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老·遗落的晚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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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这里了吗？”
“嗯。”
难以想象，他们离别之时只告别了寥寥两句。银古对她笑笑，没有再开口，淡幽知道他不会如此沉默，她想，这样的沉默未免暴露了旅人已沙哑的嗓音。然而这又有谁掌控得了呢？
银古看见淡幽苍白的脸颊上，乌黑的额发。她一如往常微笑，牵起他的手交给他一个拥抱。淡幽的手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两下。老触摸着银古，银古莫名认为老也将要降临到自己身上，他没有反抗，在与她相触之处感受到温冷与静寂。银古只是默许，甚至回拥她，以给予更加确切的答复。
然而淡幽没有那样做。
她离开银古，黑眸克制地扫了他一眼，似乎在责怪。银古只是落寞地看着她。太孤独了，不是吗？都是如此。
他们约定在今天告别。金色，金色，满世界都是金色，黄昏秋日，哪里不是金色，就连淡幽，就连老也是金色。银古觉得刺目，甚至于要流泪，为这盛秋燃烧最盛的金色，为将来的生命余烬。他的友人选择在这时离去。银古叹了口气，绿眼闪动着莹润的光泽，如同一口碧绿的井。就像黄昏来临，她的光芒多么盛大，压倾了他的心脏。她身为人时，本来是洁白的，又或者是墨色的，总归不似黄昏色；如今少女模样的她，余烬染肩而垂垂老矣。她就像一朵晚霞。
“与君之别，蛤蚌分离，我行迟迟秋亦逝。”①她念着，只是安慰地看向沉默的银古，犹豫着一抬手抚了抚他的白发，被他纳闷的神情逗笑，对于将至的死亡越发轻松了。
“银古，记得吗？我们去沙漠那时候。”银古的视线随着她突然张开的双手而移动，她鲜少这样，打开双臂面向天空，就如同怀抱住了这个世界。她退后几步，轻盈地转了个圈，真的如同飞鸟一样自由。她的眼睛熠熠发光，锁定住了银古——这个她看来世界上最自由的旅人。银古发觉自己内心的炙烫，抬起头与她对视，顿觉惊心动魄。
“月光下，金色的沙漠上升起的篝火与尘烟，我会永远记得。”淡幽的声音缓慢而轻柔，她的目光落到远方。
“在沙漠里我们没有找到河水，就沿着干涸的大地一直往前走。”
“因此捡到了许多枯枝。”
“是啊。那时候突然想在沙漠里点火，可能是天冷了吧。”
“天那么黑，有火也会亮起来。”
“对。我们还去过海边。海边真的很多贝壳，它们就像你当初送给我的一样，很漂亮。”
“不止有漂亮的贝壳，也有纹路奇怪的贝壳。海那边也栖息了许多虫。海洋非常丰厚，不逊于大地。不过，旅行了这么久，我从来没有到过海的尽头。来到那里，你看见了海，海如你想象中一样广阔吗？”
“嗯。对岸真的非常的、非常的遥远啊……”
四周悄然陷入宁静。落针可闻的寂静里，昼夜之间的黄昏书满了大地，大地上尽是秋天的叶子。大地之上是燃烧的灿金色晚霞，天空偏偏遗落一朵黯淡的晚霞。
“我们的旅途，我会永远记得。银古，我很高兴能够与你一起旅行。”淡幽真心地笑了起来。她金色的身影更加淡了，淡得叫人看不清楚，仿佛一抹黄昏下的昏黄剪影。
“我也是如此。”银古低声回答。他恍然，想最后和她多说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又想起了那晚的沙漠上的火。火焰点亮她的脸颊与双眼，那时淡幽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在沙漠上空的群星，没有哪一颗比她的眼睛更加明亮。她披着金霞，关注的只有火焰的动静。
“银古。”她低垂着眼睫，用树枝拨弄篝火。银古隔着月光回望她，仿佛窥伺到一个秘密的梦境。淡幽露出的微笑，是幸福的也是脆弱的。她触碰美梦，迷蒙的、困倦的眼睛一弯便是好梦成真。
“我自由了。”她轻声宣告。淡幽闭上眼睛，听着枯枝燃烧的声音，嘴边始终留着一抹笑意。
自由啊……银古凝视着她，她的快乐及她的自由。对于淡幽，有一双健康的双腿就如同拥有鸟儿善飞的翅膀，能够周游世界，能够活出最通畅的金子般的暮年。即使终究要离别，银古庆幸自己之前邀请淡幽一起旅行。
如今，对于离别，银古却也说不出话来了。
夕阳当头，你可看见漫天的霞光如烟如漠？可看见共同的无声眼泪被落日点燃，被长夜浸透？经此，离别意味永别。天边只有黄沙一般的云，好像装进了丝丝又缕缕的伤痕，不然怎会流出金黄的血液。晚霞如离歌。此时江边岸上离别前，又该说什么好？
他不愿承认离别，可谁能阻挡老呢？
银古发现淡幽，发现老竟如此圆满，这令他落泪了。淡幽已经老得看不见他了——这一瞬他明白了老的真正含义。她的身体越来越单薄了，一阵风好似就能将她吹散。她蓦然一笑，就要挥手了。她的光芒燃烧到极致，已经淡了，依旧是金色。盛秋的天空之下，有一朵晚霞过早地凋零。金色的老，金色的老啊……银古回以挥别。
“……我思念你。”
在淡幽死去的那刻，停滞的时间齿轮徐徐转动，哪怕没有老，银古也开始老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老·遗落的晚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