸!
匕首倏然下落!
苏蕴明蓦地从梦中惊醒!
她向来睡得极浅,刚才那几下响声虽轻,仍是立刻被她察觉了。
她躺在黑暗的房间内凝神倾听,过了一会儿,屋外又转来几声微响。
她翻身下床,悄悄走到窗边,眼睛凑近纸窗右下角一个指头大小的破洞。
月正中天,浅白的月亮清晰地照见一个黑衣人影闪进聂阳的房间。
苏蕴明急转身,在床边桌上摸到几样东西,匆匆跑了出去。
黑衣人一刀插下,聂阳正巧翻了个身,刀锋没有如愿地深深切入心脏,刀刃仅入肉半分,便卡在胸肋间。
聂阳从梦中痛醒,发出一声惨叫。黑衣人暗呼晦气,一把拔出刀,正要再度插下,聂阳却猛地伸手握住刀锋。
匕首锋锐无比,鲜血即刻顺着刀锋淌下来,聂阳却像感觉不到痛一般攥得死紧,黑衣人的动作不禁微微一滞。
这一滞的瞬间,虚掩的房门“砰”得被撞开,黑衣人本能地回过头,先是一道堪比烈阳的强光晃花了他的眼,伴随着浓烈的辛辣味,一团红雾扑面而来。
苏蕴明用手表附带的照明功能猝然暗算,再喷出自制的防狼喷剂,总算惊险地放倒了黑衣人,看着他在地上痛苦地滚来滚去,胡乱向周边拳打脚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即便如此,看他一拳挥出后墙上的凹痕,苏蕴明不认为她和聂阳有能力彻底制伏他。她一眼扫过,房间角落里放置着一个沉重的杂物储藏架,她小心地贴着墙移动过去,打算等黑衣人滚至近旁,推倒储物架压住他。
她将将贴近储物架,双手搭住架板,身后传来“噗”一声轻微的闷响,像是……像是有人打开一本厚重的书,又粗鲁地合上,溅起漫天灰尘。
这声过后,黑衣人的滚动、痛呼、拳打脚踢……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
苏蕴明回过头,看到聂阳躬身站在黑衣人身旁,右手缓慢地抬高,从黑衣人胸前,拔出了一把刀。
灯光下,雪亮的刀映着聂阳雪白的脸,竟有一种艳极转哀,凛烈生寒的美。
苏蕴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聂阳转头看向她,两人四目交投,对视了一眼。
下一瞬,聂阳陡然仆倒在地。
苏蕴明失神了片刻,醒过神,连忙去扶他。触手处湿漉漉的,她没有见到之前聂阳与黑衣人搏斗的场面,此刻才发觉他胸前全是血,鲜血湿透了衣衫。
苏蕴明定了定神,不敢移动他,屈膝跪坐在地,让聂阳的上身躺在她膝上。她轻轻揭开聂阳胸前的衣物,用手表照明,仔细地观察那条还在冒血的伤口。伤口似乎不深,苏蕴明没有相关经验,判断不出会否致命,当务之急,还是先止血。
她记起带来的药物里有一卷绷带,便想回去拿。刚把聂阳放到地上,她身形微动,一只手突地伸出,攥住她的手腕。
“小阳?”苏蕴明低首看他,喜道:“你醒了?”
聂阳平躺在地,雪白的脸上漆黑的眼静静地盯着她,面无表情,眼中也没有流露情感,苏蕴明只能像照镜子一般,看到一对小小的自己。
“小阳?”
聂阳仍是不言不动,手却攥得越来越紧,紧到指骨仿佛陷进苏蕴明的肌肤,紧到苏蕴明错觉骨头直接感觉到了疼痛。
她强忍住手腕的疼痛和从不习惯跪坐的双腿传来的酸麻,在聂阳上方俯视他,若无其事地道:“小阳,怎么了,不舒服吗?”
许是她与平时一般的温和语气安抚了聂阳,他依然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却渐渐变得柔和。“姐姐……”他开口道,声音带着失血过多的沙哑,与平日里少年的清亮迥然不同,仿佛另一个人。“姐姐……不要讨厌我……不要离开我……”
不知为何,听到聂阳这句话,苏蕴明有种奇异的心虚感。但此时此刻显然不适合她深思,她随口安抚道:“姐姐当然不会离开小阳。”
手腕被攥得更紧,竟似要断掉一般,苏蕴明忍不住轻声呼痛,聂阳立即放开她的手,慌张地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无力支撑又摔了回去。
苏蕴明怕他碰到伤处,急忙去扶,双腿一软,两人摔到地上滚做一团。
聂阳在苏蕴明倒下时拼命挪了一寸,她便一头栽在他胸前,离伤口太近,痛得他差点昏厥。他抬起右臂,想去握苏蕴明的手,迟疑了下,只用五指轻轻地拢住苏蕴明的五指。
苏蕴明几乎在头撞到聂阳胸膛的一瞬间便弹起身,聂阳的另一只手却环住了她的腰,她只能保持俯在他上方的姿势,身体相近,四肢纠缠,呼吸交融。
聂阳微微抬头,额头与她相抵,太近的距离下她反而看不清他的眼睛,下意识地闭了闭,听到他固执地又道:“姐姐,不要离开我。”
苏蕴明不明白聂阳为何一再重复这句话,她想,听说失血过多会造成大脑供氧不足,出现意识不清,聂阳现在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在他混乱的大脑里,现在唯一能记着的,执着的,便是求她不要离开。
想通这一点,苏蕴明睁开眼,过近的距离下她仍然看不清聂阳的眼睛,她却似乎能看到那双眼里的她。仅有她。
“姐姐不会离开小阳,”她微笑着,状似轻松地道:“我只是去拿药。你受的伤再不止血,怕是我再不想离开你,也只能放你离我而去了。”
聂阳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言下之意,苏蕴明笑着,轻轻拿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他只能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仰望着她。
“我马上回来。”苏蕴明从上方看,聂阳胸口的伤被碰撞影响,血流得更快。她匆忙抛下一句,心急火燎地冲出房门。
聂阳的房间隔她的房间不过十余步,算上找药的时间,来回最多五分钟。苏蕴明一边跑一边把手表扣到腕上,无视手腕上青黑的指印。
五分钟,来得及,一定来得及救他!
五分钟,或者不到五分钟,苏蕴明抓着绷带药瓶冲进门。
房中空空如也。
低矮的茅草顶,狭窄的泥板墙,这间房小的只能容纳一床、一桌、一个置物架。
置物架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床上仅有的一床棉被翻卷着,被匕首扎破的地方露出灰仆仆的脏棉絮。床畔的桌子上整齐地码着几部书,旁边是一把看着异常眼熟的梳子。
黑衣人的尸体和聂阳……都不见了。
地上有两滩血,一滩在躺过黑衣人尸身的地方,另一滩在强光照耀下过于鲜艳,鲜艳得不像血迹,倒像打翻的涂料。
苏蕴明慢慢地走近,缓缓蹲下身,伸手,掌心贴住血迹。
是温的。
那么,真的曾有一名重伤的少年在这里躺过,一声一声叫她“姐姐”,一声一声哀哀求恳,“不要离开我。”
那么,真的不是梦?
苏蕴明刷地站起身,用力过猛,差点失去重心摔倒。
她堪堪在门框上扶了一把,迈出门时又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出来。
她挣扎起身,环顾小小的院子,围墙完整,大门紧闭,井沿上放着一只盆,盆里满满一盆水,映出一满盆月亮。
右腿很疼,她没功夫理,一瘸一拐地走到大门前,拉开门。
门外是一小片空地,月光如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没有人,没有脚印,没有丝毫异样。
苏蕴明举目眺望,远处的村庄轮廓在月光下似乎多了一层茸茸的边,朦胧的不像真实,倒像一幅名字叫“静谧”或者“世外桃源”的画。
……真的不是梦?
苏蕴明握紧手里的瑞士军刀,一瘸一拐地出门,她在心里默数,每走二十步,高声叫道:“小阳!”
“小阳,是我!”
“小阳,你在哪里?”
“小阳,我拿药回来了!”
“小阳,你再不出来,姐姐生气了!”
……
天色不知何时亮起来,月亮不知何时换成了太阳,苏蕴明拍响吴秀才家大门,这次开门的换成了吕殊怀。
吕殊怀只披着一袭单衣,清俊的脸上却眉眼含笑,看不出半分被吵醒的不满,身后跟着小书僮,慌慌张张地叫:“公子爷您怎么起来了!”
吕殊怀没好气地睨他一眼,笑谑道:“你小子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我不起来,难道等吵醒了外祖……”看清了门外人,他神色一正,顿了顿,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蕴明张了张口,喉咙疼得像被割裂,出口的声音支离破碎。
“……我弟弟……不见了……”
什么时候进了吴秀才家,什么时候被扶上床,什么时候入睡……苏蕴明的记忆全都混乱成一团。
甚至当她醒来,凝望着浅葱绿绣着一对蟋蟀的帐顶,她依稀觉得,这只是她穿越的第一天。
……真的不是梦?
当然不是梦。
苏蕴明渐渐清醒,不仅从熟睡后短暂的恍忽中清醒,也从笼罩她的,由昨夜聂阳离奇失踪开始的逃避怯懦情绪中清醒。
她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在黑暗中安静地思考。
昨夜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也太离奇,先是神秘的黑衣人潜进聂阳房中,她仗着几分小聪明,乍起胆子将人放倒,此刻想来后怕不已。
然后是聂阳杀了黑衣人……
苏蕴明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大学学的是法律,要说看到聂阳杀人没有厌恶抵触种种反面情绪,那是不可能。
可是,当时她思虑复杂混乱到现在根本想不起来,却唯独没有恐惧,也一丝一毫也没有想过要离开聂阳。
也就在昨夜,她答应了聂阳,他们要永远在一起。
苏蕴明在床上坐起来,双手支在膝上,十指指尖相抵,这是她思考时习惯的姿势。
聂阳已经失踪,吴秀才夫妇肯定接过棒子出去找人,她现在着急也是无济于事,不如趁着余暇,好好想一些她早就该想明白的事。
比如,她和聂阳的关系。
最初收留聂阳,是因为她初到异地,无着无落,迫切地需要一个证明自己存在意义,能让自己不成天寻找一切虚无飘渺的机会回到未来,能让自己避免发疯的……精神寄托。
二00九年那位“聂阳”没有错,苏蕴明从来只是以己为先的自私女人。
过后两年的相依为命,聂阳的存在慢慢变得立体,他不再仅仅是她和这个陌生时空的联结纽带,他开始是一个和她一样的人,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弟弟,一个真心诚意爱着她的弟弟。
他是她的亲人。
门“吱”一声被推开,苏蕴明抬头,便看到吕殊怀。
这男人天生眼角斜飞,眉梢轻挑,即使此刻肃容,仍是带着几分风流意趣。
吕殊怀走近,一撩袍角,毫不避讳地坐到床上。
“说吧,”他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唰”一声挥开,急虎虎地扇着,边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像是走得急了,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斜着眼睛瞥过来,竟有种无分男女的嗔意。
苏蕴明看着这个轻佻的陌生人——他们仅仅见过一面,当然是陌生人——无来由地,她却想相信他。
不,或许此时此刻,任何出现在她面前的可能提供给她帮助的人,她都肯相信他。
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盔甲护身防人防己的苏蕴明,在绝望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愚蠢的轻信直觉的女人。
她垂眸看了一眼被袍袖遮掩的右手手腕。
不是为了手腕上的表,表上的“2009年6月30日19:32分”,那个改变她命运的时间。
只为那表带下那一圈青黑指印,那隐约而绵长的疼痛。
深陷皮肉,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