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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道是无情却有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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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衣坐在客坐上,品尝着城府新换的茶叶。
远见着曾拭走过来,只将茶杯放下,朝曾拭点头示意。
“洪衣大人今日怎拔冗光临?可惜曾拭不知,又冷了门庭。”
言下之意并无欢迎。
“哦,这个我听说,死了个人啊,就在城府门口。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二公子?”
“原来是此事,事发突然,未能告诉洪大人,是曾拭的疏忽。”
“没事没事,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曾二公子打算如何处理啊?”
“此人既然死在城府前,定然与城府关系重大,曾拭会处理好的。”
“可是,我怎么听说,这个人,可是曾二公子特意抓进来的,就在曾二公子上次放人之后。”
“是……”
“我怀疑之前走水一案草草结案还是不明不白,如果加上今日的事情,二公子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凶手自己畏罪自杀了?”
“绝无可能。”
许笙寒一路就跟着曾拭,他跟的很明显,既然一路上都没有呵斥,此刻也光明正大随着上了厅堂。
“小湪此人生性胆小,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这一次,洪衣丝毫不为许笙寒的对峙所动分毫,当即便反驳道:“此人胆小?你怎么知道?可我听说的却是那一夜起火之时,这个小乞丐就是待在那个巷子里,这么一说,不是他放的火,那还就没人信了。”
“绝不可能,那一日我……”
“住口。”
许笙寒刚想争辩,被曾拭呵斥住,曾拭眼神警告他,不要多言。许笙寒知晓不该自露马脚,刚才被气恼冲昏了头,差点将自己也卷进这无谓之争中。
“您接着分析。”
“那一晚上,有人在失火前路过那断巷,就看见一个乞丐在里面,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呢,而后鹿梦阁就起火了。这个事儿,二公子肯定清楚吧,不然二公子怎么会把他抓进去?”
“那一晚天气本就阴暗,巷子里根本就是黑灯瞎火,不见五指,哪个火眼金睛看得如此真切。”
“嘿,玉琴师,你不会觉得我家妙手技高一筹就心存妒羡,对付我吧?”
许笙寒不理他,只向正自忖的曾拭,道:“城主,我想说小湪的事情……”
曾拭故意不听他的话,连看也没看,就截走他话把。
“您的意思是小湪是凶手,可是证据并不充足。”
“我刚刚说的全部都是证据,怎么不够充足了?”
许笙寒忿恚道:“人都死了,你还要污蔑人家清白吗?”
“什么人?他不过是个乞丐而已。”
“乞丐就不是人了吗,乞丐的命就不算命了吗?”
“就算是,也是一条贱命。”
“你……”
“好了。”
曾拭再次打断。
“洪衣大人,此事事关城府,要是真的怀疑另有隐情,还是谨慎重审的好。”
洪衣咂摸咂摸嘴,一脸油滑样,瞧着曾拭的眼神似乎有什么隐言,话里也带了别的意味:“曾二公子,您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样做同时昭白两个案子,合情合理,余下的事情,曾二公子大可不必再去管了。当然,您放心,肯定不会平白无故让您劳神。这里有东西曾二公子这几日日夜思寐想得到的东西,权当做二公子的断案钱。”
洪衣话里有话,他口中所说的梦寐之物也被端上来,只有巴掌大的盒子里,能装的东西定然不多,曾拭猜到是什么,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城主……”
“嗯,”曾拭止住许笙寒的话,忽然黠笑道:“洪衣大人分析的头头是道,实在令曾拭佩服。袭青,还不将东西收下?”
“是。”
袭青也聪明,此时立刻知道了盒子里的是什么东西,伸手接过去。
“曾二公子才是明镜高悬。”
他二人客气互捧,许笙寒看在眼里,七窍生烟。但是,他作为弱小,又如何抵抗强权。
想到这么悲惨的事情,许笙寒竟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私相授受,冠带相蔽。我本以为曾城主偏偏风度,高傲如兰,本应高风亮节谁知竟然也和如此小人同流合污,实恕小人宁伏清白以死,也不愿意与尔等如蚁附膻。”
他悲愤交加,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堂上之人的交易也全然与他无关了。
刚走到外院门房,身后有人将他叫住。回头一看,是沈惜林。没想到是他,此时心烦意乱更是不想相见,但总不能拂袖而去,许笙寒顿住脚,还是没继续走。
“许笙寒,你怎么走的这么快?”
许笙寒虚笑。
“何事?”
“没什么事,就是……”
“哦,对了,”许笙寒伸手往袖子里一伸,拿出来一个不小的锦袋递过去,道:“这是三十五枚鹿梦阁的筹码,是我昨日借你的,没还回来,今日我想也不晚。”
“不不不,”沈惜林显然不是想说这事,急忙拒绝,“你收好吧,这些钱我也没什么用,平时就光攒着,你就当是迟来之报酬吧。”
许笙寒听了也不谦让,哦了一声就直接将钱纳入囊中。
“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说完,转身要走。
“哎,许——”
“怎么了?”
许笙寒对转向他。
“那个,你节哀顺变。”
许笙寒小愣了一下,随即开怀一笑,仿佛心胸不为白事所障。
“人死不能复生,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凶手不是吗?”
“嗯……”
沈惜林为他一笑所镇,平日里从未有锋芒,看似乖巧的人,于是如此冷静,到还不常见。或者说是因为伤心而失了正常的温度,单纯冷漠而已,皆不为其所悟。
走出去,许笙寒长出了一口气。
他终于逃出来了,身后如同吞灭人性的恶鬼,把每个困兽的心都蚕食得一干二净。
或许真的不应该相信这个地方。
午日,金乌照得如蒸,婢女小侍不停的扇着扇子,却不解半分热气。
天气无常,人亦无常。
洪衣出了城府,大摇大摆的,并没有人专门来接,而是独自走了几条巷子,上了一辆不显眼的马车。
这种坐着的是月浚和水千舒。
“今天真热,又该下雨了。”
“是,”洪衣擦擦汗,在一边落座。
“公子,按照您的吩咐,曾拭已经答应不追究了。”
“多亏你了,这凶手厉害,定不是什么善茬。”
“可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洪衣大人请讲。”
“既然凶手针对我们鹿梦阁,还如此猖狂,我们为什么不正好借二公子之手除掉凶手呢?”
“哦,这凶手厉害是真,故而其猖狂针对必是有我把柄在手,这把柄落在凶手手里,我还可以斩草除根,若落在曾拭手里则会更加难办,还会影响鹿梦阁大业,所以才会麻烦您。”
“不麻烦,能为月公子做事,是我的荣幸。”
洪衣笑笑,他可是巴不得攀上月浚这高枝。
“既然已妥,改日再请洪左使。”
“是,公子抬爱了。”
洪衣离开之后,空气里留下了一股长足的汗味儿。月浚不满,向水千舒道:“还不快加香。”
水千舒应声将随身携带的香料多加了些在马车中悬挂的香囊中,不多时一股香味氤氲在马车狭小的空间里,极为馥郁,她闻着这浓香,月浚受其熏渐渐平静,轻阖上了眼。她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月浚见她丝毫不动,察觉了些奇怪。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曾拭还是会查我们的,我们这么做岂不是欲盖弥彰了。”
“我只不过是想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拿解药给曾二。曾二公子这几天可不好过。”
“我知道,查我们倒也没什么,我只是担心您这么帮助曾拭,会……”
这话立刻引来月浚皱眉不满,登的睁了眼。
“会引来影首大人的不满是吗?可是你是他的手下,我不是!我是自由的人。”
“我明白……但……”
“至于那个针对我的人,被人抓得住的把柄,可就不是把柄了,要把它变成筹码。”
“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属下相信您定有办法应对,只是恕属下多言一句,您这么做,不但影首知道了会迁怒,曾拭他亦不会感谢您的。”
“不管。”
月浚摇摇头,拿尖细的手指戳了戳跳动的太阳穴,不耐烦地别气。
“赶紧走。”
“公子……”
“你还想说什么?”
“属下还想去见一见一位朋友,还请公子先回去。”
“哦?”
月浚刚生出想问询下去的想法就被水千舒低顺着眉目不言不语的样子给打得烟消云散,只能随了她。
“早些回来。”
“是。”
许笙寒十分郁闷的上街,漫无目的的从北往南一直走,不知不觉便到了鹿梦阁门前,旁边的茶楼已经恢复营业但是客人大不如从前。
上了楼,想寻一好座,谁知刚没坐下多久,便有人请他到雅间一叙,虽不知是什么人,但好奇心使然,仍然前往。雅间只是一张桌子,也不大,一推开门就看见了一女子在座喝茶。
“水千舒?”
“好久不见,玉公子。”
“呵,那倒真是,公然私约,水副阁这是何意?”
“并无恶意,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上次见面留下的问题。”
“那你快说,需要我做什么?”
见他十分爽快,水千舒也不拐弯抹角。
“很简单,最近几日就是把沈惜林带到悬锣街的凤源琴舍挑一把古琴,就行了。”
挑琴?沈惜林?许笙寒左思右想,想不出来鹿梦阁的人和沈惜林有什么关系,但最近沈惜林苦习琴术、调试巫弦,必是为曲选会做准备,如此一来,琴乃关键,此时换琴,不是琴坏了,便是有人作梗,为的大概是消挠沈惜林琴艺。
“你不会做什么手脚吧?”
“哈哈哈,当然要做了,不做我找你干什么?我鹿梦阁虽在城府安插的有眼线,但也没有一条是能真正靠近沈惜林的,只有你,尚且可堪利用。”
果然,鹿梦阁就是有作梗之嫌。只是,许笙寒搜刮起回忆,唯记得曾拭说洪衣或许会为曲选会找沈惜林麻烦,而让自己顶着,而今来找上门的却是水千舒,莫非洪衣和鹿梦阁同为一壑?既而,自己怕是也未能为沈惜林遮蔽什么。
想到此,许笙寒不由得收敛起来,不敢再往下想去,以免露了什么马脚。
“那……我要被发现了怎么办,你看我呆头呆脑的,你信任我吗?”
“如此简单,你肯定能做,就算是被发现了,你直接盖到我头上,我会一点不剩的全揽住,让你保全自身。”
“哈,明目张胆的全招了?你还真是不要脸啊。”
“我自小识字,从未学过要脸二子。如何?”
比要脸许笙寒已经自愧不如了。
“好,你赢了。可你得让我了解一下你这样做的目的吧?”
“这有什么不好想的?就是曲选会上不让沈惜林弹的曲子能独占鳌头。虽然他本就比不过那个妙手,但是,看他狼狈,我会很开心的。”
“万一我比过那个妙手了呢?”
“呵,”水千舒丝毫不掩藏地笑了,还是很不雅观的嗤笑,“你就更不行了,妙手关景,可不是那么好比的。”
许笙寒见她竟然如此不屑,虽然自己却是无此技长,但是胜负之心胸中燃烧,嘴上丝毫不饶。
“自以为是,你这女人也太歹毒,拼不过就耍阴招。”
水千舒止住笑,一脸理所当然,道:“这算什么?曲选会冠首可是要受大城主礼见的,是莫大的荣耀,可你家二公子这么多年来都不受大城主待见,就算是真拿到了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你放心,只是会让他到时候弹得难听一些,又不会难听太多。”
许笙寒不相信,以水千舒恶毒之心,到时候定然会让沈惜林英明涂地。但是,城府,或者说曾拭的面子,也会随之一扫,如此一想,许笙寒竟然觉得有些划算,不过该加的筹码,还是要毫不留情地加上去的。
“好,我先试一试。但我有个条件。”
“说。”
“我和你家主子约定的时间,再推迟五日,因为,我有正经事要先做。”
“哦?什么正经事?”
“城府今日死了人,你知道不知道。”
按理来说,许笙寒觉得水千舒定是知道的,洪衣今日在府上说了许久,不像是无备之言,而水千舒怕是和洪衣早已通气。
水千舒微怔,道:“知道。”
预料之中。
“那个人是我朋友。”
“哦——原来如此。”
“所以,我定要查出凶手。”
“你自己查吗?”
“你怎么知道是我自己?”
虽然他心知肚明水千舒知晓今日之事,但还是嘴上逞能。
“可以,我可以宽限。”
水千舒误解他意思,反想着曾拭确实并非作壁上观之人,怎会完全置身事外?即便答应不亲自涉水,也会有可遣之军。
“这玉佩等你完成之后,必然完璧归赵。”
“成交。”
“既然一切说定了,我也不便在这里多留,我为许公子点了一些特色吃食,请玉公子慢慢品尝。”
“真是谢谢了。”
水千舒很受用他的感谢,满脸写着不必客气,缓缓离开了雅间。
她离开后,空气里飘着的香味儿,渐渐变淡,直至消散全无。
许笙寒平日里也对这些个味道感兴趣,只说道:“臭娘儿们还挺香。”
水千舒走后不久,小二就得了空来送菜,前是几个开胃凉菜,后来上了两个热菜两个汤,据小二说皆是缇陵的特色,也算是店里的一绝。
许笙寒没什么胃口,但是早上又没吃太多,中午更是滴米未沾,只能先填填肚子。洛水之滨的味道,多少要清淡些,故而许笙寒不是很习惯。
吃着吃着,小二又来了一波汤汤水水,其中有一碗羊血羹,许笙寒在城府里吃到过,虽然像是羊血,但是又有些像豆腐,味道寡淡,口感独佳,没什么回味。
许笙寒看着红色的样子,十分鲜亮,加上葱花点缀,倒有些诱人。
掂起勺子尝了一口,竟有一股淡淡的花椒清香。
入口爽滑,丝毫无半点腥膻。
小二给他盛了碗汤,想走。
“等等。”
“客官有什么问题?”
“你们之前被抓走的那个厨子还在这儿做事吗?”
“在的呢,他是个异乡人,没什么亲戚朋友的,也还只能在我们家落脚,您吃的这血羹就是他做的。”
“哦,其实我和他认识。”
“是吗?”小二倒挺兴奋,就坐下来多说了几句:“他在我们这有一年多了,人老实话少的,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我……我们曾经……有幸一起探讨过厨艺。”
“真的啊,之前茶楼生意好也多是因为他来了,菜做得不错,这次他从牢里出来,老板也没说什么,让他还留在这。”
“ 嗯——你先忙去吧。”
“公子慢用。”
小二走后,许笙寒埋头正吃得津津有味,咣的一声,雅间那不太牢固的门被踹开,叽扭了几声。许笙寒快速起身,退后。
“有人说你在这儿,还真没错,”来人粗犷的声线十分独特,嗓门也格外的大,“来吃饭啊?”
许笙寒看着来人,嘴角抽了抽。
“龚狱主?”
龚远怀里揣着大刀,远远站在那摇摇欲坠的门下,看着许笙寒的眼神多了很多的审视。许笙寒与城府有关的人,都不大熟悉,他十分清楚来者多半不友善。
“龚狱主是来抓我的吗?”
“抓你?”龚远被他的话说得云雾之中,脸色瞬息扭拧,也不知戳到了他什么点上。“二公子让我帮你打下手!”
“打下手?”
许笙寒甚是疑惑,曾拭竟然派龚狱主来给自己打下手吗?他自己何德何能劳得起如此神兵?当即摇了摇头。
“龚狱主别开玩笑了,我乃一介泛民,草根之虚,不敢劳烦。”
龚远似乎很是赞同他的说法,从鼻子里轻轻出了哼声,道:“城主说了,你要是想找到凶手,必须我帮忙。”
“哦?”许笙寒笑了,“曾城主不是收了人家的礼,要帮人家结案了吗?”
龚远眯眼看着许笙寒,语气甚为玩笑,道:“呵,琴师,城主可不是什么君子如兰,你别把他想的那么高尚,小心他那副皮囊,把你骗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