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香》黄衣喵斯塔

1、江畔何人初见月

　　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是在一个下雨的冬天，那年陵子川只有十岁。
　　江南冬天虽少雪，却阴冷而潮湿，下起雨来，冰水渗入衣衫、浸透发肤直侵骨肉深处，比雪更冷。少年遍体鳞伤地坐倒在树下，了无生气，身上的血污与泥泞顺着雨水滑落，滑进土中再也看不见。
　　此地是乡野而非城镇，这样的大雨天就算有人走过也是匆匆忙忙，谁会多看旁边树林一看？即便有人，又或是城镇又如何？有哪个大夫肯不计报酬救他一命。恐怕真是劫数难逃，尽管已经拼尽一切，也放弃一切，还是不肯这样放过自己吗？少年微微侧过头，最后残存的一点意识也渐渐被雨水冲刷至模糊，终于，他放弃了最后一丝生机。
　　黄昏时分，雨渐停歇，一个锦衣男孩打着伞从远处一路跑来，机灵地回头看了一眼后，便一个转身溜进了路旁的树林中。
　　“少爷！少爷您在哪儿？您这样乱跑若是着凉，小的们可不好交代！”声音由远及近尾随在少年后面，“少爷，您回一声啊！”一阵沉默，只有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和着雨水滴落的节奏，在树林间响起。路边那四五个人互看了一眼，于是又叫唤了起来，一边喊一边钻进树林中。
　　打伞的男孩捂住嘴愉愉地笑开了，继续利索地往树林深处走。好不容易出来玩一圈，就算中途下雨又怎么样？雨水非但不能浇灭男孩的玩心，反而让他更兴奋，尤其是用力地将脚踩进水塘或泥浆中，溅起一圈水花，其中的喜乐岂是这些家丁可以体会的。他不想他们追上来早早地就被赶回家，于是一边向后看一边加快脚步，直到走到那个倒在树下被雨水淋透的少年跟前，男孩蓦地停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树下早已不醒人世的少年，出于好奇心的驱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少年的身上戳了几下，并轻声唤到“喂，醒醒。”然而没有回应，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倒在那里，仿佛死了一般。
　　男孩这才开始害怕，一步步向后退，伞从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脚边却顾不得去捡。男孩突然转身，低着头拔腿往外跑，跑着跑着便撞到了什么，很厚实也不疼。男孩受惊地大叫一声，立刻抬头，却是前来寻找自己的管家。
　　“总算找到您了，少爷。”管家长长地吁了口气，什么都没多问就一把抱起男孩转身而出。
　　然而怀中的男孩却颤抖不已，管家慢慢停下脚步，放下男孩问：“少爷，怎么了？”
　　男孩看了看他，又扭头看向身后的树林，过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里面……里面……”
　　“里面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里面有……有个死人……”声音小如蚊蝇，但管家听得一清二楚。
　　管家笑了笑，抱起男孩继续往外走，一直到了路边等到所有人都出来的时候，管家才又一次独自返回树林中。进去前他吩咐其他家丁先带男孩离开，但男孩却执意不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看向树林，带着几分惊恐，也带着几分期待。
　　不多时，只见管家背着那个少年从林中走出。管家将男孩掉落的伞递给家丁，然后将少年放到地上单手扶着，笑着对男孩说：“他只是受伤晕倒了。”
　　男孩悬着的心立刻松了下来，他一边打量那个少年，一边问：“真的没死吗？”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男孩便不再害怕，开始仔细地观察他。苍白削瘦的脸庞、淡淡的长眉如一片烟雨中迷蒙的柳叶，紧闭的双眼覆着浓密纤长的睫毛，双唇亦是苍白无丝毫血色。身上的血污已被冲洗干净，被割破的紫色衣服浸透雨水，如破布般紧密地贴在身上，露出一道道殷红的伤口。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男孩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声，随后抬头看向管家，“能把他带回去请大夫医治吗？”
　　管家闻言，稍一愣，随即便露出欣喜的笑，用赞许的语气对男孩说：“少爷小小年纪，却已怀得一片善心，好啊！”
　　男孩机灵地一笑，如同以后每次微笑一般，纯净不着一丝尘埃。这样的相遇，让陵子川在许多年后依然回味，只是每每忆起，便似一根针刺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