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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鸣空一箭杀心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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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儿坐了很长时间,许笙寒有点儿无聊,指了指远处的山,说道:“我想去那儿看看。”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想看看中原的山。”
“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我很想去。”
“天色已经晚了,我们需赶紧回城府。”
“城主,是您说的今晚不封城,咱们两个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顾忌的?”
曾拭有些为难,抿着薄唇,沉闷了许久还是拒绝了。
“不可以。”
许笙寒翻了翻眼珠,很是不服气,那两匹马刚才被许笙寒用缰绳拴在了一起,以防逃失,现在正一起低头吃草。他站起身朝它们走过去,动手解开那绳结,牵过曾拭刚刚骑的那匹马,猛然一跃,握紧缰绳,□□夹紧,一拍马脖,一骑绝尘去。这一切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令人措手不及。
曾拭的马确实乖顺听话,驮着许笙寒一路狂奔,没有丝毫的停顿。等曾拭回过神来要去追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出了百米远。
许笙寒丝毫不顾曾拭的追赶呼喊,只顾着往山那边跑。
山很远,天色也渐渐暗下来,许笙寒回头看了一眼,曾拭依旧是紧紧跟着,他看了也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宽广无尽的原野之中驰骋,何等潇洒,唯一可气的是,那匹马竟然没有把曾拭载得磕磕绊绊的。
直到快到山脚,许笙寒才停下马蹄。曾拭随即而至。
“许笙寒!”
曾拭的语气已经被愤怒完全浸没了。
“你竟如此与我对着干,实在没有规矩。”
“城主,”许笙寒也累了,说话也拖着长腔和喘息,“我之前就是个要饭的,规矩什么的,就算曾经知道也早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赶紧给我滚回去。”
许笙寒摇了摇头。
“这就是山,你看也看了,赶紧跟我回去。”
他们身前的山,说是山,其实就是两边岩石堆叠成的屏障,中间开出一条路来,像是一个峡谷一般,没什么好看的。
“好吧。”
说实话,许笙寒对中原的山,还是有那么一点失望的。
他不打算再挑战曾拭的权威,开始掉转马头,准备打道回府,可就是在这时,一阵细小的声音回荡在了峡谷里,对于人耳来说,几乎细微到如同风声一般,他二人谁也没有在意。但许笙寒□□的马却浑身肌肉缩紧,似乎很是激动的摩擦着前后蹄,许笙寒感觉到□□异样,以为这马也开始给自己使绊子了,并不多在意,但随后那马发疯了似的开始蹬腿,似乎要蓄势,而后猛然蹿出,使许笙寒浑身后仰,要不是握紧了缰绳就差点直接甩出马背,那马狂奔入谷,一路不只是欢快还是惧怕,浑身都发颤。
许笙寒不知道,其实是自己在抖。他紧紧伏在马背上,大脑放空,好不知该如何使马停下。他无力地吁了几声,想往后拉缰却因马跑得太快而不得以实现。
这马,似乎是停不下来了。
许笙寒想着,但愿曾拭知道是马的问题,而不是他今天就要跟曾拭过不去。可想这些,似乎都改变不了这马疯癫的事实。
就当他以为自己要英年早逝,粉身碎骨于山脚时,那马忽然一个急刹,停了下来,要不是许笙寒紧紧抓着缰绳,这次恐怕又要从前面飞出去。
那马开始在宽广的山谷中踱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就开始在原地转圈圈,许笙寒想赶紧下马却总也找不到机会,毕竟地上都是尖锐的石子,马不停蹄,跳下去不死也会伤重。
由于这次马儿跑得如风之速,曾拭花了好长时间才追上来。
见许笙寒□□的马还不停下,曾拭有些着急了,不是生气的那种气急败坏,而是很认真的担心。
“可能使它停下?”
曾拭下马,想试着拉住那马的缰绳,可惜屡次尝试都未果。接着,他又想着拿起石头投掷那马,逼它停下,谁知道如此一来那马更加暴躁,甚至想把许笙寒甩掉。
一时之间,二人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此刻寂静的山谷,光滑的边缘,吞没了最后一丝云霞。夜幕降临,却有遗留的光明依旧微弱。
夹住山谷的两座山都光秃秃的,只有半山腰的四周才有稍微茂盛的灌木丛,而此时的灌木丛中,并没有栖息着鸟儿或是蚊虫。数十名弓箭手张弓搭箭,神色严肃,气氛紧张,似乎是要面对强劲的敌手般。
陈文旭趴伏在草丛中凝望着山底的人。
曾拭不知用什么办法牵住了那疯马的缰绳,已经安全将许笙寒拉了下来,但还是因为摔砸在地而划了几道伤口。
陈文旭盯着那里看了许久,确认曾拭的身份后,吩咐身后的传令官:“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箭。”
“唯。”
传令官立刻吩咐下去,陈文旭收回扒在草丛里而发痒的双手,大力地揉搓了一阵。他今日闲了,就来这瞭望之地视察一番,谁知刚来还没一刻,就有马蹄声传入山谷,立即让人严阵以待,随后就见一人骑马在谷中徘徊,还没摸清他到底要干什么,曾拭又赶到了。曾拭一在,便不是敌人或探子了。
陈文旭想,应该是城主来巡营了。
可他还没有松口气下去迎接,身边忽然传来了本不该有的箭鸣声。陈文旭惊起,也不顾什么就直接直起身子,暴露在半空中。果然,有人放箭了,那一枚黑箭划破还不曾彻底沉沦与黑夜的空气,尖锐的声音足够引起曾拭他们的注意,曾拭立刻作出反应,伸手将许笙寒捞到安全地带。
那箭斜插进地面,就在许笙寒五步的地方。
许笙寒本就受了惊吓,此刻差点被一箭射中,更是加深了心中的惊惧。
“城主……”
他紧紧抓住了曾拭的衣角,冷汗竟然慢慢爬上了他额头。
陈文旭已经急匆匆从山腰赶下来,手里还掂着一个小兵,手里的弓还没扔,大概就是他射的箭。
“城主赎罪,属下驭下不严,惊扰了城主。”
那小兵瑟瑟缩缩地跪在满是石子的地上,低垂着头,害怕得全身颤抖。
曾拭一手托着许笙寒,一边审视着那小兵,问道:“为何会失箭?”
陈文旭见曾拭对着小兵说的,抬脚踢了他一下,大声呵斥道:“城主问你话呢!还不回话。”
那小兵恐惧地抬起头,又立刻勾下去,颤着声道:“陈将军说不让放箭,传令的时候我……我……一紧张,就松了手……”
原来如此。许笙寒心里的石头放了下去,不是暗算,只是这里埋伏的有曾拭的人,至于这里为什么埋伏的有曾拭的人,许笙寒可不敢去想了。
“一会儿自己去军法处领四十军棍,如若这是在战场上,见敌则慌、贸然行事,葬送的可不只是你一人的头颅。”
陈文旭应了声唯,立刻派人把那小兵拖走了。
曾拭又问:“谁招的兵?”
陈文旭道:“张韬。”
“成事韩养,坏事张韬,沈惜林说的果然不错。”
陈文旭闻曾拭所言哈哈大笑了两声,但又不知曾拭为何又来营地转悠,立刻转为严肃道:“城主,您怎么又来巡营了,新营才建成四五天,还是小心为妙,太频繁了被人看见不好。”
曾拭尴尬地咳了咳,趁此空档去寻找许笙寒,而许笙寒怯懦地躲开了曾拭的眼神。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处奇怪的山地,似乎隐蔽着什么大秘密。即便光秃秃的山无法遮盖任何的工程或行动,但肃杀的气氛,和刚刚结束的一场失误,以及他们谈话中透露出的诡秘,都意味着平静之下蕴藏的骇浪惊涛。
“你躲什么?”
被曾拭发现在往暗处躲避的许笙寒,有些掩耳盗铃了。
“城主,天色已晚,我们回城吧。”
曾拭笑了。一抹带着玩笑色彩却极具冷酷意味的笑容。
“明明是你说今日不关城门,你我二人何惧黑夜的吧?”
“我……”
陈文旭看着他二人,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强行接受了城主带朋友来巡营的想法。
“城主,您还去营里吗?”
“当然要去。”曾拭指了指许笙寒,道:“还要把他给我拖进去。”
重山门的新营地安插在山间的一个平坡上,隐藏在重叠的石山中,需要拐好几个山道才能略见其身影,如被厚重的皮包住的肉馅。营地不是特别大,至少没有北大营宽敞,但却平分了了一半的人数。营帐挨着营帐,只留下一块儿空地当作训练之所。
入夜已深,此刻营中大多数都是漆黑一片,有少数巡逻哨卡还留有余光,且不断交替更换执岗。
一处盘营中,还点着油灯。
曾拭刚刚从营地四周勘察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把脸,韩养就来了。他二人就站在营帐中谈着话。
韩养道:“城主今日来也不说一声,很是意外。”
曾拭也是听烦了,还是不回答。
“我来时牵了两匹马,现在何处?”
“说来也奇怪,”韩养一提到马,疑虑重重全写在那张方正的脸上,“有一匹马一拉进营门,就撒了蹄往马厩跑,这是为何?城主从军营带走的马?”
“不是,我也奇怪,那马在谷口时失蹄,发疯了往里跑,就到营盘山底止。”
“谷口失蹄?莫非……”韩养细细回想那段时间,忽然就灵光一现,冒出一个想法来。
“莫非是因为营中鸣镝?约莫那时已经收兵开炊了,确实有鸣镝数声。”
“照军师如此说,这马是军马?”
“极有可能,不然为何在这么特殊的地方徘徊,又仿佛知道营里有马一般?如此相较,另一匹马就正常许多。”
“那是否可能是东汶营场的人弄错了,把咱们的马和别的马弄混了?”
“不不不,东汶营场的人,我托的关系牢靠,不会出问题。城主在哪里买的马?”
“恒源,缇陵马市的一家马铺。”
“会不会是……大城主?”
“什么意思。”
牵扯到大城主,可就不光是普通层面了。
“和鹿梦阁一样,是大城主拿下了?”
“不会,不会……”
不是不可能,只是曾拭不敢相信。
韩养知道他忧心何在,叹了口气,感慨道:“大城主,还是没办法完全信任城主。”
帷帐忽被掀开,一兵卒走进来。
“启禀城主,刚才带进来的那位白衣男子求见。”
说到白衣,曾拭没反应过来,或许是之前那件青色的衣服太好看了,印象里许笙寒就是一袭青衫。只可惜那件衣服只穿一次就被扔掉了。实在是可惜了。
“让他等一柱香再进来。”
“唯。”
“丰年,你先在图屏后躲藏,我与他单独说话。”
“嗯。”
韩养往那巨大的城防图后走去。
半柱香后,许笙寒就急不可耐地进来。远看上去有些焦躁,而且走路姿态些许怪异,仔细看才能发现衣摆脏破和袖角点点血渍。
“城主。”
“你有什么事?”
“我听城主这儿有声音,来看看。”
“哦,”曾拭走到桌边,拿起上面的竹简,虚晃展示了一下,“读书。”
“嗯……城主,我有事情想问一下。”
“你想问什么?”
“那个……”
“有话快说。”
“城主,”
许笙寒环顾四周,忽然朝一刀架走去,拿起已置得存灰的弯刀,走到曾拭身前,单膝跪下,将刀举过头顶。
“请您裁决。”
曾拭失笑,道:“这是何意?”
“军营重地,闲人免进,在下一介布衣,因马失蹄,误入此间,但为免城主忧虑,还请城主不要顾及主仆之情,不要为难。”
他说的诚恳曾拭差点信了。
因马失蹄,主仆之情,好像是冤了他。
许笙寒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冤。
他低着头,直直盯着地面,耳朵却竖得直,听着一动一静。
曾拭的手握上了刀柄,那把弯刀,是西部精品,刀鞘上镶满了宝石,刀柄是银制,颇有异域风采。
“哗——”
刀出鞘声音响脆,许笙寒身子为之一颤。
“你的意思是,要我裁断你生死?”
“是。”
“好。”
刀面寒,刀背上还熔铸有银丝细纹,烛下生辉,就如此抵在了许笙寒肩上。
许笙寒缩了缩身子,不动声色地抗拒了一下。
曾拭看在眼里,揶揄他道:“你怕了?”
无人应答。
“军营之事,可大可小,全在于你,若你多嘴衍文,便只有死路一条,但如果你安分守己,你还是城府之人。你也聪慧,定知道该如何选。”
顷刻间,许笙寒脖子上的弯刀已经被拿下,忽然轻松的肩胛消化着因紧张而积累的酸痛。
“我仍为城府效力,唯城主颔首。”
“嗯,很好,望你能不负所望。”
“是。”
“下去吧。”
许笙寒松懈了心中提着的那块石头,缓缓起身,倒退着走出去,始终没有抬头。
不是害怕,只是担心对上曾拭的眼神,暴露一丝一毫的异样,是这场相互之间的试探崩盘。好在曾拭没有辣手无情,他袖中的匕首,始终未见锋芒。
韩养从地图后面走了出来。
这个小琴师他从未见过,今天听说城主带了人来,本来就十分疑惑,再加上刚刚的一出好戏,如今心中更加好奇。
“城主,此人知道了军营之事,何不除之后快?”
“不杀,还有用处。”
“何以用?莫非,此人是府上的那位琴师?”
“正是。”
“听说此人通熟巫术?”
“确实。”
“如若真是如此,那将此人献与大城主,必然是一枚好棋。”
“我也是如此想的,此次若能使其一鸣惊人,夺下魁首倒也不难。恰好今日月浚又给了我提醒,洪衣此次必然不会让我方琴师占得上风,这趟浑水我不打算让沈惜林来了。”
“二公子既然有如此计划,必然是选择相信他了。”
“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是我的就会乖乖听话,不是我的,就算我买来铁索,也栓不住他。”
“那城主可试探过?”
“之前我的确怀疑他身份作假,但是细查之后知其家道中落,”曾拭略微揣摩又改说道:“也不算是,就是曾经风光如今落魄,这一点倒也能解释的通。”
“是,怪不得我看他被锦身段也并无乞丐之风。”
“至于是否是奸细,我看也不像,我数次打压,此人甚婞,不适合做这种事。”
“城主心思缜密,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沈公子可知道您的计划?”
“不知道,他心气盛得很,曲选会上必定会争锋,所以一时半会儿还得瞒着他。”
“是,一切都听从城主安排。”
曾拭欣慰的点点头,可还没停嘴多久,他胸中一阵血气翻涌,仿佛肺腑之中被戳开个千疮百孔,然后又被拥堵住,提不上气,也咽不下。
无法压抑的疼痛咄嗟之间覆满全身。
“城主,可是不舒服?”
曾拭还未意识到,他的整个身子已经倾斜,只能扶住桌角才能将将站稳。韩养见不对劲,立刻扶上去。
如洪水一般迅猛而来的气闷和恶心将曾拭狠狠压进深渊,他如溺水一般,寻不到出路,着急的冒出了冷汗,但对于自救无计可施。
韩养亦是从未见过如此场面,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应对。
“我去叫军医。”
韩养还没离开半步,就被曾拭一手拽住。
“不……”
曾拭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吐了一口暗血出来。
“城主……”
曾拭赶紧封住穴位,但疼痛依旧存在,甚至开始在全身游走,只是能渐渐吞进去微量的空气。他扶着韩养的手臂缓缓坐下去。
“丰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子时了吧。”
“唉,”曾拭重重的叹了气,道:“我可能熬不过去了。”