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师]草木之诗》木下春

27、【鬼虫】摘星

　　深蓝的太空拥抱着人世。云透露出月光的颜色，在天上遗落了几朵光明。

　　今夜月光明亮，万物都浅浅地抹上了剔透的光芒。而山谷更幽静了。

　　“刷啦啦……”高大的乔木映下一地支离破碎的树叶影子，随着风流，枝叶不断摇动，树影变幻无穷也摇碎了凝滞的空气。

　　再过不久就要到留宿的旅站了，这时银古却喊道：“你先回去，我等一下就来。”

　　不知怎的鬼虫竟不想后退。无比危险的气息窜了过来——但它想和银古一起面对。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呢？

　　以前的鬼虫，弱小、无力、又不安，如同飞尘随时可能逝去。但是……

　　它眨了眨眼，向前一步，正要拉住银古的手——风却一瞬间飞得太快，太远：刷啦！树叶成片地逝去，飞旋在空气中，目所能及的仅是一群深深浅浅的绿。

　　鬼虫微微睁大眼睛，看见红色丝带状的虫在叶的缝隙中隐约可见——银古对它说过，这是极凶狠的虫类，遇见了一定要避开。鬼虫不顾一切奔跑起来。

　　模模糊糊的记忆浮现上来。那时银古指着图鉴上的虫，补充道：经验丰富的虫师遇到它，也不一定能脱身。不过这种虫很危险，也罕见。不必太过担心。

　　过分的恐慌萦绕着鬼虫，它加快了速度，疾风割过眼睛，酸涩的痛楚持续了好久。它不敢闭上眼睛——如果追不上怎么办呢？

　　一阵凌乱的铃声断断续续地穿透了这天然的屏障，另一边银古在微笑。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他却感动了。

　　银白色的发丝飘扬着，絮絮如雪。银古温柔地望向另一端，心底涌生出了‘幸福’的情绪。或许真的是某一时刻的事情——对于幸福的模样清晰得能够想象了。

　　幸福啊。

　　虫攀上了他的身体，将他迅速拉走。银古无暇顾及其他，全心全意地应对着。

　　鬼虫听见了地面摩擦的声音，却找不到方向。他的气息被拉得好远，远得看不到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了。银古骤然无踪。

　　透明的手指颤了一下，它浑身都控制不住发抖。好想要追上去。

　　但是银古的消失抖落了鬼虫的勇气。

　　风过山谷，空空荡荡的回音昭示着不祥。挣扎着闭上眼睛，万物皆空、人间虚无的寂寞之感如海潮般涌了上来。

　　无穷无尽的不安——孤身一人的恐慌。鬼虫周身的光雾闪烁着，它慢慢睁开眼睛，不知所措。鬼虫尝试着冷静下来。

　　如海般无边无垠的月光漂流浮动在人间，山谷，又静，又冷。

　　初月漫过了一整个尘世。在无月的树影下，只有柔和清透的白芒照亮了一隅的黑暗。山风四处游走，寂静的空气里，清晰的铃声作响。

　　月光使每一粒飞尘都镀上了星辰的颜色。

　　鬼虫的光芒暗了一些。长时间留在黑暗里，它终于感受到了疲惫。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叮铃铃……”贝壳翻飞着唱着轻灵的歌。

　　鬼虫抬起脑袋，望着空气中漂游的虫类，觉得羡慕——会飞就好了。飞得高高的，飞的远远的，它的视力很好，可以找到银古的。

　　会飞就好了。它突然有了渴望，渴求像行走于陆地一样自如地飞行在无边无际的云上。在它身上，风长长地吹出许多铃声。铃声几乎要随风飘扬到天上去了。

　　月光涂抹着夜的云朵，厚厚的云层呈现出了蓝白色。几大片云的缝隙中，有几粒星子微闪。那是只有飞鸟才能到达的地方。

　　鬼虫不由自主向前跨了一步，只踩到了坚实的陆地。它没有犹豫，决心找到银古。它判断出银古遗留的气息，并朝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叮铃铃——”

　　银色的光线穿过漆黑的山谷。鬼虫用尽全力奔跑着，经过闪着星光的河流，经过苍色的巨石，一路甩下一连串的清越的铃声。鬼虫的身体越来越轻盈，几乎要迎风飞翔。鬼虫始终有一种奇异的渴望，或是感受——飞翔、飞翔。一阵山风袭了过来，它心跳得飞快。

　　天幕极近而人间遥远。鬼虫从陆地不断上升，如同飞鸟飞上了天空，四周都是云的汪洋。

　　刚刚情急之下，它无师自通地将白色的光雾全部聚拢在脚上，白雾藏星，构成了一朵小小的云，正好可以让鬼虫坐在上面。

　　鬼虫心有余悸地抚了一下胸口，茫然地眨眨眼。像是诞生于人世兜兜转转几遭轮回，才终于学会了如何行走——原来会飞是这种感觉啊。它却有些不敢往下望。

　　太高了、太远了。这里太高了，太远了。飞翔飞翔，这难道不算它的渴望吗？但是鬼虫想要回到人间。

　　太空如同一汪透彻冰凉的湖水倒扣时冻结的模样，浑圆、清澈。月亮星星就像留存在湖里的冰晶，忽明忽暗。

　　在天空中，没有漆黑的天幕作为依托，一朵一朵的孤云漂浮于此。白云甚至与它擦肩而过。

　　一朵云挡在身前，鬼虫伸手，微微的银光将雪白的云团挥过去一些，在手指与云相触时只感觉到虚无缥缈的一层寒汽。不知不觉鬼虫也能运用自己的力量了。坚定的信念总让人涌现出无穷无尽的勇气与力量。

　　它凝神往下望。人间变得渺小又遥远，在其中艰难地分辨，如同大海淘沙。

　　鬼虫坐在自己的光云上，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剔透的眼瞳如同一双满月，始终倒映着人间。

　　于黑暗的山林里，缓缓升起了清透的虫烟，在黑夜中格外醒目。鬼虫无端认为那就是银古。

　　离开前，它回头看了一眼。宇宙洁净得没有一粒尘埃，其中无数星辰沉默地闪耀。这是没有边际的美丽。天地阔大，而这景象已经存了千古。

　　它将要离开了。鬼虫好像初生的孩子学着走路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蹒跚学步的笨拙。它小心翼翼地、摇摇晃晃地飞着。

　　“叮铃铃……”从空中飘来了铃声。近了、近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银古抬头看去，讶异地睁大眼睛，问它：“怎么过来了？”

　　鬼虫看见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它漂浮在半空，面对人间，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下来——或许是有了些许怯意。

　　银古忍俊不禁，直接单手将它抱了下来，轻轻放在地上。鬼虫的背后是漆黑的夜空，将它带下来仿佛在天上摘落了一颗星星。

　　“有没有受伤？”银古没有丝毫责备，只是关切地询问。

　　鬼虫摇摇头，但是在看清银古后，却拧起了眉头。他的腿受伤了，此时正拄着拐杖。

　　银古没有打算隐瞒，说：“在解决虫的时候受了点伤，没有大碍，本来要去找你，没想到你来了。”

　　“多亏有你。”银古揉了揉鬼虫的脑袋，笑着说：“多亏有你过来，我们现在可以休息了。你很勇敢。”

　　鬼虫蹭了蹭银古的手心，很高兴地笑了。它依旧担心银古，主动帮他处理伤口。银古望着它，再一次在脑海里想象出了幸福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